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擺放着熱氣騰騰的飯菜,有王思宇平時最愛吃的糖醋鯉魚、粉蒸牛肉、五香雞翅,可他今天卻胃口不佳,漫不經心地往嘴裡扒着飯菜,味蕾如同麻木了一般,根本品不出什麼滋味。
瑤瑤剛纔在樓下運動了一番,現在倒是食量大漲,手裡拿着雞翅吃的正歡,不一會的功夫,桌邊倒丟了五六塊脆骨,廖景卿見她吃得油漬麻花的,不禁微微一笑,從桌邊拿起餐巾紙,細心地爲她抹去嘴角的油漬。
王思宇的手機忽地震動起來,他放下碗筷,皺着眉頭接通,聽筒裡面傳來杜峰的聲音,自從離開青州後,王思宇倒有很長時間沒有和這位周松林的秘書聯絡了,以前兩人的關係還是極好的,但太久沒聯絡,語氣中便自然流露出少許的生疏。
王思宇客氣地說了聲‘請稍等’,衝對面的廖景卿擡手示意,便拉開椅子站起來,握着手機,快步穿過那道月亮門,走到書房裡,隨手把書房的門輕輕帶上,便倚在門邊,悄聲地和杜峰交談起來。
杜峰在和王思宇開了幾句玩笑後,便告知他,周書記明天要來玉州,準備參加爲期兩天的全省經濟會議,會議期間將非常忙碌,再加上計劃要拜訪幾位老領導,估計沒有時間和王思宇見面,所以就在明天晚上七點半,約王思宇在銀泰大酒店見面敘敘,王思宇趕忙答應下來。
掛斷電話,王思宇忽地在書房的牆面上發現一張畫軸,上面畫的卻是前段時間暢遊羅敷山水庫時的場景,水面泛舟,舟上有一女童嬉戲,而一婉約女子獨立船頭,眺望遠處的風景,在畫面的另一側,則是兩人坐在石上,放竿垂釣,其山也閒,其水也靜,畫面上滿是輕鬆愉悅的意味。
王思宇揹着雙手,靜立畫前,目光遊走在這一卷山水之間,不禁嘖嘖稱讚,而當他在畫面左下方發現那‘蕪菁夫人’四字印章時,不禁展顏一笑,笑着搖搖頭,接着把目光移到書案上,硃紅色的書案上,除了放了幾本閒書外,還擺着一幅毛筆字,宣紙上的字體雋秀柔美,寫的是:“山寒水瘦,不知明月爲誰好。”
王思宇拉開椅子坐下,從筆筒內摸出一管毛筆,蘸了墨汁,將筆尖在硯臺上力道均勻地磨觸了幾下,略一沉思,便在旁邊一幅空白的宣紙上寫道:“雲淡風輕,更有澄江消客愁。”
寫完後頗覺滿意,王思宇把毛筆信手插在筆筒裡,低頭吹了吹宣紙上的墨跡,擡手抹了下前額,醞釀好情緒,便苦着臉站起,轉身離開書房,回到餐桌邊,這時廖景卿已經爲他盛上一碗新米飯,王思宇裝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很是誇張地搖搖頭,這才端起飯碗,低頭吃了起來。
見王思宇情緒不佳,廖景卿不禁有些擔心,蹙着眉頭,拿筷子往王思宇的碗裡添了些菜,便放下筷子,關切地道:“出什麼事情了嗎?”
王思宇微微點頭,把碗筷輕輕地放在桌上,欲言又止,過了好半晌,才又嘆了口氣,低聲道:“剛纔同學打來電話,他姐姐家出事了,那小女孩才十歲啊,她那個繼父,哎,不說了,不說了……以前看着挺好個人啊,誰成想,真是禽獸不如……”
說完這番話,王思宇端起碗來,假意吃飯,眼角的餘光瞥向廖景卿,果然見她俏臉上微微動容,知道自己的話已經開始起作用了,幹這種事情,要恰到好處,說多了反而會引人懷疑,王思宇覺得剛纔的話恰到好處,便不再多言,而是專心吃飯,這下胃口就好了許多,夾起一塊魚肉丟在嘴中,味道鮮美之極,他便細細地品嚐起來。
廖景卿略一沉思,便搖頭嘆息道:“這種事情聽說很多的呢,那個孩子真可憐。”
說罷她便端起碗來,埋頭吃飯,王思宇忙用胳膊肘碰了碰瑤瑤,擠咕下眼睛,發出暗號,瑤瑤把啃得乾乾淨淨的雞翅丟在桌子上,拿手撓着腦袋,擡眼望天,嗯嗯了半天,總算記起王思宇在吃飯前教給她的臺詞,便磕磕巴巴地道:“媽媽,媽媽……嗯……我纔不要新爸爸呢……你要是給我找了新爸爸,我就……我就出家離走……”
王思宇見她雖然背錯了成語,但大概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不禁喜上心頭,但他不敢在臉上表現出來,反而皺着眉頭,低聲呵斥道:“瑤瑤,不許亂說,媽媽有權選擇自己的幸福。”
由於之前時間倉促,沒有經過充分演練,瑤瑤這時就有些發懵,她哪裡曉得這是在做戲,只是覺得奇怪,便眨巴着大眼睛‘哎’了一聲,扭頭衝王思宇詫異道:“舅舅,舅舅,剛纔不是你讓……”
王思宇見事情馬上就要敗露,手疾眼快,抄起一塊雞翅膀就塞到她的小嘴裡,拍着瑤瑤的後背道:“瑤瑤啊,舅舅是讓你多關心媽媽,但不是這麼關心,明白嗎,你還小,很多事都不懂,以後大人的事情少管,嗯,乖,聽舅舅的話,不要再亂說話了,一會舅舅給你講狼外婆的故事。”
瑤瑤這才點點頭,捧着雞翅吃了起來。
廖景卿輕輕嘆了口氣,擡手在瑤瑤的前額上撫摸幾下,便柔聲道:“放心吧,我的傻丫頭,媽媽永遠都不會給你找新爸爸的。”
聽完這話,瑤瑤露出很開心的樣子,王思宇心裡的一塊石頭也就落了地,便專心吃起飯來,趁着廖景卿去廚房添菜的空當,他對瑤瑤伸出拇指晃了晃,隨後一大一小,兩隻手掌輕輕地拍了一下,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飯畢,收拾完碗筷,廖景卿便從臥室裡拿出幾個服裝盒來,囑咐王思宇到瑤瑤的房間裡換上,看看是否合身,王思宇進了屋子,將盒子依次打開,見裡面分別是黑色的呢子風衣,銀灰色的毛衣,以及一條藍黑色休閒褲,還有一雙圓頭精緻皮鞋,換上衣服後,感覺大小正好合適,王思宇不禁佩服廖景卿的細心,心中滿是感動。
從書房裡走出來,廖景卿便拉着王思宇走到鏡子前面,王思宇看着鏡子裡面的自己,也覺得比以往精神了許多,便微笑着感謝道:“姐,真是不好意思,又讓你破費了。”
廖景卿笑了笑,搖頭道:“應該的,入冬了,外面那麼冷,不多添幾件衣服哪成。”
王思宇知道,因爲自己沒有穿皮衣出門,所以讓廖景卿誤會自己是手頭拮据,纔沒有添的外套,不過話說回來,他的手頭倒確實一直不寬裕……
既然廖景卿已經明確表態,王思宇便去了一塊心病,心情立時大好起來,他自以爲大功告成,便笑着坐到沙發上,給瑤瑤講了幾個小故事,兩人正玩得開心時,廖景卿的手機鈴聲卻響了起來,她接起來後,聽了一會,便微笑道:“好的,那就明天上午十點鐘,海蘭路那家上島咖啡吧,嗯,好的……”
王思宇登時心裡一涼,嘆了口氣,把正聽得津津有味的瑤瑤放在沙發上,坐了一會,便起身告辭。
回到家後,王思宇先給賀焰飛打了電話,讓他通知邱兆官到海蘭路的上島咖啡,三個人聚聚,賀焰飛忙不迭地答應下來。
王思宇之所以讓賀焰飛帶邱兆官來,就是通過幾件事情,讓王思宇敏銳地發覺到,邱兆官這人背景不簡單,在省城似乎很吃得開,如果想要找某人的麻煩,他倒是個上佳人選,至於賀焰飛,倒只能乾乾跟蹤的活。
第二天上午,不到九點半,王思宇便早早地來到那家上島咖啡店門口,他的身上穿了件半新不舊的風衣,頭上戴着一個禮帽,鼻子上頂着一副墨鏡,整個人打扮得如同電影裡XXX特務一般,全身上下,沒有半點督查室副主任的做派。
他一隻腳已經快要邁進店門裡,卻見左前方的路邊黑壓壓地圍着一圈人,人羣中停着一輛自行車,車筐裡放着爲數不多的報紙,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站在自行車前,正在大聲吆喝:“看報,看報,今天的頭版頭條,亞鋼老總柳顯堂跳樓自殺,留下嬌妻美妾獨守空房。”
王思宇被廣告詞的最後一句打敗了,立時轉身奔了過去,擠進人堆裡,舉着胳膊交了五塊錢,搶來一份高價的玉都娛樂報,捧着報紙進了咖啡店,這時咖啡店的一樓已經坐了不少人,倒有大半的桌子上都放着報紙,連門口的垃圾箱裡都塞着玉都娛樂報,王思宇不禁嘆了口氣,爲自己剛纔的衝動後悔不跌,操地,這五塊錢花得冤枉,半斤大蒜沒了。
咖啡廳裡,衆人神態各異,有差異有惋惜,也有人幸災樂禍,都在竊竊私語,柳顯堂這位玉州名人的非正常死亡,給大家帶來了莫大的震動,更帶來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王思宇走到角落裡,挑了個不太顯眼的位置坐下,先點了咖啡,便坐下來看報紙,不到十分鐘的功夫,賀焰飛和邱兆官便開車趕來,兩人手裡都拿着一張報紙,他們發現王思宇已經提前來了,就都有些難爲情,趕忙走過來,賀焰飛一臉歉意地道:“主任,抱歉,路上堵車了。”
王思宇擡手看看錶,他們兩人倒提前了十五分鐘,是自己來得太早了,怪不得別人,便點頭笑了笑,端起茶杯向對面指了指,賀焰飛和邱兆官便微笑着坐下,三人閒聊了幾分鐘,賀焰飛便走出去,過了一會才滿臉失望地道:“今天什麼日子,上午包間就滿了。”
王思宇挑了挑眉頭,沉聲道:“坐這裡最好。”
邱兆官沒有說什麼,只是摸着咖啡靜靜地品嚐,心無旁騖,似乎並不在意王思宇爲什麼叫他來。
賀焰飛卻歪着腦袋想了半晌,又瞥了一眼手中的報紙,終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微微一笑,輕聲道:“主任,叫我們來是談亞鋼的事情吧?”
王思宇沒有擡頭,‘嘩啦’一下翻動着手中的報紙,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輕聲道:“說說看。”
聽着賀焰飛的彙報,王思宇眼角的餘光不時瞥向門邊,二十分鐘後,廖景卿便帶着瑤瑤出現在門口,她的旁邊還有一位披着金色波浪長髮的女人,那女人雖然已是半老徐娘,依舊皮膚白皙,風韻猶存,王思宇猜想,此人或許就是瑤瑤提到過的張阿姨吧。
王思宇見她們兩人說說笑笑,看起來很是親密,兩人牽着瑤瑤的小手,在窗邊尋了位置坐下,點了咖啡甜點,邊喝邊聊,幾分鐘後,門口又出現一個人影,王思宇只匆匆瞥了他一眼,便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趕忙將帽沿向下拉了拉,遮住大半張臉,心中一片狐疑:“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