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裡，太平府外的清軍軍營裡卻依舊燈火通明，軍營外幾隊清兵手持着已經裝上刺刀的林明頓步槍來回巡視，營門口更是支好了柵欄，至少兩個哨、荷槍實彈的士兵正嚴正以待，而軍官則在一旁來回巡視，不斷呵斥幾個顯露疲態的士兵。
一切看起來都非比尋常，即便是沒有接到命令的士兵都明白即將發生大事，守在門口哨塔上的兩個士兵此時雖然站的筆挺，不過他們的位置，對整個營地裡的動靜可是看得清楚的很，就連營房西側的輜重營都從昨天下午鬧騰到現在了。
“大李，我看又要去越北了！”說話的這個矮壯個子的叫韓鬆，另外個粗黑漢子叫李丁，他們兩個原本都是駐紮在北寧的桂軍趙沃手下的兵馬，被法國人襲擊後，全軍都潰散在越北的山裡了，他們十幾個人順着大路跑了***日總算逃進了鎮南關，然後被馮兆金收攏進了營中。
“恩，我看***不離十啊，要不然輜重營那幫子傢伙整天往營裡搬東西來的，你看，昨天到現在，通宵都在往停着的馬車上裝糧包啊！肯定是提督大人下的命令……”
“這次出關，也不知道什麼情況呢，不會又跟上次那麼着逃回來吧！都沒看到法國人，咱們的大軍就散了！”韓鬆砸吧砸吧嘴巴，低聲嘀咕着。
“小韓，看你個烏鴉嘴，”李丁提了提手裡的林明頓步槍，“這傢伙什，可一點不比法國佬的差，以前咱拿的那算啥玩意，根本就是燒火棍嘛，你沒看哨官帶的傢伙，比這還牛x多了，這會我可不信法國佬就那麼厲害，哨官不是說欽差大人都多次打敗過法國佬嘛！”
韓鬆鼻子裡冒出個音符，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大李，你還真信啊，吹牛的吧……不過，咱哨官看起來倒是個好樣的，這回若是去越北，我想比跟着趙胖子強！”
他嘴裡的趙胖子自然是前任領兵的道員趙沃，這位現在已經去***品嚐葡萄乾去了，說起哨官來，兩人倒是多了幾分興趣，尤其是哨官那支能一次裝進去5發子彈的步槍，還是哨官嘴裡傳的神乎其神的欽差大臣。
此刻，中軍營內，馮子材早就把千總以上級別的軍官都給召集起來了，原因只有一個，昨天白天鎮南關出大事了，佔領諒山後，法國遠征軍第七旅團在花費了一個多月將周邊地區逐步控制後，前幾日開始發起了對邊境上數個關隘的進攻。
其中法軍主力部隊進攻的方向正是廣西的門戶鎮南關，負責鎮南關守備的是廣西提督楊玉科，楊玉科這個陸路提督並非桂軍系統，而是雲貴總督岑毓英岑家軍的一員驍將，法國人佔領諒山後，他率部退回國內領軍鎮守鎮南關，此前數月也與法軍接戰多次，多有斬獲。
昨日凌晨法軍彙集主力進攻鎮南關之時，馮子材這個提督四府兵事的總辦也沒料到會發生法軍破關之事，但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激戰到中午，守軍斃傷法軍超過百人，雙方利用火炮互相轟擊，一時間不分勝負。
下午時分，兩支法軍敢死隊從側翼突入到城牆下，並且成功的將一處城牆炸塌，提督楊玉科見狀，親自帶領親兵從缺口處殺出，將法軍敢死隊殲滅，但是在得勝撤軍途中，一發法軍的炮彈意外將提督劉玉科炸傷。
正在激戰中的守軍聽聞主將重傷，軍心大亂，法軍趁亂用大炮轟塌的城門，此刻軍隊無人指揮，竟然讓法軍輕易破關。
劉玉科的部屬拼死護着主將撤下來，損失了不少兵馬，等傍晚消息傳到太平府，着實把知府駱炆嚇的半死，要知道這守土有責，若是法軍來攻太平，他可就只有以死守城的份啦……他忙來找馮子材討主意。
馮子材自然也同時得到了消息，駱炆來的時候，他已經開始點兵下令了，各營立刻到武庫領取彈藥，“萃”字軍、“勤”字軍18個營被要求在當晚做好出發準備，第二日一早出擊鎮南關。
而馮子材更是連夜策劃出兵事宜，他現在手頭編練完畢的軍隊有22個營，此番出擊的18個營外，還有三個營是右欽差大人派來軍官呂率自行編練了，還有一個營需要駐守太平府，畢竟這兵無常例，法國人既然能擊敗這麼多大清的軍隊，自然有過人之處，這後方還是需要好好鎮守的。
此刻，馮子材正在詢問負責輜重的呂率報告情況，這呂千總編練的3個營兵馬，雖然按照秦鎧的命令，那也是由馮子材自由調動的，不過老馮雖然接到了將令，不過這到底是欽差大人親自下令編練的軍隊，他考慮再三，把後勤輜重這塊的活留給了呂率。
“呂千總，明日全軍就要開拔，你這邊護送輜重、彈藥可有問題？”今天各軍調動迅速，這讓老馮也心情舒暢，自己這一個月多的辛苦沒有白費，這邊敗下來的清軍雖然士氣低落，不過他細細瞭解之下，這些士兵殺敵之心卻很堅決，這敗就敗在上面的領軍人物，可惜數萬精壯葬身越北……
所以這一個月來，軍餉充足、彈藥齊備，就連軍服都給全套新的，被編練進來的清軍拿到武器，都是興奮不已，原本這邊的桂軍最好的玩意就是那種前裝的***瑟，這上陣拼命的士兵，最看重自然就是這手中武器，何況自己還開下了殺法軍一人50兩賞賜的懸賞。
而且各營士兵，多有兄弟、故友陷落在越北，之前想打也沒人來指揮，此番自己藉着欽差的名義，重賞這訓練刻苦的軍士，軍營中訓練月餘，軍心早已重鑄，此番前去，雖不敢言必勝，但對於自己這支兵馬可是信心十足。
呂率對於拿了這麼個任務也是十足鬱悶，他好不容易被單獨放出來獨領一部，就打算趁着這機會好好一顯身手，自己在教官那邊日夜偷學，那也是大有收穫，這一個月的編練，可是把護***的那一套路數全部都借用了，而且在訓練量上還加了兩成，總算是把這支潰兵給練出點模樣了。
他撓撓頭，知道要求新任務未免有些不妥，若是依仗教官的威風，那可就更爲不妥當了，看來只能先做運糧官了，“馮提督，都已經安排妥當，昨天已經徵調了太平府全部的馬車，天一亮能有200輛馬車、牛車一起出發，明天再徵調100輛！”
馮子材點點頭，欽差秦大人派下來的年輕軍官確實不錯，這練兵、辦事都是有板有眼的，他點點頭，轉頭又問一旁的兒子馮相華，“相華，你留在太平府與駱知府聯絡這民夫招募、糧草購置的事宜，此外還有草藥也許大量購置……”
“大人！大人！”這時候帳外忽然傳來疾呼聲……門外馮子材的親兵急匆匆進來稟告，說是營門哨官田大虎來報告，說是欽差大臣秦大人已經在營外了！
這消息，顯然讓衆人都吃驚不小，馮子材也是大大的意外，這位欽差大人還真是神出鬼沒，前幾日還聽呂率說欽差出海去找法國人晦氣了，沒想到這麼快又趕到了太平府，廣東到廣西這路可不好走啊……
不過他還是多了個心思，現在可是大半夜的，這位欽差怎麼就挑這麼個事件趕來，朝呂率看了一眼，呂率已經明白他的意思，立刻領命出去確認此事，片刻後便已趕來，帶來了欽差的手令，營外確實是南洋大臣、廣東巡撫、欽差大臣提督越北兵事的秦鎧。
等馮子材趕到營門口，外面赫然來的竟然是一支騎兵部隊，怪不得這位大人來去神速，要在廣西這隻用馬匹拉車的地方湊齊這麼幾百匹代步的西南矮腳馬，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看到軍中諸將出迎，前面的馬隊立刻散開。
秦鎧一臉笑意在親兵簇擁下走了出來，只見對面一員老將，身材是夠高大，面容略顯消瘦，看起來遠不如後世爲這位鑄造的雕像來得威武，不過這份鎮定自若的氣度，自信的神情，在一羣威風凜凜的武官之中，卻如鶴立雞羣般的獨特。
馮子材還未開口，秦鎧已經大步上前，大聲說道：“馮老將軍，本官可是慕名已久啦！”
這裡在場的絕大多數是馮子材的親信舊部，此番欽差大人起復老帥，已然對這位秦大人頗有好感，雖然一見面，都驚訝於這位手握重權欽差的年輕，不過看到他這番舉動，那可是給足了馮提督的面子啊，自然又對新任的上官多了幾分認同。
馮子材自然早打聽過這位秦巡撫的消息，知道他年紀甚輕，此刻見面，正在琢磨如何開口的時候，卻見上官先開口了，心中也是十足受用，忙快步上前，躬身施禮說道：“下官馮子材拜見欽差大人。”
秦鎧客氣的上前扶住馮子材，心中暗暗好笑，這官場上的玩意看起來就跟演戲似的，不過自己還不得不顯示一番自己的愛才之心，不過這馮老頭在軍事上才能那到不是蓋的，光從他編練軍隊的速度，在大清就沒幾個人能做的到。
放眼自己所在的歷史上，整個清末期間，名聲在外的領軍人物倒也確實不少，史書上記載的民族英雄更是多了去，不過聲威並舉的也就那麼一二人而已，老馮無疑是其中之一，就算是一直來對華夏埋藏禍心的小***，在本國的士官教程中都把老馮奉爲軍神。
不過現在的歷史改變多少有些意外，小***奉馮子材爲軍神，那是因爲原本歷史上，老馮是亞洲第一個在正面戰場上擊敗歐洲列強的軍人，不過現在，秦鎧非常無奈的率先搶了老馮的殊榮，他在海戰上的建樹，讓一心琢磨着對外擴張的小***眼紅不已。
秦鎧親熱的拉着馮子材，咱這也是和歷史名人親密接觸嘛，只是這會兒沒帶上那套大塊頭的照相設備，否則還真要留影留念一番。
進了中軍大營，馮子材自然把上首讓給秦鎧，秦鎧倒也不客氣，自己拉了個凳子坐在桌案旁邊，示意仍然讓老馮來繼續議事。
片刻後，他也知道了昨日發生的鎮南關失守之事，這段歷史看起來到沒有被自己的蝴蝶效應所改變，他撓撓頭，記得法國佬奪了鎮南關後，因爲後勤無法保障，最終選擇了摧毀鎮南關的防禦工事，然後撤走……現在這個第七旅團的珀根少將不知道是不是也這樣！
正在考慮是不是出演一幕秦諸葛運籌帷幄的劇目，不過他立刻打消了這個餿主意，趕了夜路來這裡，可不是爲了玩這個的，昨日出了江州縣，就收到快馬從桂林府追來的急電，周瑞東將襲破北寧、即將與法國三個旅團決戰的消息送過來了。
對於周瑞東這傢伙的大手筆，秦鎧也是十二萬分的驚訝，之前的計劃他是知道的，原本策劃在陸兒莊利用完美的工事截擊法***隊，然後誘敵深入，在志靈要塞或者要塞之外的某處決戰，充分利用地理優勢，以逸待勞，並且在平原上使用炮羣戰術，一戰而定。
不過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盤算得好好的作戰計劃，就沒算計到孤拔會主動撤走，也不知道這孤拔打的什麼主意，不過這位被法國奉爲英雄指揮官顯然不是草包！不過……現在的主動權已然在自己手中，襲破北寧，這無疑是在法國遠征軍的咽喉上插了一根尖刺。
馮子材此時已經把軍隊的調動情況向秦鎧逐一彙報了，計劃明日一早即刻開拔，進攻鎮南關，說完後，也看着這位年輕的督撫，琢磨着這位風頭正健、素來知兵的大人會做出什麼指示！
秦鎧讓親兵拿進來一張作戰地圖，唰的掛在了牆壁上，這份作戰地圖的樣式，顯然與馮子材的所用的毛筆繪製的粗劣地圖差別很大，密密麻麻標註的地點更是詳盡無比，甚至還有越北各處山嶺的高度的標尺。
這地圖一出，立刻讓老馮兩眼發光，以他的軍事素養，豈會不知道這麼一副地圖的作戰價值，他那份地圖上標註多有錯誤，都虧得他自己十幾年在越北打仗時修修補補，也算是湊合着用，哪有這份地圖如此詳細……簡直是詳細的過分了！
“秦大人，這地圖……”老馮雙眼冒光之餘，忍不住問了起來。
秦鎧還在琢磨着如何把越北的情況描述清晰些，被老馮一問，轉頭一看，這廝的眼神咋跟灰太狼看到懶羊羊似的呢，再看看地圖，恍然大悟，“馮提督，這地圖回頭就掛你這裡，我也沒用！”
馮子材兩眼冒光完畢，立刻深呼吸，“謝大人！”
腹譏了老馮一番之後，秦鎧自然進入正題，他拿出一套地圖上標註軍隊的工具，把越北法軍逐一標註上去，這套玩意，馮子材軍中，也就呂率見過，不過都是領軍的人物，稍一細看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心中對於這位秦大人的手段都是暗暗欽佩不已。
若非久經戰陣，怎麼會有如此的指揮手法，光這一套玩意，已經看得出這位欽差大人知兵之名實在不虛……其實，欽差大人知兵的名頭還就真是虛的！所謂虛虛實實嘛……
秦鎧看到下面一面崇拜的目光，頗爲得意的一笑，咱有的是戰略性的眼光，小小的戰術性的玩意咱不在意，就大戰率而言，就算是老馮，在這一點上也不如自己，嘿嘿，談正事吧！
他又掏出一根木棍，顯然衆人又被他的木棍吸引，這位大人p事沒講一句，這行頭倒是一套有一套，這木棍是不是也有深意……
秦鎧一擡頭，看到衆人眼光都集中在自己的木棍上，也是一頭黑線，這不就是一根木棍嘛，並非神器……猛的咳嗽了一聲，才把衆人的眼光集中過來，“馮提督，諸位大人，我星夜趕來，是越北有大變局，若是明日出擊得勝，則大敗法軍指日可待！”
說罷，秦鎧一指地圖，把護***五協的紅旗子移動到了北寧，“三天前，我所轄的護***五協2000人已經襲破北寧，扼守這越北咽喉……”
此話一出，一屋子軍官都是滿臉驚喜，臥槽，這次可跟對了大帥啦，這還未出兵，就有大捷，光這消息報道朝廷，那全軍都跟着有賞啊！不過此刻欽差大人和提督大人都坐在上面巍然不動，絲毫沒有被這消息所影響，一個個也不敢出聲。
馮子材此時雖然面容平靜，這可不代表他心底不激動，2000人即告襲破北寧，要知道前番北寧、河內、山西駐軍6萬有餘，相比這位秦大人的軍隊，那可絕對都是飯桶……不對，飯桶也是絕對的高估了……是糞桶！
這北寧一破，可謂是越北戰局滿盤皆活，兩人對掐的關鍵時刻，自己突然緊緊扼住對方的咽喉，這是何等囂張的態勢……相比北寧，鎮南關失守，估計明日自己趕去，法國人已經卷鋪蓋走路了，後路被斷、老巢都被抄了，只要不是傻子，沒道理會賴在鎮南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