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倆,在這裡打情罵俏?”皇祖母的聲音突然傳來,嚇得玄燁和舒舒立刻轉身跪下。
玉兒扶着蘇麻喇緩緩走來,坐下後道:“玄燁,你起來。”
玄燁怔然,看看祖母,又看看身邊的人,問道:“皇祖母,舒舒她……”
可玉兒目光冰冷,不容回絕,叫玄燁不敢再堅持,起身來站到了一旁。
舒舒則膝行幾步,跪到了玉兒座下,叩首道:“皇祖母,孫兒錯了。”
玉兒問:“殺鰲拜姬妾的事,是你出的主意?”
舒舒俯首沒敢出聲,玄燁急忙辯解:“皇祖母,是朕……”
可是玉兒的目光,逼得玄燁把話嚥下了,老老實實站在一邊,再不敢插嘴。
“回皇祖母的話,是皇上自己的主意,皇上吩咐下去後,纔對孫兒說了這件事。”舒舒道,“孫兒不敢幹預朝政,從未僭越雷池半步,但皇上要對我說什麼,孫兒都會好好聽着,並盡力爲皇上分憂。”
“你倒是底氣很足。”玉兒道,“因爲你是皇后,就有資格聽了是嗎?”
“是。”舒舒毫不動搖,“身爲皇后,不得干預朝政,但這大清天下,皇后當與皇帝風雨同舟、並肩擔負。”
玉兒神情肅穆,道:“擡起頭說話。”
舒舒直起身子,一張漂亮的臉漲得通紅,額頭上滿是汗水,看得玄燁心疼萬分,單膝跪下道:“皇祖母,皇后從未僭越宮規,從未在朝政之上左右朕,請您千萬不要誤會她,更不能責罰她。”
玉兒此刻,沒有開玩笑的心,字字如刃插入玄燁的心裡:“你今天殺了鰲拜的姬妾,就不怕他將來,當着你的面,殺了舒舒?”
玄燁搖頭,傲然回答:“不怕,他敢踏進紫禁城半步,朕就要他五馬分屍。”
玉兒問:“皇上,你堅決要殺鰲拜了?”
玄燁頷首:“只待時機成熟,皇祖母,鰲拜他活不過夏天。”
“我要你遷去武英殿,就是知道這一天快來了。”玉兒道,“皇祖母不會阻攔你對付鰲拜,但是皇祖母希望你,能活捉他,而不要當場殺了他。”
玄燁不解:“只怕留下活口,會橫生枝節。”
玉兒肅然道:“皇帝連這點信心都沒有,就打算對付鰲拜了?你以爲他真的老了,不堪一擊嗎?”
玄燁噎住,垂首不語。
玉兒道:“你當場殺了他,什麼都說不清楚,外面的人也少了一層牽制,後果難以預料。留下活口,羅列他的罪狀昭告天下,讓天下人來判決他的生死。這纔是一個英明的皇帝,該堂堂正正做出的決定。皇祖母惱你派人殺他的姬妾,不是恨你心狠手辣,是擔心你太輕敵,你就斷定鰲拜不會借題發揮,直接殺進紫禁城來?出了事,你能招架得住嗎?”
玄燁毫不畏懼地看着祖母,但目光漸漸軟下來,含淚道:“從額娘去世的那天起,孫兒就無時無刻不想殺他,他多活一天,孫兒都覺得對不起額娘。他何時犯上,孫兒就何時能殺他。”
提起元曦的慘死,玉兒的心頓時揪緊,可她不能心軟,她必須爲玄燁的一生着想。
玉兒搖頭道:“玄燁,大清的功臣,要善始善終。抱着這樣的信念,你纔會得到更多的有識之士,才能聚攏更多的人,讓他們爲大清、爲朝廷,爲你賣命。”
“皇祖母!”玄燁不服,堅決地承受着祖母的目光。
玉兒道:“鰲拜必定會死,但不能死在你的私怨之下,他要爲自己做出的一切,對天下人有個交代。而他爲大清付出的一生,他的功勞,也不能被輕易否認,他值得擁有最後的最嚴。”
玄燁握緊拳頭,長這麼大,他從沒想過要反抗祖母的命令,可他一定要殺鰲拜,他要爲額娘報仇。
玉兒起身:“你額娘若是死在鰲拜的刀下,你要將他千刀萬剮,皇祖母也不會阻攔你。可她是死在皇祖母的無用,你阿瑪的無能,和你的年幼無知下。因爲,我們沒能讓這個國家安定,沒能遏制反清復明的勢力,大清是我們的,不是鰲拜的。”
玄燁垂下眼眸,雙拳緊握。
玉兒命蘇麻喇:“攙扶皇帝起來,帶他來隨我用膳。”
“皇后娘娘……”蘇麻喇鼓起勇氣,才只問出四個字。
“我和玄燁幾時把飯吃完了,再許她站起來,她自己該想想,什麼纔是風雨同舟,什麼纔是並肩擔負。”玉兒撂下話,便徑直走向門外。
舒舒膝行而來,拉了拉玄燁的衣袖:“皇上,去陪皇祖母用膳吧。”
玄燁臉色緊繃,不肯點頭。
蘇麻喇上前道:“皇上,您在這兒跪着,皇后娘娘就要陪您一起跪着,您去把飯吃了,娘娘就能起來了,您捨得娘娘這麼跪下去嗎?太皇太后的脾氣,您還不知道嗎,您這麼堅持着,她就能讓您跪到天亮。”
舒舒見玄燁如此,咬牙定下心,起身回到方纔皇帝面壁思過的地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再不多看他一眼。
這一跪,激得玄燁心內劇痛,衝着蘇麻喇,落下了眼淚。
蘇麻喇趕緊給他擦了,輕聲道:“皇上,皇祖母是要您冷靜,您冷靜下來,一定能想明白。”
舒舒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裡,聽着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遠離,其實,事情鬧到這一步,她竟然一點也不害怕。
可是,一想到剛纔玄燁說,從額娘死的那一天起,無時無刻不想殺鰲拜,她的眼淚就止不住落下來。
她多想和婆婆一起將海東青的風箏放到天上去,多希望在玄燁的心裡,不要缺了母親那一塊,那麼他一定會更勇敢,更了不起。
飯桌上,玉兒慢條斯理地進食,釋然味同嚼蠟,還是一口口吃下去。
玄燁被蘇麻喇帶來,在邊上幹坐了半晌,大李子夾了一些菜,舉着筷子在邊上杵了半天,也不見皇帝動一動。
玉兒很快就吃罷了,被伺候洗手漱口之後,就靜靜地看着玄燁。
玄燁被祖母的目光逼着,不敢再堅持,終於拿起了筷子。
“菜都涼了,換熱的來。”玉兒卻吩咐,“別叫皇上吃壞了肚子。”
玄燁聞聲,慌地看向內殿,重重帷幔和屏風之後,是舒舒還跪在那裡。
他多吃一刻鐘,舒舒就要多跪一刻鐘,就連宮裡的奴才,都寧願挨頓板子而不是罰跪,直挺挺地跪着,不消半刻,就能疼得撕心裂肺。
“皇祖母……”玄燁出聲央求。
“換熱菜來。”玉兒充耳不聞,吩咐蘇麻喇,“愣着做什麼?”
玄燁不安地站了起來,玉兒說:“剛纔叫你吃,你不吃,我吃到最後一口,已經覺得冷了,怎麼再捨得你吃得脾胃冰冷?玄燁,坐下。”
宮人們上前撤換碗碟,御膳房的人火急火燎地跑回去傳旨,好在這些變故,也一直都在御膳房每日的計算預備中,迅速就送來了新鮮的飯菜。
玄燁坐下,大口往嘴裡塞,大李子在邊上小心伺候着,被皇帝催促夾菜太慢了,可太皇太后又說:“慢着些,別叫皇上噎着。”
幾經折騰,前後半個多時辰,一頓飯總算吃完了。
玄燁嚥下最後一口食物,緊張地看着祖母。
玉兒問他:“冷靜了嗎?”
玄燁搖頭,坦率地說:“皇祖母,孫兒不能冷靜,也不能答應您的要求。”
玉兒道:“那就再回去想想,不論你是否認同,明日一早,來回個話。”
“是。”
“把皇后帶走吧,她也吃夠苦了。”玉兒道,“我希望,就算你不能冷靜,她能冷靜。”
蘇麻喇趕緊去攙扶皇后出來,嬌生慣養的人,怎麼經得起這樣的折磨,一瘸一拐,到了玉兒跟前謝恩認錯,玉兒什麼話也沒說,起身離開了。
玄燁要上前攙扶舒舒,蘇麻喇衝她搖了搖頭,玄燁忍耐了,獨自轉身出了門,石榴這纔得到蘇麻喇的允許,帶着宮女們來架起皇后,小心翼翼送回去。
回到坤寧宮不久,玄燁就來了,進門便見舒舒光着兩條腿,膝蓋上甚至破了皮,又紅又腫。
“你們都下去。”玄燁意外的沒有着急,坐到了舒舒的身邊,待宮女們都散了,才蹲下來,捧着舒舒的腿,輕輕吹了一口氣。
“我不疼。”舒舒道,“皇上,已經不疼了。”
“皇祖母爲什麼要罰你。”玄燁道,“是故意折磨朕,逼朕妥協嗎?”
“皇祖母是不希望,有一天被其他人這樣來折磨皇上。”舒舒道,“皇祖母也是罰我,毫無原則地支持皇上的一切。”
“你服了?”玄燁問。
“那倒也沒有……”舒舒眼角分明有疼出來的淚花,卻衝玄燁燦爛地笑,“不論如何,我都會站在皇上一邊,永遠都是。”
玄燁無奈,笑也不是難受也不是,只摸了摸舒舒的膝蓋,就疼得舒舒直叫喚。
玄燁心疼地將她抱在懷裡,好生哄着,又說道:“你這樣的話,叫皇祖母聽見,不怕她廢了你?”
“不怕,皇上纔是天下之主。”舒舒疼得直哆嗦,強撐着說,“皇上,我一點也不怕,就算鰲拜舉着刀殺進來,我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