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最後一盞街燈已然熄滅了,夜色正濃,濃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席捲而來,它就像是沉默的怪獸,於無聲無息間,輕易地吞噬了一座城。
客廳裡,幽暗的燈光從藍色的檯燈罩中溢出,周媛身着白色的睡裙,安靜地坐在鋼琴旁,冰冷的指尖輕柔地撫摸着雪白的琴鍵,彷彿是觸摸着遙不可及的記憶。
伴着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她的手指輕輕揮動,在鍵盤上輕靈地彈奏着,如水的鋼琴聲傾瀉而出,每個音符都如同跳躍的火焰,孤獨而清冷,在風中搖曳着,忽明忽暗,恍恍惚惚,憂傷的旋律瀰漫開來。
王思宇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手裡端着茶杯,默默地凝望着光影之中,那個孤獨落寞的背影,嘆了口氣,閉上眼睛,陶醉在這純美的鋼琴聲裡,渾然忘我。
恍惚間,他睜開眼睛,走到茶几邊,摸起紙筆,輕柔地畫了起來,在荒蕪的莽原上,有一間小木屋,木屋前站着一個衣袂飄飄的白衣女子,她一直在等待那個永遠不能歸來的戀人。
莽原的盡頭是海,海的盡頭,是無盡的虛空,她的戀人,則遠在虛空的盡頭,永不能見……
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房間裡陷入了一片寂靜,王思宇眉頭緊鎖,臉上露出一絲悵然之色,他丟下手中的鉛筆,緩緩走過去,從後面擁住周媛柔若無骨的嬌軀,悄聲道:“這是什麼曲子,怎麼會這樣動聽?”
“夜的鋼琴曲,他最喜歡的曲子。”周媛臉上浮過一絲傷感之色,她的聲音輕柔而低沉,彷彿夢中囈語,說完之後,再次沉默下來,眼中已是一片晶瑩。
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王思宇把手掌移到她滑.嫩的臉上,觸摸着潮溼的眼角,輕聲安慰道:“怎麼跟個孩子似的……”
周媛咬了嘴脣,握住王思宇的手腕,有些傷感地道:“他走了,爸爸也老了,我感覺很累,想哭。”
王思宇嘆了口氣,抱了她起來,緩緩進了臥室,把周媛輕輕放在牀上,拉了被子,悄聲道:“別多想了,早點睡吧,太陽起來後,一切都會繼續。”
周媛‘嗯’了一聲,聽話地閉了眼睛,淚水撲簌而下,柔聲道:“對不起!”
“沒什麼。”王思宇淡淡一笑,默默地注視着她,良久,轉身走了出去,返回自己的房間,點了一根菸,站在窗邊,遙望着濃郁的夜色,不禁嘆了口氣,喃喃地道:“還是沒有忘掉他啊……”
吸完煙,王思宇上了牀,拉了被子躺下,心緒不寧,一時難以入睡,就摸出手機,撥着號碼,和女人們聊天。
“小影,睡了嗎?”他側着身子,輕聲道。
張倩影還沒有睡醒,過了好一會,才眯着眼睛,柔聲道:“早就睡了,小宇,怎麼了,這麼晚還打電話過來。”
王思宇拿手揉着眉心,愁眉苦臉地道:“晚上失眠了,睡不着。”
張倩影微微蹙眉,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宇,工作壓力太大了吧?要不換個環境吧,回京城來吧!”
王思宇輕輕搖頭,嘆息道:“再等等吧,現在還不想過去。”
張倩影打了個哈欠,閉了眼睛,悄聲道:“快點睡吧,明兒還要早起,陪老三媳婦做身體檢查呢!”
王思宇登時來了精神,好奇地道:“嗯,她怎麼了,懷上了?”
張倩影抿嘴一笑,沒好奇地道:“女人家的事情,你問那麼多做什麼,討厭,掛了。”
“嘟……嘟……嘟……”
王思宇摸着鼻子笑了起來,半晌,又撥了號碼,笑着道:“青璇,是我。”
李青璇坐了起來,呆了半晌,才輕聲抱怨道:“唉,怎麼回事啊,這麼晚還打電話。”
王思宇翻了個身,用腳丫子蹭着粗壯的大腿,懶洋洋地道:“我失眠了,想找你說說話。”
李青璇哭笑不得,帶着哭腔道:“明天白天再打好嗎?求求你了,人家要是出了黑眼圈,化妝師會抱怨的,那個娘娘腔要是嘮叨起來,會要人命的!”
王思宇嘆了口氣,無精打采地道:“青璇,最近想過我嗎?”
李青璇揉着眼睛,把頭搖成了撥浪鼓,賭氣地道:“沒有。”
王思宇哼了一聲,拉長聲音道:“那在想誰,不會是江濤吧?”
李青璇微微一怔,隨即掀開被子,怒不可遏地道:“王思宇,你混蛋,大晚上的不睡覺,想吵架是吧?”
王思宇伸手撓頭,搖頭道:“不是,就是話趕話說到那了,青璇,你別多想,我沒那意思。”
李青璇嘆了口氣,仰頭倒了下去,氣哼哼地道:“討厭,不和你說了,我誰都不想,就想早點進中央臺!”
王思宇微微一笑,歉然道:“呃,你會進去的。”
“嘟……嘟……嘟……”
“成了京城電視臺一姐,脾氣見長啊!”王思宇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又撥了白娘子的電話號碼,唉聲嘆氣地道:“燕妮,我失眠了。”
白燕妮嘆了口氣,慘兮兮地道:“我也是,一連三天都沒睡好覺了。”
王思宇有些心疼了,忙動情地道:“怎麼,想我了嗎?要不把你調過來吧!”
白燕妮輕輕搖頭,摸起杯子,喝了口水,愁眉不展地道:“沒,我想小樂樂啦,上週去看他,他喊那個女人做媽媽喲,讓我心裡好難過。”
王思宇有些泄氣,耷拉着腦袋道:“唔,那就要回來吧。”
白燕妮放下杯子,遲疑道:“再等等吧,老太太身體越來越弱,怕是頂不了多久了。”
王思宇情緒低落到了極點,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嗯,別亂想了,早點休息吧。”
白燕妮嫣然一笑,拉了被子躺好,悄聲道:“好吧,你也是,早點睡吧。”
“嘟……嘟……嘟……”
王思宇翻身坐了起來,又撥了號碼,滿懷希望地道:“喂,是我,晚上失眠了,想找你說說話!”
程琳閉了眼睛聽着,過了半天,才緩過神來,氣惱地喊道:“神經病啊,這麼晚打什麼電話,我要拿刀殺了你!!!”
王思宇愕然,把手放在嘴邊,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咳,你別那麼大聲好嗎,耳膜都快被震破了!”
程琳早已火冒三丈,不耐煩地嚷嚷道:“我警告你,臭司機,再敢這麼晚打騷擾電話,我就把你那玩意咬下去,讓你變成死太監!”
“嘟……嘟……嘟……”
王思宇苦笑着咧了咧嘴,又撥了柳媚兒的號碼,媚兒卻已經關了機,他是不敢去騷擾方晶的,不然又會被纏得幾天都不得空閒,就閉了眼睛,想着遠在青羊的李青梅,過了一會,調出號碼,凝視良久,就嘆了口氣,把手機丟到牀頭櫃上,蒙了被子,翻來覆去折騰了許久,直到天光放亮,才又睡了過去。
上班以後,王思宇把精力都放在紀委內部分工調整上來,根據之前掌握的情況,田宏業的幾個親信都被做了崗位調動,其中兩人不便馬上就動,王思宇也聯繫了組織部門,讓他們近期到省黨校學習,而紀委常委的分工中,鄒桂平和石錕都掌握了一定的實權,這讓兩人不禁暗自慶幸當初的決定。
而紀委副書記祝文秀因爲本身能力極強,人脈又好,她上來後,紀委基層幹部還是很擁護的,因此,在田宏業離開之後,紀委的各項工作顯得有條不紊,並沒有因爲人事調整,受到太多的影響,一週之後,程剛也調到了市紀委,任紀檢監察二室的主任,主抓原臨山縣縣長丁貴錦的案子。
孫寶鈦也修成了正果,成了辦公室副主任,負責文字綜合工作,分量雖然不重,但不止是主任,就連幾位紀委常委都不敢小看他,因爲這傢伙是除了祝書記外,極少數能夠隨意出入王書記辦公室的人,儘管此人不學無術,只識溜鬚拍馬,不過衆人都得承認,孫寶鈦確實走了狗屎運,已經成了王書記身後的跟屁蟲,人家雖然發跡的晚些,但是前景一片光明。
又過了幾天,閔江市發生了一件轟動全城的大事,週四的凌晨,省公安廳治安總隊如神兵天降,連夜行動,一舉端掉了位於新港區的三個大型賭場,並且順藤摸瓜,抓到了幾十名賭場從業人員,犯罪嫌疑人均被連夜押回省城處理。
而次日上午,新港區公安分局的六位領導接到通知,到省公安廳參加會議,會後,只有兩名分局領導返回,而包括分局局長林海、政治部主任吳愛軍在內的四位局領導,仍舊被留在省裡,接受調查。
在週五的閔江日報上,在顯著位置,分別有兩篇新聞通稿,一篇是閔江市公安局發佈的《重拳打擊閔江市賭博違法活動,嚴防死灰復燃》,另一篇則是市紀委發佈的《嚴肅查處黨員幹部爲黑惡勢力充當保護傘的案件》。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不但在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就連政府機關也都受到了很大的震動,當然,除了樑桂芝與周媛之外,沒有人清楚,這件案子的幕後推動者,就是王思宇。
下午兩點半,王思宇開過會後,回到辦公室裡,坐在辦公桌外,又拿起那張閔江日報,笑眯眯地看了一會,就摸起手機,撥了個號碼,輕聲道:“喂,想好了沒有,今兒晚上要收賭注了。”
程琳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抓着頭髮道:“不行,我纔不肯扮女僕呢!”
王思宇輕輕搖頭,低聲道:“你啊,不許耍賴,現在你就是女僕的角色,要聽從主人的指揮,不然皮鞭伺候。”
程琳翻了白眼,有些嗔怒地道:“少來了,別玩得太過分啊,小心本大小姐發飆!”
“賴皮,要是我輸了,只怕後果更悽慘。”王思宇不滿地嘀咕一句,摸着杯子,喝了口茶水。
程琳咬着手指,咯咯笑了幾聲,撅着嘴巴道:“那當然了,你個大男人,好意思和女孩子比嗎?”
王思宇嘿嘿一笑,輕聲道:“你啊,有時不像是女孩子,倒像個淘小子。”
“誰像淘小子了,別亂說,信不信我一板磚開了你?”程琳豎起秀眉,揮動粉拳擊打着空氣,氣哼哼地道。
王思宇笑了笑,搖頭道:“當然不信了!”
程琳嘻嘻一笑,換了語氣,撒嬌般地道:“討厭,你就信一次嘛!”
王思宇心中一蕩,笑着道:“你要是肯做女僕,我就信。”
程琳撇了撇嘴,抓起薯條塞進嘴裡,又好奇地道:“喂,真是奇怪,你怎麼知道賭場會出事?”
王思宇端着茶杯,輕輕吹了口氣,不以爲然地道:“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嘛,我是妙可大師的關門弟子,能掐會算,未卜先知。”
程琳哼了一聲,滿臉不信地道:“別胡說啊,我纔不信那些封建迷信的東西呢。”
王思宇故意逗她,笑眯眯地道:“如果不信,你怎麼解釋這個事實呢?”
程琳不知該如何回答,卻依舊嘴硬道:“不過是瞎貓撞到了死耗子罷了,神氣什麼呀!”
王思宇呵呵一笑,輕聲道:“美女,晚上我過去,怎麼樣,方便嗎?”
程琳吃吃地笑了起來,忸怩道:“今天不成,要到公公家裡,不知要多晚才能回來呢,你這饞貓,真是不像話,偷吃上癮了,呸!”
王思宇摸着鼻子,有些苦惱地嘆了口氣,笑着道:“是啊,已經上癮了,還能怎麼辦呢?”
“涼拌!”程琳紅着臉掛斷電話,摸出圓珠筆,在閔江日報上勾了幾行字,有些不屑地道:“明明是省廳辦的案子,和市裡沒半點關係,這位紀委書記臉還真大,居然跑出來充大尾巴狼,真夠無恥的!”
“阿嚏!”王思宇沒來由地打了個噴嚏,揉了揉有些發癢的鼻子,把手機丟在桌上,喝了會茶水,就打開電腦,玩起鬥地主來。
十分鐘後,辦公桌上的電話忽地響了起來,他接起來後,耳邊響起了鮑昌榮爽朗的笑聲:“王書記,晚上有安排嗎?”
王思宇微微一笑,輕聲道:“就算有也得推了啊,聽鮑書記安排吧。”
鮑昌榮心情極好,笑着道:“晚上到家裡來坐坐吧,認認門,順便商量點事。”
王思宇輕輕點頭,微笑道:“好的,恭敬不如從命!”
“那就恭候大駕了!”鮑昌榮開了個玩笑,隨手掛斷電話,端着茶杯站了起來,這次省廳的行動,無疑是一次意外的驚喜,公安廳已經有消息傳過來,新港區公安分局的班子爛了一半,其中李晨所信任的那位政治部主任吳愛軍也深陷其中。
若是捉住機會,把火燒到黃海潮身上,除去李晨的這位幫手,倒是件大好事,不過現在的情況比較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要想動黃海潮,也不太容易,需要王書記從中配合,鮑昌榮此時倒是覺得,把田宏業調走,其實是很正確的一步棋,只不過,那次是被逼無奈做出的選擇,太被動了,因此,應該設法拿出些誠意出來,儘早彌補。
下班後,王思宇開車買了禮物,來到市委家屬樓,拎着禮品上了樓,按響了門鈴後,在門口站了一會,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嬌俏迷人的少婦出現在門口,四目相對,兩人同時怔住了,程琳揉了揉眼睛,愣愣地道:“紀委書記的司機?”
王思宇好像也明白過來了,有些尷尬地道:“紀委書記本人!”
“砰!”房門被重重地關上。
王思宇呆立當場,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幸好,約莫一分鐘之後,房門很快又被推開,程琳撅着嘴巴,極爲委屈地道:“王伯伯好,歡迎您到家裡來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