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千萬別和別人說話。你要說啥,你跟我說,我再跟別人說。”
“嗯,好。”
“打架的時候你也別出手。不不不,我知道少爺身手好,但千萬別出手,這有失身份。”
“哦……好吧……”
羅尼和拉萊耶一起從海都的上層慢慢往底層走。雖然也可以從市內的傳送水晶過去,但是羅尼認爲,拉萊耶看起來一個出來玩的大少爺,乾脆就直接走這條路線,更加特立獨行一點,才能讓海都底層的人摸不清底細,投鼠忌器。
拉萊耶連變裝都不用。畢竟作爲底層的人,沒幾個知道上層社會在發生什麼事情。他們的目光在時間上只能看得到明天和昨天,在空間上只看得到自己周圍十米。
沒有人會認識拉萊耶。
羅尼一遍一遍地跟拉萊耶強調他應該如何做。拉萊耶一路走一路聽,灌了一肚子的大少爺裝逼指南。
“總覺得這樣的少爺在世界上活不下去啊……太招人恨了。”
羅尼笑起來:“但是普通人心裡的富家少爺不都是這個樣子的嗎?不管富家少爺實際上是怎樣的性格,怎樣的行爲。海都底層的人是根本接觸不到富家少爺的。在他們心目中,有錢人家的少爺就應該這麼做,要不然怎麼對得起他手裡的財富呢?”
拉萊耶翻了個白眼,心裡想起福爾唐家的三兄弟,有高貴冷豔的,有謙和親民的,有傲嬌呆萌的,就沒有一個是這麼裝逼的。
總結下來,羅尼要求拉萊耶,到了海都底層之後,就要像是和周圍不在一個時空裡一樣,一切對外交流都由羅尼完成。羅尼甚至詢問拉萊耶的物品欄裡有沒有準備高檔飲品和食品、餐具。到了底層可不能用他們的飲食,必須用自己攜帶的食物和飲料。
羅尼還不停感慨,如果有時間可以準備充分點的話,應該再拉點人充個場面。
拉萊耶簡直聽得骨軟筋酥:“好啦好啦,差不多得了。你再這樣折騰,我乾脆換裝易容直接下去得了。”
羅尼吃了一驚,趕緊剎住嘴。過了一會兒,他才小心翼翼地說:“可不能易容下去,生面孔在底層可不好混。別人防着你,不和你說話還算是好的,拿假話騙你都算是善良的,拿悶棍敲你打劫都算是心軟的,直接一羣人跑過來擠着你,然後人縫裡幾把匕首給你捅了,那纔是正常的。”
拉萊耶琢磨了一下,自己沒有防備的時候,怕是不見得能扛得住匕首,只好勉爲其難地點點頭,接着聽羅尼嘮叨。
拉萊耶和羅尼慢慢走着,經過海都中層那喧鬧的市場和廣場。步入海都底層那陰暗的小巷的一瞬間,拉萊耶感到羅尼整個人身上的氛圍都改變了。
他突然變得莊重而又警惕,看着完全像是拉萊耶身邊的護衛一樣。
拉萊耶心中覺得好笑,雖然對底層這邊的情況他不是太熟,好歹也是來過一趟,還取得過一些戰果。他覺得羅尼大可不必如此如臨大敵。在拉萊耶的猜想裡,底層的治安情況肯定還是分片區的,像他之前去的區域,治安差歸差,還沒到無法無天的地步。
但是拉萊耶不好挫傷羅尼的積極性,只好配合着他演起來。
拜前世在大學裡選修的禮儀專業課的福,拉萊耶的舉止安閒而又優雅。他穿着簡潔的黑色西服,只有一根細得像髮絲一樣的金鍊條搭在西服的領口,作爲身上唯一的裝飾。
有點眼力見的人都不會看錯拉萊耶這一身服飾的價值,光那根金鍊打造所需的工藝就遠超過一根金條的價值。海都底層混的人,別的本事沒有,看東西價值的本事是個頂個的強。羅尼看到拉萊耶這樣一穿,心裡就安定了大半。踏踏實實有錢,剩下的行爲都可以歸結爲有錢人的怪癖。當然,如果拉萊耶的行爲符合羅尼剛纔說的規則,那就更完美了。
海都的底層,小巷縱橫交錯,四通八達。即使土生土長的底層居民,都不見得能掌握底層的所有通道路徑。拉萊耶和羅尼自然不敢奢求探明海都底層所有的通路,這不現實。他們從一般意義上最爲常用的入口進入底層的小巷之中。
小巷裡氣氛非常詭秘。道路兩旁的陰影裡,無數人潛伏在裡邊,目光閃爍地窺視着拉萊耶,盤算着這隻肥羊身上能得多少好處。跟隨在拉萊耶身後的羅尼讓他們非常爲難。有肥羊自然是件好事,但是要和魯加戰士對上,那就有點得不償失了。
走了好一會兒,拉萊耶都覺得自己擺架子擺累了,預料中的突然襲擊還是沒來。他皺了皺眉頭剛想說話。羅尼卻搶在他前面說了:“少爺,我們到了。”
嗯?
拉萊耶愣了愣,剛不耐煩呢,居然就已經到了。他剛纔想吐槽的話只好吞回肚裡,噎得他半天沒說話。
眼前是一個破破爛爛的大門,昏黃的燈光從門的縫隙中透出來,一陣陣拍桌大笑和粗俗的話語跟着燈光,一起流瀉而出。拉萊耶往後輕輕退一步,像是習慣了俯視的人非常不情願仰視一樣,微微擡起頭,瞟了眼門頭的招牌,翹起了嘴角:“果然到了。”
這一刻,潛伏在黑暗裡的人們才深刻意識到,這羊雖然肥,但背後到底有怎樣的斤兩,可就不好說了。不少人心裡大呼僥倖,幸好剛纔沒有貿貿然動手,要不然便是大禍臨頭。而更多人心裡飛快地盤算,該怎麼幹一票,又讓人抓不到把柄。
龍吼酒吧的老闆今天總覺得心神不定。他這狀態已經維持了好些天了,今天的感覺尤爲強烈。
這是怎麼了?
他裝作頭皮發癢,撓了撓頭頂稀疏的頭髮,再次警惕地環顧了一圈自己這又老又破的酒吧。不大的空間裡擠滿了形形色色的海盜,在這裡忍受着烏煙瘴氣,忍受着拙劣的酒水和高昂的價格,還有那味道不是太鹹就是太淡的餐點。
海盜們身份都見不得光。碼頭上的稅收官和衛兵或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他們如果跑到中層上層,黃衫黨的眼睛裡可是不揉沙子的。所以他們也只能在這樣的破酒吧裡,將自己辛苦賺到的賣命錢揮灑一空,只爲了換幾杯不知道兌了多少水的劣質朗姆酒。
就算是這種朗姆酒,在海盜眼裡也是價比千金。在海上搏命換錢,爲的不就是回到陸地上盡情享受嗎?龍吼酒吧的老闆可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心黑。在他看來,這些個海盜只配喝這樣的酒。他們喝的不是酒,是氣氛,是情懷。
嗯,我這想法非常哲學啊。老闆心裡有點得意,坐在吧檯裡面,眼睛眯了起來。
自從黑珍珠號在碼頭遭到突襲以來,海盜們不知道爲什麼,都安分起來,蹲在陸地上這麼些天都沒什麼大動作,也沒有人組織出海劫掠。雖然號稱是隻要有朗姆酒喝,他們就毫無怨言。但是老闆心裡很清楚,這羣海盜的情緒已經越來越暴躁了。這從酒吧裡的鬥毆頻率由每天十次狂增到每天二十次就可以看得出來,再沒有人組織出海,這羣海盜怕是要暴動起來。
希望到時候這酒吧還能留得住。
老闆一點都不擔心酒吧被砸爛。總共成本纔多少錢?這些年他從海盜身上賺到的錢,早就夠蓋十個龍吼酒吧了。只是被砸爛了,重新營業,整理起來終歸是件麻煩事兒。
當老闆正琢磨事兒呢,從酒吧門口進來兩個人。
老闆瞟了一眼,決定不要去打招呼,最好是這兩個人覺得來錯了地方,自行退出。這兩位客人和這個酒吧格格不入。
推開門的是一隻強壯的魯加戰士,他戴着三角帽,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顯得幹練而又彪悍。魯加戰士背後揹着的巨斧閃着寒光,一看就是上好的鋼材,經過名匠的打造,非常人能夠持有。
而讓魯加戰士恭恭敬敬地請進門來的,卻是個看起來又白又嫩的小少爺,十七八歲的年齡。他穿着黑色的西服,裁剪合身,但絕對不適合做體力活。啊啊,這就是個養尊處優,沒見過世面的有錢人家的孩子吧?到底是怎樣的家族會放任這樣的孩子跑到海都底層,還能跑到這樣一個髒亂差,聚集了無數罪犯的巢穴呢?
酒吧裡原本充斥着的大笑大叫聲頓時停了下來。面目猙獰的海盜們目射兇光,灼灼地盯着少爺,就像餓狼盯着大塊的肉一樣。
這少爺卻對自己的處境彷彿毫無所覺。他微笑着看了看酒吧的陳設,對海盜們的目光視如不見,甚至還對他們點點頭,輕輕揮了揮手。他的舉止就像是在自己的領地裡散步一樣安閒,在他眼裡,這羣海盜好像就和他家裡的佃農一樣溫順。
老闆覺得眼前這一幕錯亂得讓人說不出話來。他掏出手帕,反覆地擦了擦額頭上突然冒出的冷汗,愣愣地看着少爺一邊揮手點頭致意,一邊走到吧檯前。
點單的卻是那隻魯加。
“給我家少爺上你們店裡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是……是!”老闆對自己發出的變了調的聲音感到很慚愧。讓他更加慚愧的是,自己店裡根本拿不出符合這位少爺身份的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