馬車停下的地方並不是今夜行隊將要留宿的地方,甚至連益州都不是,只是邊沿地區的一間小小的客棧。
“朕要先行趕回去了,稍後自會有人接應你,今晚你便可以與行隊會合了。”蕭元啓簡單的吩咐一番,留下寒夜與另一名暗衛給她,便騎着快馬往益州城內去了。
約莫一個時辰後,接應沈思容的人便到了。見到久違的寒梅等人,沈思容喜色現於形。等到他們稍稍休息片刻,一行人起行轉至官道,一路向益州前行。
而蕭元啓快馬趕回到驛地後,便趁着更替防守的空當翻身進入內院,不到一刻的功夫,真假皇上便換了回來。
“情況如何?”屋內光線很暗,蕭元啓一身便裝,而與之對立着的人身穿着龍袍,身量與蕭元啓相仿,面容卻大不相同。
那“龍袍”拱手說道:“屬下行徑並未露出破綻,不過,各位娘娘倒是……”
“龍袍”沒有說完,不過蕭元啓也知道是如何回事了,這一路來,想必隨侍的妃嬪爲着“他”不曾召幸誰人而不平吧。
“朝臣那邊沒有什麼消息嗎?”黑暗中,蕭元啓的聲音很是低沉,讓人不禁心頭縮緊。聽出皇上此時語氣不明,“龍袍”更是謹慎。
“秦大人來過幾次後便不再來,其餘幾位大臣卻每日都必然要過來看看,屬下無論如何都不說話,他們便識不破屬下的真面目。”
蕭元啓聽着他的話,手扶上一旁的桌子,手指在桌面敲出凌亂的節奏。
“好了,你去休息吧。”
蕭元啓話音一路,“龍袍”便退了出去。隨後,汪廣榮捧着一本奏章遞上前來,蕭元啓睨眼看了看那上頭的名字也不翻開。
“你去將孟遠召來吧。”
汪廣榮應聲離開,屋內依舊一片寂靜。
……(以上用了借代手法,將假蕭元啓以“龍袍”代替。)
當晚,貴妃沈思容病癒後跟上行隊,蕭元啓親自出迎。
望着遠方那一乘四角玲瓏的華麗轎子越來越近,蕭元啓面露喜色,這一抹淺淺的笑落在了旁人眼中,無比的刺目。
轎子安穩地落下,轎子內的沈思容閉着眼眸,等着身側的宮人掀起轎簾,卻不想倏然間一道亮光照射而來,再定睛一看,那亮光正是蕭元啓的星般黑眸。
“愛妃回來了。”
回來。
他們分明是今日午後才分開的,四目之間有着他人看不穿的笑意。
“臣妾見過皇上。”
沈思容跨步出了轎子,腰肢微微顫抖着,低低的往下拜去。
蕭元啓沒有擡手免禮,亦沒有扶着她起身,而是弓下身子一把抱住她。沈思容眼中驚異一閃而過,便順從地靠在蕭元啓臂彎中走着。
這短短几個動作便讓其餘妃嬪醋意大發,恍然間,她們也好似明白了今日爲何皇上不召幸隨侍妃嬪了,不是皇上抱恙在身,而是因爲貴妃娘娘不在。
思及此處,那些看向沈思容的目光裡多了不少敵意。不過此夜,蕭元啓並不曾留宿與沈思容處,這也算是讓其餘妃嬪心中稍安了。
次日,皇家行隊正式到達益州,益州刺史李方成及下屬官員紛紛出城等候拜見。
皇上的鑾駕在前,妃嬪們緊隨其後,她們坐在一輛八輪馬車之中,聽着外頭整齊的行步聲,裡頭也是一陣議論紛紛。
“姐姐今日分外高興,可是因爲要見着父親了?”曾敏笑着打趣一臉歡悅之色的李靜婉道。
不等李靜婉答話,一旁的陳芸芸搶言道:“也難怪了,李妹妹的父親離得遠。”這話裡的深意旁人一聽則明,陳芸芸這是仗着自己左丞相孫女,在嘲諷父親爲地方官的李靜婉。
“你……”李靜婉有些氣惱卻也強行壓制下來,她怒極反笑道:“呵呵,自然是比不得姐姐了,皇上亦曾經問過我此事呢,不過我怕皇上爲難,現在不想卻被姐姐問着了。”
李靜婉比陳芸芸聰明,父親官職如何不過是在後宮沈府的一重保障罷了,真正重要的依舊是蕭元啓的寵愛。
“對了,沈姐姐這幾日落在後頭怕是無趣的緊吧,不如咱們說些路上的趣事吧。”
陳芸芸受了氣怒瞪向曾敏,曾敏訕笑着轉開話題。
沈思容任由她們將話引在她身上,只是淺笑着並不吱聲。她不知蕭元啓是如何安排她離開行隊這事的,不開口才不會出錯。
待到她們問了好些話,沈思容有些招架不住時,馬車穩穩停了下來。
隔着車簾,外頭傳來高昂的聲音:“臣益州刺史李方成攜下屬官員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平身。”
蕭元啓從鑾駕中出來,英挺的五官上滿布着睿智,不怒自威的氣勢讓李方成心頭不由一顫。
“臣已安排好一所別院供皇上與娘娘們暫居,還請皇上移駕。”李方成擡眼看向蕭元啓,那明黃色的龍袍在陽光下發出刺目的亮光,讓他連一瞥都不能完全。
蕭元啓點了點頭,身側的汪廣榮清了清嗓子呼道:“起駕。”
李方成翻身上馬,在前方帶路而去,馬車復又軲轆轆地動了起來。
待到馬車再次停下便有內侍前來請她們下車了,眼前的這一座別院堪稱精美華麗,門前的燙金大字書着:怡然居。
蕭元啓指了指那三個大字說道:“這三個字倒讓朕想起了一詞:雲淡風輕。”
等到他的話說完,其餘人紛紛應和,直誇這別院雅緻異常,說得李方成心中跳躍不已,只有沈思容沒有出聲。
雲淡風輕,這分明是沈府後院中風亭閣上的提字,那裡是沈府的禁地,是她的秘密花園,也是蕭元啓開口向她要“心”的地方。
“拿筆墨來。”蕭元啓興致襲來,提筆寫下了“雲淡風輕”四個字。
一橫如同行雲流水般暢快流暢,一點如同箭矢點地般乾脆,一撇一捺間,筆鋒流轉自如,好似夾雜着內力些許。
“皇上好字啊。”李方成在一旁驚歎道。
蕭元啓並不迴應,他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沈思容轉身進到別院中。
這別院內更是別有洞天了,除了這四個字,沈思容不知道還能如何形容這地方了。與西京的雄渾大氣相比,它更加婉約秀麗。
“皇上,這後方連着一方天然湖泊,湖泊往深處有活水溫泉從地下涌出,冷熱交替分明,甚是奇異,臣專程清理了出來以伺候皇上沐浴。”李方成笑着說道。
活水溫泉在西京一帶幾乎沒有,而就算是在宮裡,沈思容也只是在鳳鳴宮中見過一次,看來這益州較之西京更爲富庶啊。
蕭元啓滿意的點了點頭,繞過一片花園往後,那邊有一片湖,湖泊上立着一艘船,依照這船的大小能夠知道這船吃水不淺,想來這池子很深了。
見蕭元啓目光駐足在那裡,李方成上前解釋道:“這船便是通向那活泉的。”
沈思容跟在蕭元啓身後不遠,蕭元啓回身突然問道:“愛妃覺得此處與宮中比如何啊?”
“自然是各有妙處了。”沈思容並不說出孰好孰壞,但是各有妙處亦能說明怡然居的精巧,這話落在蕭元啓耳中,一派的刺痛。
沈思容說的不錯,可是這船已經園林分明不是新修的,他不用查算也能夠大致猜想修起這方天地所花費的銀兩數目乃是何等巨大。
“朕乏了。”說完,蕭元啓拉着沈思容向就寢的院落興趣,身後剩餘的三位妃嬪臉色很是難看。
這時李方成纔有機會與自己女兒好好看上一眼,李靜婉的笑容中不免有失落之意。
是夜,蕭元啓與沈思容遣走隨從,只帶了些許侍衛上船。不過他並未開向那活水之地,他怕自己若是看了一眼便會抑制不住情緒想要了李方成的腦袋。
“孟夫人可還在行隊中?”沈思容給蕭元啓倒上酒,突然想起了葉素和徐清。這次來益州,徐清也隨着來了,也不知葉素是尋得什麼藉口,不過蕭元啓有意放行,自然會有他們的法子。
“不在,她只是隨行官吏的家眷,住在別院中有失規矩。”蕭元啓淡淡的拋出解釋。
心下了然的沈思容不再多言,船艙內只有他們兩人蕭元啓的帝王之氣稍稍斂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壓抑。
看着被醉意籠罩的蕭元啓,沈思容心中沉甸甸的,接過蕭元啓手中的酒壺,卻被他反手拉住了衣袖。
“母后,母后……”
蕭元啓難得的放下了濃重的防備,他靠在沈思容懷裡低聲喚着。
月上中天,夜色淡去,蕭元啓被風驚醒過來,他正躺在地上的錦緞上,身側是跪坐着的沈思容。
“你醒了?”沈思容倒了一杯茶,茶水還是熱的,看了沒有放太久。
蕭元啓起身揉了揉發痛的眉角。
“惠安皇后,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問話的沈思容說得極慢,在蕭元啓睡去的時候她一直在想,惠安皇后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她也想起了鳳鳴宮中的那個人,還有種種埋在過去的東西。
今夜的蕭元啓能夠對她放下防備,是不是已經能對她完全信任了。或者說,自己在他心中是特別的、不一樣的。
不曾想過,這一句問話讓蕭元啓大怒:“你不過是一個妃子,此事與你何干?哼……”
蕭元啓一道冰冷的視線落下後,轉身出了船艙,只留下一個安靜得連呼吸都聽不見的沈思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