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緬甸王西保向大清求救的國書像雪片似的送到了北城,幾乎是每天都有國書送到,緬甸王的口氣更是恭順到極致,直言英國人蓄謀吞併已久,而且把事情前因後果都詳詳細細的呈報上來。
而9月10日,《福建新報》刊發了整版介紹緬甸藩屬國的文章,文章更是追根溯源,上溯到唐宋之時,緬甸就世代向中國朝貢稱臣,而至近代,更未中斷過這種藩屬關係,其中更是附上了一幅康熙年間緬甸朝貢稱臣的國書照片。
而文章更是詳細描述了英國人對緬甸的入侵,從吞併下緬甸,到現在直截了當的派兵佔領緬甸首府,而戰爭的起因,文章更是把英國人偷運緬甸柚木逃稅之事,更是說道活靈活現,而且還引述了緬甸王國書中的內容,最終推斷出英國人入侵緬甸,根本就無視天朝威嚴!
這《福建新報》的內容無疑有火上澆油的意味,李中堂與英國人的談判在拖拖拉拉半個月後,沒有絲毫進展,這原因自然是因爲英國人根本無意談判緬甸之事,英國公使威妥瑪爵士只是在等候一個最終的決定性結果。
14日,在李中堂的催促下,威妥瑪爵士終於同意進行正是磋商,談判的地點設在總理衙門,清政府方面主持談判很意外不是這些日一直主導此事的李中堂,而是他的主要副手、新任山東巡撫周馥。
周馥進門之後面色就沒好過,這件事情上,他可是主動請纓來替中堂大人頂包的,這樁事情,朝堂上下明眼人可都看的明白,這事情根本就是個無解之局,那英國人是什麼貨色,別看這些洋人一個個有頭有臉、派頭十足,但是談到利益之事·絕對都是狠角色。
緬甸貢榜王朝雖說有史可查那確實和大清是藩屬的關係,不過這朝貢也都是時斷時續的,雖然前些年雲貴總督岑毓英也曾派兵入緬,不過那也是走走形式·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舉動,畢竟緬甸王可從來沒說過受大清轄制,這藩屬也就是個面子上的關係而已。
而朝廷給中堂大人派的這差事,明顯是讓中堂大人替那些親王權貴們頂包而已,李中堂爲這事可沒少犯愁,這談判桌上,作爲大清對外第一人的他·豈會不知談啥可都要看你懷裡揣的貨色······事實是,這次和英國人談,清廷啥資本都沒有,有的只是這名義上的宗主國。
所以,周馥今日前來,也是一肚皮的無奈,以至於失神差點沒看到慶郡王奕,寒暄幾句後·他們淮軍系與慶郡王自然頗有些關係,所以他湊在奕旁邊低聲的打探道:“王爺,這宮裡面對這事情可有什麼風聲嘛·這樁事情難辦了啊!”
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慶郡王最近都忙活着替人倒騰這官位實缺,而請他幫忙的不是外人,卻是南洋大臣秦鎧,是替他手下大將薛超謀個福建陸師提督的職務,自然,出手闊綽的秦大總督在這事情是不會虧待自己的,所以他可是辦的十分的迅速,估摸着很快就能辦妥貼了。
至於英國人要和周馥在衙門裡談判這緬甸的事務,他可是半分熱情都沒有,周馥問他之時·他還在琢磨着這次是不是該向秦鎧討些個其他的好處,愣神之間,卻聽到周馥問宮裡的意思,也沒多想,就說道:“周大人,宮裡也沒啥大事情·就是太后聽說中堂大人積極募集海軍衙門編練昆明湖學堂的經費,倒是欣慰的很!”
這位的答非所問,還真讓周馥有些鬱悶,不過慶郡王奕可是太后眼前的紅人,這不才幾年就已經封郡王爺了,這麼下去,過不了幾年,那可就是親王的位置了,只是,這位慶郡王的口碑實在是不怎麼樣,撈錢的手腕可是一流的。
不過,這位郡王爺在大清朝廷上,倒也是個好說話的人物,和淮軍關係也不錯,除了貪財外,也無大惡,只要銀子到位了,這位辦事還是十分的給力,所以他打了個哈哈,跟在奕身後進了議事廳。
片刻後,英國公使威妥瑪爵士帶着兩個英國官員也到了,這邊奕自然是主事的,這貨還是一口的官話,不外乎兩國要以和爲貴的意思,言下之意,英國人應該在緬甸問題上客氣一些,他在看來,英國人一項倒是挺客氣的。
今天威妥瑪爵士確實挺客氣的,他非常客氣的全面肯定了慶郡王奕的說法,然後話鋒一轉,“總理閣下,對於緬甸國出現的情況,我國政府也是深表遺憾,但鑑於緬甸王敵視大英帝國的態度,而且對英**隊發起惡意的進攻,所以我們被迫進行了反擊,我這裡已經拿到了大英帝國印度總督布萊克伍德爵士的電報,而現在駐紮在緬甸的瓦羅意少將試圖與緬甸王通過談判解決爭端,也被這個毫無理智的人拒絕了。”
威妥瑪爵士面不改色的侃侃而談,聽得對面這位郡王爺奕一頭黑線,他雖然不怎麼關心這緬甸的事務,不過還是聽下幕僚把《福建新報》上的內容都解讀過,沒想到,到了英●嘴裡,這黑的白的那可就完全沒個譜了。
這威妥瑪上下嘴皮子一碰,他說啥那就是啥啦,所謂睜眼說瞎話也不過是如此吧,自己在官場上混了這幾十年,這說話從來也沒個真假,也算的是無恥了,那也也沒見過這麼無恥的傢伙······
他是多精明的人,這人無恥了那臉皮就厚到無敵的程度了,自己那還能繼續談下去,乾咳兩聲也不再做聲,一轉頭把話題轉給了周馥,低聲說道:“周大人,此事你還需好好與威妥瑪爵士商談,兩國交好,切不可爲這些許小事大動干戈啊!”
話說完了,他起身拔腿就溜,周馥倒是早料到這結果,靠這位王爺,那可比靠天老爺還不靠譜,拱手送走慶郡王奕後,他從身後的手下那裡拿出一沓子文書,“威妥瑪爵士·這是緬甸王西保送來的國書,白紙黑字寫着這緬甸就是咱大清的藩屬,即便是在與貴國的貿易中有所差錯,那也不可驅兵吞併啊!
威妥瑪一副認真的態度看着周馥·他們可是老熟人了,英國人因爲有海關稅務司赫德這條線,一直來就和李中堂這一系的洋務派走動密切,他笑了笑說道:“周大人,我已經得到確切消息,瓦羅意少將已經控制了緬甸所有的重要城市,所以……緬甸王朝已經滅亡了·我們在這裡談判的核心問題已經毫無意義了,您不覺得嘛?”
“緬甸王西保還在······”周馥被威妥瑪將了一軍,也是有些無奈,這隔着幾千裡外的地方,目前除了緬甸王的國書外,清廷還真是啥都不清楚,具體的消息都是從《福建新報》和英國人那裡聽來的,他說這句話還真有些底氣不足。
“周大人·緬甸王西保就算是還在貴國的保護下,但又有什麼作用呢,他還有士兵嘛?就算有士兵·他又憑什麼來對抗大英帝國的陸軍呢?”英國公使威妥瑪顯然在這問題上,絲毫沒打算給清政府任何的情面,在國家利益面前,所謂的交情,都被看成了空氣。
周馥對這局面也是心知肚明,要是緬甸王爭氣點,能和英國人對抗一番,自己這邊倒還有些資本和英國人談談,不過現在局勢,可容不得他在這問題上退縮·否則,前車之鑑恭親王奕的樣板還在那裡呢。
“威妥瑪爵士,緬甸作爲我大清的藩屬國,這一點是不容改變的,貴國對緬甸的軍事行動必須立刻停止,我受軍機處和李中堂大人的委託·向貴國提出,必須在年底前從緬甸撤軍的要求!”周馥有氣無力、例行公事的提出了議案。
威妥瑪爵士對此早在預料之中,既不接受也不否決,提出要繼續和大英帝國內閣商議此事,而作爲應對之策,他又提出了一個新的議案,清國必須對緬甸王朝冒犯英國利益的事件給出處理方案,包括賠償和簽訂確保日後英國在緬甸利益的條約。
雙方在緬甸問題上各執一詞,不過英國人的態度在幾輪談判後已經愈加強硬,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因爲英國遠征軍對緬甸的控制已經漸漸穩固,這最終決定談判桌上結果的,絕對不是對錯是非,而是誰的拳頭更大!
到了下午,周馥毫無成果的和威妥瑪分頭離去,英國人咄咄逼人的外交攻勢,讓清政府難以應對,而英國人提出的要求,很快就在第二天晨議上引起了一個小小的風波。
禮親王世鐸得到周馥轉來李中堂的奏章後,立刻拉上週馥一起去見醇親王奕,這件事情現在已經是軍機處的一個大問題了,朝堂上的御史和清流那邊彈章不斷,這些不懂國家大事的書生,都仗着一肚子所謂正氣要和英國人鬥一鬥。
他這軍機大臣可是最清楚了,這時候,別說是開戰了,就是要拿出那筆軍隊的開拔費,這大清的銀庫都無能爲力······現在英國人有把問題擴大化了,甚至都談到要大清爲緬甸人搞的事情做出賠償,這要求實在是太無禮了,但要命的是,朝廷竟然拿不出一點有力的玩意來!
所以,世鐸被周馥三言兩語一激之下,也是意識到這件事情可能關乎到他的位置,這仗不能打,但是英國人可一點不客氣,絕對是得了便宜現在還要變本加厲,若是這種事情被捅了出去,自己這軍機大臣還真可能就做不下去了!
醇親王奕顯然要比世鐸這草包要鎮定得多,他的位置穩若泰山,雖然現在和太后之間有那麼一點點小問題,但是,他確信一點,低調謹慎,那絕對不會錯的。
所以,第二天的晨議他特地也帶上了周馥,這件事情既然英國人不打算讓步,那就還得聽聽太后的意見。
太后訓政之後,小皇帝光緒的位置倒是相比以前略顯尊貴了些,慈禧雖然這訓政的創舉雖然沒有在朝堂上引起什麼大的風波,但到底是有違大清的祖制,所以他對小皇帝的行事●倒也比以前寬鬆了不少,而小皇帝顯然也到了有獨立意識的,已經不像幾年前那般坐在龍椅上發呆。
醇親王來請示這與英國人談判事宜,自然是按部就班、中規中矩的行爲,但是·他並不知道,皇帝的老師翁同就在昨日,向小皇帝引薦了幾位清流中的年輕官員,這些自然都是頗有些筆桿子能耐的年輕官員·而侍郎寶廷無疑是其中頗爲重量級的人物。
這位當初清流四諫之一的清流乾將,也是現在唯一留在朝堂上的大腕級人物,張之洞、張佩綸已經是封疆大吏,陳寶琛比較倒黴,聽說現在在廣州找了份差事,而他寶廷現在已經是北京這清流一黨的領軍人小皇帝對於這位老師引薦的清流乾將倒也是十分器重,昨日更是讀了他所陳的《緬甸處置方略》·而今天正巧晨議之時也談論這事,聽了禮親王世鐸陳詞濫調的所謂懷柔方略之後,,小皇帝不免有些浮躁了當下大聲的叱問道:“禮親王,這率土之濱都是我大清的王土,我聽聞這緬甸王有國書請爲大清屬地,卻爲何我從未見過?若是緬甸王有此誠意,我們豈可任由英國人胡來!英國人就算是船堅炮利·難道我大清就沒有堅船利炮了嘛!”
小皇帝說的倒是意氣奮發的很,下面最驚訝的到並非是被呵斥的禮親王世鐸,這世鐸原本就是個庸才·對於這樁麻煩事早就厭煩了,他琢磨到只是如何保住他這首席軍機大臣的位置,現在聽到小皇帝訓斥,也是誠惶誠恐的忙跪下請罪。
而一旁原本端坐的醇親王奕倒是嚇得不輕,忙側頭朝簾子後面看去,這簾子遮着,自然看不清楚裡面的動靜,這讓他更加驚慌,現在是太后訓政,小皇帝名義上還是有着發表自己意見的權力·但是,這段時間,已經隱隱傳出來帝后之爭的傳聞,讓他這個皇帝的親生老爹如坐鍼氈。
而簾子後面的慈禧,對於今天出現的情況也有些意外,她現在除了一門心思修園子外·自然還有另外一樁心思,那就是自己一旦撤了簾子,小皇帝坐上位置後,自己掌握的大權是不是會遭到挑戰!
前些時候,已經有不少風言風語傳到她這裡,翁同和那一幫子皇帝手下的親信看來對於自己訓政肯定是頗爲不滿,而小皇帝顯然也是深受影響,爲此,她也把光緒單獨叫到後宮訓斥了一番······沒想到今天還是如此肆意妄爲!
不過她眼光瞟過外面端坐的醇親王時,卻也想到些什麼,這載到底是奕的親生子,倒也不便在醇親王面前太過火了,畢竟自己訓政這件事情上,醇親王做的還是讓自己十分滿意的,想到這裡,她不動聲色的坐在簾子後面。
醇親王看簾子背後毫無動靜,卻是愈加的驚恐,他可比小皇帝清楚的多,簾子後面那個老女人的手段,絕對是不好對付的,他現在拼了命的籌錢修這三海子,還不就是讓這老女人早點訓政完畢交出權力嘛。
想到這裡,他立刻起身說道:“皇上,大清擁兵百萬,自然不懼英國人,只是這兩年國庫虧空,加上各地歉收嚴重,若要與英國人動兵,恐怕戰未勝,這國庫就要虧空了!所以,這戰與不戰,還需太后訓示!”
慈禧顯然更滿意於醇親王表現,這纔不緊不慢的說道:“醇親王所言極是,咱大清的江山可是祖輩傳下來的,我也以爲,切不可因爲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動了咱們的根本!禮親王,這事情還得你們軍機處拿主意!”
她這三言兩語已然爲這件事情下了定論,剛纔還義氣風發的小皇帝顯然也被完全的壓制了,呆呆的坐在那裡,片刻後,正當這晨議要就此結束時,小皇帝忽然開口朝禮親王世鐸說道:“禮親王,此事關乎我大清國體,太后之言十分精要,不過,我看仍需慎重考慮纔好!”
這話語間,原本也就是小皇帝發揮感慨之意,不過停在慈禧的耳朵裡,卻顯得分外刺耳,自己已經爲這件事情定了論調,小皇帝以往可不會這般再附上他的意思···…老女人眼光閃動,心中已經多了一些戒等晨議結束,她一招手叫過來李蓮英,附耳輕聲囑咐了一番,李蓮英也是一臉的嚴肅匆匆離去,而此刻回到書房的光緒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什麼意外的情況,在他看來,今天所言,也就是他作爲大清未來明主該做的事情,而這些說辭,自然是深受他老師翁同的影響。
結果,等翁同來見他之時,他提及今天晨議中所言,頓時讓這位深諳權力鬥爭的清流大佬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又細問了一番太后的表現,卻因小皇帝根本沒注意無從判斷,只得叮囑一番,切不可在如此發表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