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後。
他記得那株芙蕖開的正好,是粉紅極其漂亮的顏色,他記得那石榴花開得極豔,像她裙襬芳菲的美麗。
他記得他送給她青玉扶桑簪的時候,她眉梢眼角的俏麗羞澀,他記得她最後一次同他補衣服時候的溫柔賢淑。
他記得她所有的美好,他記得她全部的美麗,麗花安寧,現在花寧你是真的安寧了。
將懷中花寧的骨灰抱緊,莫格手中此時正拿着一支青玉扶桑簪,那是好久以前,莫格在市集上買了送給花寧的,而現在,卻只能做個念想了。
“誰!”
敏銳的握緊了手中的利劍,接着莫格突然起身。
“是我。”
來人大約三十來歲,銀色鎧甲,風姿颯颯。
“哦,是安居一將軍。”
看到來人是安居一,於是莫格又放下劍坐了回去。
“莫格侍衛,卓公子找你,讓你去大帳。”
傳了公子卓的話,接着安居一長嘆一聲之後便是出了莫格的帳篷。
一個月了,他們明日也要回北漠了。
時間,也已是入初秋了,
這些日子以來,軍中的氣氛格外沉重,連城翊墜崖,他們找了一個月都不見蹤影,而此番若不是傳聞北漠內亂,可能公子卓還不會決定回北漠。
現在北漠的掌權已是完全落在了公子卓和椋月的身上,倒不是他們奪權,而是現在北漠無主,連曦甚小,而唯一能擔得起此重任的遲雲歌還久病不起,所以無奈之下的公子卓和椋月便只好替朋友扛起這份重責
北漠王國,整個天下的重擔啊!
一月前天機山一場惡戰,椋失國三十萬將士和北漠五十萬精兵順利滅了璃國三十萬大軍,司雪臣後來寡不敵衆,同裴毓一起逃回了璃國,自此一月司雪臣稱病不朝,國事全由遲相和大將軍裴毓監國打理
而自此那場戰役之後連城翊失蹤,花寧也香消玉殞,接着遲雲歌重病,莫格也一蹶不振,北漠……好似是沉入了曠世的海底,絲毫不見生機。
“娘娘,您吃點吧,粥都涼了。”
主帳內,鵲兒端了一碗粥在遲雲歌的牀前跪倒,但遲雲歌卻絲毫不看鵲兒,只是目光呆滯的一直看着前方。
“娘娘,我求您了!您都這樣一個月了,您看看您現在瘦成什麼樣子了?”
嗚嗚咽咽的,鵲兒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
自從一個月前連城翊墜崖,花寧逝了之後,遲雲歌昏迷醒來就是這模樣了,不說話,不笑,不哭,也不吃東西,誰問她她都不答話
偶爾鵲兒看着遲雲歌這樣不吃東西實在不行,於是就和椋月一起給遲雲歌灌,但是隻要是她們灌進去的東西,下一秒遲雲歌都會原封不動的吐出來
經了這番折騰,遲雲歌一個月下來瘦的就只剩下了皮包骨,眼窩深陷,脣色蒼白,雙手更是形如枯槁,像八十歲的老人。
遲雲歌整日就在牀上,也不動,就那麼躺着,一趟就是一天,不閉眼,不翻身,活像個木頭人。
“娘娘,您看看我,我是鵲兒啊!”
將粥放到旁邊,鵲兒拉了遲雲歌的手就開始哭,事情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怎麼了?”
聽到帳內有聲音,於是一身女裝的椋月撩開簾子進來了,而椋月的身後還跟着彎月。
“椋月國君,娘娘……”
話至一半,鵲兒哽咽難語。
“嗯,好了,我知道了,我勸勸她吧。”
其實說是勸勸,不過是椋月同一尊木頭說會兒話,這場景看着就心酸。
“嗯。”
點頭,鵲兒看遲雲歌好似實在不願意
吃東西,於是鵲兒就去一旁拿了公子卓配的養命丸遞給椋月。
養命丸,顧名思義,就是給遲雲歌養着命的,因爲遲雲歌不吃不喝,所以公子卓就給遲雲歌配了這個,必要之時就應給遲雲歌灌下去!
“雲歌,我是椋月啊。”
坐到遲雲歌的牀邊,椋月伸手牽住了遲雲歌的手。
“雲歌,我們吃點粥好嗎?就算你不爲自己想,你也得想想曦兒啊,這一個月來他瘦了多少,你知道嗎?”
但即使椋月拿連曦出來說事,遲雲歌也還是巍然不動,這一次把遲雲歌傷的,就連連曦都拉不回來遲雲歌了。
“哎,彎月。”
嘆了一口氣,接着椋月喚了彎月一聲,接着只見彎月應了椋月一聲之後便熟門熟路的走到了遲雲歌牀邊,彎月伸手將遲雲歌扶起來,接着給遲雲歌輸送內力,而椋月則在這個時候將手中的養命丸塞進了遲雲歌的口中
最後彎月和椋月同時給遲雲歌輸送了一會兒內力之後,彎月和鵲兒便出去了,留下椋月和遲雲歌在一起
“雲歌,一個月了,雖然我知道一個月療傷的時間可能不夠,但是你真的要堅強起來了,明天我們就要到北漠了,到時候我和子卓都不能在幫着你了,因爲那時候你是北漠的王后,要是我們再幫你的話,別人就會說我們想奪了北漠,想吞了北漠
雲歌啊,你不能在消沉了,我認識的遲雲歌她不是這樣的,明天一切職責你得擔起來,因爲你是北漠的王后,連城翊現在不在,我們找遍欏河也找不到他,所以你得幫他守着他北漠的天下
還有花寧,花寧看到你這樣自暴自棄的樣子她不會開心的,雲歌你不能只想着你自己
你知道嗎?曦兒最近好消瘦,因爲怕吵到你所以他都不敢來看你,父王母后都不理他,你知道他有多無助嗎?
你難道想看着他,回到以前那種樣子嗎?不說話,害怕人,像一隻小狗?你想嗎?你捨得嗎?
雲歌,你要振作,連城翊我們會找到的,北漠現在內亂了,你得去平,要不然北漠就完了,連城翊的心血就毀了,他若是日後回來了,他會罵你的!”
這樣的話,椋月每天都會給遲雲歌念一遍,就像是念緊箍咒,天天都念,但即使是這樣,遲雲歌還是將自己封存在自己的世界裡,一蹶不振!
“雲歌,秋天來了,等下我帶你出去看木槿花好嗎?或者是秋海棠啊?前幾日我看到了一些好看的花,很漂亮的,等下我帶你去看啊。”
拉着遲雲歌的手,椋月單手替遲雲歌理了理鬢髮,然後突然椋月突然將抱住了遲雲歌,拍拍遲雲歌的背,椋月溫聲軟語
“一切都會好的,雲歌我們得堅強,你看我一個人撐着椋失國我不也過來了嗎?你還有我,有曦兒,我們都會幫你的。”
就像照顧一個孩子,椋月的耐心早已在這一個月裡被磨得像那銅鏡一般平滑圓整,現在就算是遲雲歌同她一句不說,她也還是可以拉着遲雲歌說好久
公子卓說遲雲歌這樣是因爲受的刺激太大,需要慢慢恢復,等她自己走出來,剛開始的時候椋月是着急的,但是後來漸漸的,椋月也就想着慢慢來,自己每天疏導她,她總會慢慢好的
水滴石穿,鐵杵成針,有那麼多人擔心遲雲歌,她一定會好的。
“哎呀,看看,頭髮都亂了,我幫你束髮吧。”
由於椋月抱着遲雲歌安慰她,不小心就弄亂了遲雲歌的頭髮,所以椋月就想着重新幫遲雲歌束髮,但是當椋月的手觸到遲雲歌頭上的雪尋花珠釵的時候,一直未曾有反應的遲雲歌卻是突然抓住了椋月的手
“別碰,我的。”
一把將雪尋花珠釵搶到手裡
,遲雲歌冷視了椋月一眼。
“你倒是記得,只是他送給你的東西。”
哎,椋月嘆了一口氣,其實你說遲雲歌完全像個木頭人也不是,因爲只要有人動了她頭上的雪尋花珠釵,她便會像瘋了一般的奪回來
可能因爲遲雲歌心底對椋月還是有點認識的,所以如果椋月取她珠釵的話,她最多就瞪椋月兩眼,而若是換了別的丫鬟,遲雲歌早一簪子紮上去了
“是我的。”
將簪子小心翼翼的納入懷中,接着遲雲歌又開始了她的木頭一天。
“哎……”
椋月都數不清數這一個月來,這是她第幾次嘆氣了,將遲雲歌留在牀上,接着椋月起身去拿了牛角梳過來就準備幫遲雲歌束髮
帳外日光強烈,秋老虎今日也算是最後一個尾巴了,過了今日的烈陽,以後就會冷起來了
此地乃是北漠的邊界,也就是上一次遲雲歌來和親經過的地方,那棵槐樹已經沒有在開花,只是葉子非比一般的枝繁葉茂
數萬頂帳篷此時就如森林裡平地冒起來的蘑菇一般,朵朵整齊,天機山一戰,璃國五十萬大軍損失五萬,椋失國三十萬將士損失兩萬,椋失國的軍隊椋月已吩咐他們自行回國,而椋月則是和公子卓一起帶了北漠剩下的四十五萬大軍往北漠走
公子卓原本擔憂椋月的椋失國會不會內亂,畢竟椋月已經出來三個多月了,而且現在天下都知道了椋月是女子,於是公子卓就想椋月是否要回國安撫一下內政
但是誰知椋月拒絕的很乾脆,沒關係,我椋失國治國嚴謹,要是到時候有內亂了大上不了就讓北漠去把椋失國吞了,倒時候椋失和北漠合爲一國,一起去收拾司雪臣那人渣!
而後來事實也證明,椋月確實是治國嚴謹,她果然是三國裡最得民心的君主,因爲公子卓收到消息說
椋失國臣民說,就算椋月是女的也沒關係,反正只要椋月國君有本事帶領椋失國強大,是男是女都沒關係
而且不僅如此,公子卓居然還收到消息說,有幾個椋失國的老臣子居然在商量給椋月選婿的事情,這可着實是讓椋月驚了一把!
這椋失國的風氣好生開放啊!哎……同時這事情也讓一個月都沉悶不已的衆人有了一絲輕鬆的感覺
總算不是什麼事情都是不順的,你看看,人家椋失國就很和平美滿嗎!
此時,萬頂帳篷最大的一頂帳篷裡,連曦正着了一身錦繡衫子在那裡練字,而公子卓則在旁邊配藥
因爲此番北漠內政可謂是鉅變,所以連曦竟然一夜成熟起來,現在什麼念字看書,騎馬射箭,三國論語,你不用催,不用說他都會自己上趕着去學
那日天機山之戰的時候,連曦並未看到實景,但是連曦當時半途醒過來一次,連曦有看到遲雲歌脣角帶血,也有聽到外面陣勢殺氣,雖然後面彎月將連曦點了睡穴,而且也沒有讓連曦看到事後的戰場景象,但後來連曦還是一夜懂事了
他去看過遲雲歌幾次,也問過公子卓幾次他父王去哪裡了,但是公子卓都答得十分朦朧
公子卓只是說連城翊失蹤了不見了,但是並沒說連城翊墜入了懸崖,至於遲雲歌公子卓只是說遲雲歌想連城翊所以心裡難受,就不想吃不想喝的
而連曦也問過花寧的去處,這是莫格告訴連曦的,莫格說花寧回老家了,然後連曦又問回老家幹什麼呢?留在王宮不好嗎?遲雲歌捨得她嗎?
然後連曦一些問題問的尖銳直白戳傷了莫格的心,所以莫格也不知道該如何迴應了
小孩子都是敏感的,連曦敏銳的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所以他漸漸被逼迫着成長,逼迫着獨自面對這亂世種種的紛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