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信的人退下,蘇麻喇捧着水盆來,讓侍弄花草的太后洗一洗手,一併命人將地上的灰燼收拾走了。
“他們隨便燒一堆灰燼來糊弄您,也不是不成的。”蘇麻喇說。
“我知道,所以在博穆博果爾看這封信之前,我就先派人看過了。”玉兒不以爲然,放下花剪洗手,閒適地吩咐門前宮女,“去景仁宮找佟貴人來,這事兒,還真離不開她了,我哪兒有這份耐心。”
蘇麻喇則到門前說:“給貴人打着點傘。”
玉兒笑:“也沒見你幾時叮囑人好好照顧皇后,咱們這慈寧宮偏在皇宮的一邊,連心都是偏的了。”
蘇麻喇道:“奴婢怎麼不說,您沒聽見罷了,最要緊的就是照顧好皇后了。”
玉兒問:“她的身體怎麼樣了?”
“今天吃了些東西,氣色尚可,到底年輕。”蘇麻喇道,“哪裡經得住餓,但凡……”
玉兒瞥她一眼,蘇麻喇沒敢繼續說下去。
她本想說,但凡沒有尋死的心,捱不過一兩天,可這大清的皇后要是尋死覓活了,那還了得,連說都說不得。
過不多久,玉兒忽然想起派人去找元曦的事,唸叨這孩子怎麼還不過來,蘇麻喇說佟貴人要繞到後面過來,走好些路的。
“不是跟着皇上的時候,怎麼都不肯從乾清宮門前過,自然也不敢橫穿坤寧宮了。”蘇麻喇道,“正如您說的,好的孩子,什麼都不用教,自己就明白着呢。”
不過元曦今日來的慢些,還是因爲半路上遇見了淑太妃的駕,淑太妃很少在內宮走動,皇帝有了後宮後,那些先帝的庶福晉們也不往御花園去了,元曦只在幾次宴席上見過她們的面。
到了慈寧宮,便聽淑太妃對太后誇讚:“咱們皇上的後宮,真是俊俏的恨。”
元曦不敢打擾二位長輩相談,帶着宮女將花盆搬走,去偏殿裡修剪。
淑太妃在門前看了眼,回宮身來,便道:“太后娘娘,臣妾來,有事相求。”
玉兒笑道:“想女兒了嗎?”
淑太妃搖頭,走近了些,神情凝重:“那一位,像是要不行了,有兩天沒進食了。”
“怎麼一個個都不吃東西呢?”玉兒冷然道,“御膳房的烏雅總管,很和我的脾胃,她們也太挑剔了。”
淑太妃不知道她們還另指哪一個,她只管道:“您打算怎麼處置,回頭臣妾也好管束其他人,不要胡說八道。”
“難爲你了。”玉兒道,“哪日嫌煩了,搬過來,慈寧宮後面好些小院子空着,清清靜靜也寬敞。”
淑太妃笑道:“倒也不必,和她們在一起,每日說說閒話也慣了。”
玉兒頷首,又問:“她撐不下去了?”
淑太妃收斂笑容,應道:“怕是到頭了。”
玉兒冷笑:“可我還沒覺得解氣,這些日子忙這忙那,把她忘了。走,去看看吧。”
淑太妃愣住,便見皇太后已經往外走了,她忙跟着一道出來,也不敢多說什麼,心裡卻是巴不得娜木鐘趕緊嚥氣,大家都清靜。
玉兒一路往外走,見偏殿裡元曦繞着花盆在轉圈圈,便道:“孩子,過來。”
元曦聽見動靜,趕緊放下花剪迎出來,卻聽太后問她:“跟我去見見世面嗎?”
蘇麻喇姑姑跟來,勸道:“太后,別嚇着佟貴人了。”
玉兒問元曦:“你怕嗎?”
元曦心想太后您能先告訴我什麼事兒嗎,可她是聰明的姑娘,見淑太妃一臉爲難,見蘇麻喇姑姑緊張,就猜到了,恐怕是和那位傳說中被太后軟禁折磨的貴太妃有關係。
“不怕。”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吐出了這兩個字,大抵是爲了巴結皇太后。
“那就走吧。”玉兒說,“一會兒順路,到你宮裡去坐坐。”
乾清宮裡,福臨聽完幾件察哈爾的事,心裡正毛躁,見吳良輔在門前與人竊竊私語,沒好氣地問:“又出什麼事了?”
吳良輔忙進來說:“皇上,沒什麼事兒,就是、就是……太后去見貴太妃了。”
福臨這才鬆了口氣:“知道了。”
可吳良輔又說:“太后把佟貴人也帶去了?”
福臨不解:“她去做什麼?”
這邊廂,元曦一路爲太后打傘,兜兜轉轉來到她從未踏足過的地方,就快一年了,她們進宮後曾被提醒不必到這裡來請安的,就算是淑太妃,頭一回也是在慈寧宮見的面。
靜謐深邃的宮苑裡,陰冷無比,像與外頭在兩個季節,元曦一進門就覺得背上發冷,聽得蘇麻喇姑姑又道:“主子,別叫佟貴人跟着了,佟貴人還小呢。”
玉兒轉身來看元曦,道是:“你知道要去見誰了吧。”
元曦怯怯地點頭:“回太后的話,臣妾想到了。”
玉兒問:“不想去,就在這裡等。”
元曦抿着脣,緊緊握着手裡已經收起來的傘,她是真想巴結太后討她的喜歡,可……
“你殺人放火了嗎?”玉兒問。
“太后?”
“那有什麼可怕的?”玉兒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和你有什麼關係?”
蘇麻喇有些不高興了,她家格格的性子其實和年輕那會兒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只不過如今成爲了皇太后,處處剋制忍耐。
若要是沒有這麼多擔子壓在身上,若要是先帝爺還在,莫說四十歲,就算五十歲六十歲,她還能照舊是從前的玉福晉,想幹什麼幹什麼。
可不等蘇麻喇開口,佟貴人竟然答應了,她眼睜睜看着嬌小的孩子,跟着格格往門裡去。
娜木鐘的屋子乾淨整潔,對她的虐待,從來也不是餓着凍着,也不會讓她身上長蝨子,可見到的人,果然是瘦成一把枯柴,形同魔鬼一般。
元曦自然不會盯着牀上的人看,但是皇太后說的話,她每一句都聽見了。
牀上的人,發出野獸低吼般猙獰又悽慘的聲音,虛弱的話不成句,而太后說:“想讓你的兩個兒子來救你嗎,好好活着,你還有大把的機會呢。博果爾成親了,娶了我的侄女,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沒虧待她。”
牀上的人,突然撲騰向太后,被邊上兩個宮女按住了,元曦光是聽聲音,就嚇得魂飛魄散,根本不敢再多看一眼。
那樣溫柔慈祥的太后,進宮以來,對她恩威並重,但更多的還是心疼偏愛,若不是靠慈寧宮撐着,元曦未必能熬到皇后多看她一眼的時候。
但此刻的皇太后,嚇得她腿肚子直哆嗦。
在淒厲的喊叫聲,聽不清楚的咒罵聲裡,元曦跟着皇太后離開了這陰森森的院落,外頭的陽光又燙又明媚,舒坦極了。
宮女們把傘交到她的手上,元曦忙回過神,來爲太后打傘,太后則在吩咐淑太妃:“你不必費心,她死不了,不過是想見見我,看我是不是還活着。這世上,沒有比她更堅挺的了,她會長命百歲的。”
淑太妃苦笑:“臣妾知道了。”
玉兒回眸看了眼元曦,問:“你知道那個人的事嗎,外頭各種傳說都有吧。”
元曦用力點了點頭:“回太后的話,額、額娘她早就教導過臣妾。”
玉兒含笑,已經變回了元曦平日裡所見的模樣,問道:“你額娘教你什麼?”
元曦抿着脣,一時不敢開口,小碎步跟着太后離開,輕聲問:“臣妾可以說嗎,太后,萬一說臣妾錯了,要連累額娘她……”
玉兒不以爲然:“若是說錯了,那我就當沒聽過,就當今天什麼都沒發生過。”
元曦深呼吸後,道:“額娘說別看太后如今有多狠,你是看不見太后曾經流過多少眼淚的。”
玉兒倏然停下腳步,盯着元曦,嚇得這孩子立刻跪在了地上。
“若每個孩子都在家好好教過再送來,該多好。”玉兒伸手攙扶起元曦,在她彷徨不安的臉蛋上輕輕掐了一把,“真是年輕啊,小臉兒還是肉嘟嘟的,我聽巴爾婭說,你容易餓。”
元曦已經腦子一片混亂,點頭道:“是……因爲臣妾還在長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