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節一晃眼就成了過去式,上海口岸上的三井洋布行最近人影稀少、門口羅雀,這段時間洋布價格已經降到了歷史的最低點8兩每匹,每賣出一匹布,洋行就面臨着30%的虧損,這讓主持這次洋布價格戰的三井平直幾乎要暴走。
洋行後院的小廳裡,四五個日本人正圍坐在榻榻米上,神情嚴肅的看着屋內兩個身穿和服的男子大聲爭執着,而爭執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三井家的年輕掌舵人三井平直和洋行的掌櫃三井和。
“必須立即停止這毫無意義的價格戰了!”三井和大聲責問起負責這次棉布價格戰的三井平直。
“不可能,三井和,這裡由我說了算,寧可玉碎,也不能丟失清國的巨大市場!”三井平直做的筆挺,大聲迴應着。
“你這個愚蠢的傢伙,難道還看不明白支那人洋布的產量已經形成的巨大的規模嗎?我們在上海已經傾銷了15萬匹棉布,絲毫沒能動搖支那人的根本,上個月我已經向大掌櫃三野村利左衛門秘密遞送的信函,將上海口岸的情況都已經呈報上去了!”三井和說到這裡,從懷裡掏出一個火漆封口的信函。
“這是……”
“三野村利君的回信,你看看吧!”三井和的口氣很是生硬,這個意氣風發來到上海的三井家未來接班人的前途已經一片灰暗,這樣的無能之人,根本無需跟他繼續客氣。
三井平直愣了愣,還是接過信函打開來仔細的看了看,猛的站了起來,大聲的說道:“三野村利君必然是不瞭解上海的局面,我們苦苦熬了三個月,敵人勢必也在水深火熱之中,豈有放棄的道理,我要親自寫信,請求改變這個主意……”
“好啦!夠啦!”三井和一拍桌子,大吼了一聲,打斷了三井平直歇斯底里的喊叫,他拿起那封拆開的信,看了看,然後大聲的讀出了關鍵的字眼……
“因爲三井平直判斷的嚴重錯誤,國內紡織業遭受重創,三個月的棉布、棉紗產出大量積壓,已經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巨大損失,現在是需要減少損失的時候了!即刻停止在大清國的棉布傾銷,剩餘棉布轉由三菱船隻通過最近的高麗港口運往漢城等地銷售。”
“不行!”三井平直跳了起來,一把奪過信函,他自然明白此番主持棉布價格戰的失利,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勢不可保,“這信函說明不了問題,支那人也支持不了幾天了,我們要把價格戰抗爭到底,最後的勝利只會屬於大日本國!天皇一定會支持我們的!”
“我們的棉布只有不到兩萬匹的存貨了,你拿什麼跟支那人競爭!”三井和毫不客氣的駁斥着三井平直的念頭。
靠門口坐着的幾個其他日本洋行的掌櫃目瞪口呆的看着裡面的鬧劇,心中自然十分的不安,那封信函顯然不像是僞造的,這國內紡織業的局面已經糜爛了,沒有國內的後援,那意味着自家棉布生意很快就會崩盤。
是清倉回籠資金另謀出路,還是坐在這裡等死,這其實很好選擇!只是……這抗爭了三個多月,卻始終看不到勝利的曙光,這讓他們鬱悶得都想撞牆,難道清國的棉布商真的有如此大的實力?這些人大眼瞪小眼,等着裡面三井家兩位的爭論結束,他們的損失相比三井財閥而言,那不是一個數量級別的。
爭論還在繼續,這時候,門外傳來凌亂的腳本聲,顯示了來人焦急的心情,垂下的藍色門簾被人呼的撩起,大步奔進來的卻是領事館的加藤由五領事,一張陰沉的臉黑得跟上了墨似的。
“加藤君,有什麼消息嘛?”
“加藤君,是不是國內運來新的棉布了?”
加藤由五看了看這裡席地而坐的幾位掌櫃,這些以往都是在上海口岸頗有作爲的國內商人,沒想到這麼快就面臨滅頂之災。
他點了點頭,走了屋內,看到三井家兩位還在爭辯着是否繼續拋售洋布的事情,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他這個領事的來臨。
“兩位三井君,暫時停止爭辯吧,我帶來了最不好的消息!”加藤由五大聲的吼了一嗓子。
包括三井平直在內的所有人都立刻神情驚慌的看着加藤,顯然他們原本在心底就有這種不祥的預感,這場棉布價格戰來的太突然、太猛烈,他們信心滿滿的的反傾銷,卻絲毫沒有看到對方退縮的反應,反而自己在這個泥潭裡越陷越深,直至沒頂之災……
加藤看了看周圍這些人呆滯的眼神,心裡暗道,真是些廢物,天皇和內務卿大人伊藤大人給予他們如此多的關注,給予了不少的扶持,竟然輸給起步晚了近十年的清國紡織商,不過現在也不是追究這責任的時候。
“諸君,今日通過英國領事喬治那邊已經得到確切的消息,中國人已經獲得的印染花布的製作能力,而且在這幾個月中,已經有大批印染花布通過各種渠道進入市場,不過他們並沒有發動印染花布的價格戰,他們應該……獲得了很大的收益,這棉布的貿易戰,我們已經……徹底的輸了!”
加藤咬牙切齒的把這段話說了出來,屋內頓時一片死寂,剛開始價格戰時的信心滿滿,到現在的落魄,這場轟轟烈烈價值百萬的棉布傾銷之後,這結局竟然還是兩個字——失敗。
“不可能……不可能……”平靜了一會兒的三井平直突然跳了起來,在衆人驚訝的眼光中,瘋瘋癲癲的衝出門外,出門時甚至撞在了不甚牢固的木門上,摔了一跤,不過他飛快的爬了起來,臉上撞在柱子上的傷口還淌着血,也不管不顧的狂笑着奔了出去……他似乎瘋了!
加藤對此也是驚訝非常,這個年輕人他是認識的,三井家的實力派新生代,竟然神經如此脆弱,還是中國人說的對,疾風知勁草,這等無用的廢物,大日本國根本不需要,他轉頭看了眼三井和,一躬身,說道:“這邊諸事,拜託三井君了!”
出了洋行,加藤由五轉身看了看身後一個面容陰厲的粗壯男子,“武田君,這中華紡織協會的底細這兩日可有進展?”
這位武田全名武田範之,原本是日本一名浪人,日本內戰早已結束了,這些原本依附於各個藩家族的武士失去了原有地位,於是紛紛投入到軍方名義下的諜報機關,被委派以各種名義進入朝鮮和中國刺探情報,武田範之就是以手段兇狠而迅速爬升的一個,現在已經在日本使館擔任重要的情報工作。
“加藤君,上次的綁架行動獲得了重要的線索,不過我們派往廣州方面的人手在那邊還有些麻煩,涉及的家族在當地有不小的勢力,而且對方對於貨物來源顯然進行了處理,根本查不到具體的出處,就而且目前刺探到的消息,這其中還肯定牽涉到當地的清國官員!”
“清國官員?這個已經腐朽到極點的王朝還有這種見識的官員務必刺探到具體的情報,即便是在來一次綁架行動也是可以考慮的,要看準目標,不要弄出太大動靜,避免帝國在外交上的被動!”加藤臉色一繃,惡狠狠的說道。
“明白了!那我親自赴廣州執行這刺的刺探任務!”
“武田,重要的是要獲取清國的技術,若是能夠獲得這項印染技術的詳細信息,那就最好了,明白嘛!帝國的產業正遭受前所未有的危險境遇,現在是爲天皇效力的時機了!”
“哈衣”!
匯豐銀行可謂是英國人掠奪大清金融利益的急先鋒,而作爲銀行的首席買辦席正甫無疑是上海這時代剛剛啓蒙的金融業中的龍頭老大。光緒六年剛過年新年,席正甫就在匯豐銀行裡他個人的會客室接見了一個重要的客人。
來人正是北洋招商局的督辦盛懷宣,這兩位在這時代絕對都是能攪動國內經濟的重量級人物,在福建巡撫丁日昌上奏合併各省洋人電報局之後,盛懷宣就受李中堂之令剛剛完成組件了大清電報局,這事情辦結後,他又接到李中堂的密令到上海來了解棉布價格最近暴跌的事情。
席正甫第一句話就是,“這次胡大掌櫃打了場大仗!倭國人敗的很慘啊!”
而在這場棉布大戰之中,阜康銀號無疑是風頭最盛了。而就在兩年前,李中堂和左大帥爲了強化“海防”還是“塞防”激烈碰撞之時,恰巧也是這個胡雪巖,從英國人手裡貸款了1800萬兩白銀,成功的養活了那支遠征新疆數年的湘軍。
他們兩人今天的議題之一,便是這迅速擴張的阜康銀號,江南機器織造局使用的是英國人的紡織機,但是織造效率低下,加上原料採購、出貨渠道雁過拔毛是常例,這成本常年居高不下,若是以往的棉布價格,倒也還是受益頗豐。沒想到,今年這寒冬之前的一場暴風雨,棉布價格直接被腰斬,這下子讓李大人的小財神盛懷宣頗爲惱火。
兩人議論了一番,定下了一套進退之術,席大買辦雖然是在上海的金融界建立起了一個洞庭山人的巨大勢力,不過對於這手掌天下大權的李大人的拉攏,那還是非常的得意之事。當然,盛懷宣很快也從席正甫嘴裡聽到了關於印染花布的消息……
這印染花布的技術意味着什麼,精通商業的盛懷宣自然明白,只是他還不清楚這印染花布技術的來歷,他頗有疑慮的問道:“席兄,這印染書莫非是英國人那邊出售的技術?爲何不將這技術出售給我們江南機器製造局?”
席正甫臉色多少有些尷尬,“杏蓀兄,這你可想錯了,這技術絕對不是泰西諸國出售的,就連阜康蠶絲廠的那幾百臺織布機都是由廣州的中華紡織協會統一出售的,我們派人查過,機器是由英國輪船從香港那邊的自由貿易口岸轉運過來的,要追查下去,那可就沒底了。”
盛懷宣也是一愣,這個什麼紡織協會倒也是個厲害角色,不過他馬上想到了其中的重點,“席兄,這機器總得有人安裝有人維修的吧,我們江南織造局可蹲着20多號英國技師呢,他們廠子裡的人手,以席兄的手段肯定都瞭解過了吧!”
席正甫嘿嘿一笑,“人人都說你是北洋的小財神,什麼事情都瞞不過盛督辦啊!我確實是瞭解過了,這些人倒是個個嘴巴緊的很,一直都呆在廠子裡,不過最後還是讓我打聽出一些消息來了,他們都是福州府人氏,那地方倒是有一個大人物有這能耐……”
“丁……”盛懷宣馬上閉嘴不說了,低頭考慮了片刻,忽然笑了,“席兄,我來這裡還真是找對地方了,那我就不叨擾你了,什麼時候,來天津衛的時候,兄弟我再請你!前面商議之事,我到時候可要請你幫忙的羅!”
福州馬尾港口,一條英國客輪緩緩地駛入了碼頭,船上斜拉索上飄揚的各色彩旗和桅杆上那面大大的米字旗顯示着他的榮耀,一個二十六七歲、氣宇軒昂的年輕人站在船首的欄杆旁安靜的眺望着附近停泊的各式各樣的船隻。
作爲南海最好的避風港,馬尾港口內停泊這各國的商船、軍艦,還有就是福建水師老掉牙的帆船,不過另外一側的軍港內倒也停着不少式樣不錯的蒸汽機船,不過與那些西洋戰艦想比,那就相形見絀了,遠處,一排排的廠房和高聳的煙囪,說明了那是一處工業基地。
這就是仲虎兄提到的那個馬尾船政!年輕人眼中閃爍着自信的光芒……
秦鎧這一大早就盯着放在廳裡的一塊大鐵板琢磨着,不時在光腦中搜索着具體的方案,視網膜上的全息影像不時變換着各種方案,又一一被秦鎧否定了,他拿着一支鉛筆,不時的記錄下一些有用的信息。
這是昨天在鍊鋼廠和錢青帶的一個裝甲攻關小組討論時帶回來的問題,儘管秦鎧知道這時代幾種裝甲的發展史,而且鍊鋼廠在幾個技術攻關小組的勤奮工作下,已經能生產出非常完美的鋼鐵複合裝甲,這種裝甲的硬度和韌性明顯高於以往的鍛鐵裝甲,100mm的鋼鐵複合裝甲的防禦能力經過測試與125mm的鍛鐵裝甲相當。
而現在秦鎧現在掌握的建甌鐵礦的產量一般,而鐵鎳多爲伴生礦系,但是獲取難度更高,在改進鍊鋼廠工藝後,在鍊鋼的廢渣中進行二次還原,提取了粗鎳材料,但是,雖隨着陳桐浦親自參與的電解金屬工業化生產流程的攻關成功,現在鐵礦廠已經可以通過電解生產方式進行鎳金屬精煉。
秦鎧自然明白鎳鋼合金的重要性,這在後世就是高強度不鏽鋼產業,而且鎳鐵合金的出現,直接導致了戰艦用鋼甲的一個革命,只需增加2%的鎳含量,鋼甲就能獲得5%以上的防禦力提升,他現在琢磨的就是這鎳鋼合金的製作方案。
秦鎧前世也不是鋼鐵專家,不過好在光腦有着詳細的流程,他起碼找到十幾種鎳鋼的製作方案,一些因爲缺乏現代設備無法實施,仔細篩選後,他記錄下三種應該可行的合金鍛造方案,但是這紙上的流程和實績操作的製作進程那可就差別大了,不過這些,他可不準備自己去試驗,錢青、王飛哪些傢伙在這方面遠遠勝過他。
這時候,周瑞東從外面快步進來,手裡拿着一張名刺,說是外面有一個年輕人來拜訪。秦鎧微微一笑,沒想到自己現在開始有些王八之氣了嘛,竟然有人上門來拜訪,拿過名刺一看,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不過來的人,倒正是他琢磨了很久想要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