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生最成功的是當校長那陣子,有自己的奮鬥,纔有這一座學校。你看——”
耿鳳凰隨着黃靈槐手指的方向望去,不遠處的槐樹林間隱隱約約地展現一排排瓦房,那便是黃靈槐一手創辦的槐花崗小學。
“大伯,我記憶中和龐大媽都來過這裡?”耿鳳凰焦急地問,把板凳靠得更近。
“是來過。好像是文革的最後一年,耿兆麟從牛棚裡出來要到北京去,說是找一個平反昭雪的政策,就把一個不滿一歲的小女孩交給我,我這裡一直辦着託兒所。就這樣我收養了最後一個孩子。龍大河一直揹着黑鍋在這裡教書,你龐海燕媽知道消息前來找他。我告訴她:龍大河教了一陣子書就走了。沒想到她回去後喊來一些人,要我交出耿兆麟的女兒——靜靜。我知道把孩子交給他們就不可能回來了。爲了能夠讓靜靜留下來,我只好帶着靜靜和雪蓮出去躲一陣子,誰料途中丟了雪蓮。雪蓮怎樣了啊?!你快告訴我!”
“她長得像鳳凰這麼漂亮,這是耿鳳凰,街道鎮長。”於槐江指着耿鳳凰告訴黃靈槐。
“是你收養了蓮蓮。蓮蓮當了老師,嫁給了幹部,生了孩子。這些我都知道,可是後來就沒有了消息。我知道你槐江經常開船去縣城,我就去河岸去等,等啊等。每一次你路過便走了,我拼命地喊,喊啊喊。我越是這樣的喊,他們越是把我當作妖魔鬼怪,嚇得屁滾尿流。我想追過去,可是我的腿。我一直等蓮蓮,可不見她的蹤影。姑娘,你告訴我,雪蓮哪兒去了?”
“媽媽!”耿鳳凰看着於槐江的眼色,扶着黃靈槐那受傷的腿,“她真的很好,去了很遠的地方,那裡是天堂一樣的美麗的城市。”她哭了!
“去省城好,天宇、天虹都在那兒上大學。”
“那天宇、天虹是你的孩子?”於槐江想轉移話題,減少黃靈槐的思念之痛。
“還有假?”
“那一天,我丟了雪蓮,回來的路上撿回來天虹。還多虧了這天虹,有一次造反派見我懷裡的不是靜靜,放心的走了。龐海燕又來過幾次,但對靜靜特別的喜歡。那個靜靜也該有出息了,應該和這姑娘差不多。”
“黃校長,你好好看看,站在你面前的就是耿兆麟的女兒——靜靜。鳳凰!拜見你黃媽媽!”
“你不會騙我?”黃靈槐撫摸着耿鳳凰。“這是真的,媽媽!”耿鳳凰蹲下身子讓黃靈槐撫摸着臉蛋。
黃靈槐一笑,抹了淚水,遞給於槐江一片菸葉,自己按上一鍋煙沫,“擦——”點上火柴,嘖嘖幾口,詼諧地說:“人哪!就像這羣混編的鵝鴨。該散的散,該聚的聚。今天中午,你們就在這吃飯。”
“我們路過這裡想看看您。耿鳳凰不是去開發區上任嗎?我看時候也不早了。”於槐江站起來要走。
“你坐下,你們今天來不是路過吧。等一會兒龍大河釣魚回來再走吧。他或許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太陽由東向南慢慢移動,將那火紅的燈籠懸掛在東南的天空,大地熱了起來,而槐花崗像海濱浴場一樣的涼爽。除了從城市裡來購買鴨蛋、鵝肉的小船,幾乎沒有誰到這裡來。於槐江、耿鳳凰像是走進了世外桃源,卻沒有想到這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卻凝聚了龍大河近30年的辛酸與冤屈。
“槐樹園教學樓的建材,當夜被哄搶,值班的正是耿鳳凰、龍山會。村子裡傳出來被哄搶的建材只是運往槐樹園小學一部分,大部分在半路上被一個老年男子買走……”
“於老師,你是懷疑那個老年男子是龍大河?”黃靈槐先是驚異,後是沉着,“龍大河確實在通往青龍嶺的路口,買了一批鋼筋、紅磚。我們準備修繕龍槐公廟。具體細節等見了龍大河再說。”
“黃媽媽!聽說龍大河的救學互助團做了許多善事。”耿鳳凰問。
“是啊!這個團成員波及全國,被救助的單位和個人不下千例。你不是到開發區上任,怎麼對救助感興趣?”
“黃媽媽!不瞞你說,我曾在龍城縣打工子弟學校幹過,現在回到槐樹園成立一所公辦民助的小學。我是小龍河分管教育的鎮長,我負責清理槐樹園小學的欠款、募資。這不接到‘無毒蛇’的電話、信函,說三分之一的款他(她)出。可建材丟失之後,‘無毒蛇’說不再投資。於槐江叔等教育前輩猜測這個人不是龍大河,就是龍大河所瞭解的人。我想在我上任之前,把教學樓工作落實好、交代好。可我又覺得龍大河不會這麼好!”
“一個情竇初開的無知少女,一句愚昧而荒謬的話,就害得龍山會身敗名裂,毀了一生……”年近古稀的黃靈槐,看着於槐江嘮叨起龍山會30年前那“不光彩的歲月”:
龐仙薈13歲那年肚子大了起來,耿兆麟告訴龍山會上面已經懷疑他了。回到家遭到妻子劈頭大罵,任憑龍大河怎麼解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被關進縣一中的倉庫裡,在那缺衣少食、寒冷的倉庫裡度過了一週黑暗的日子。
於槐江不停地抽菸,那佈滿皺紋經歷滄桑的臉皺了起來,那皺紋越刻越深,就像他門前的老槐樹皮。起初,他聽到龍大河粗野學生的事情怎麼不相信,但是事情不是他想象那麼簡單,“我聽到龍大河親口承認的事實,親眼目睹龐海燕和他怎樣地分道揚鑣。”
“這是假的,龐海燕的離婚是被逼的。”黃靈槐放下了菸袋,又開始了那痛苦的回憶。那天龍大河批鬥大會上,龍大河爲了不讓家破人亡,這個向來被認爲小龍河最聰明的人卻糊塗了,竟然屈辱地承認了自己粗野了女學生……”黃靈槐老淚縱橫地說。
耿鳳凰遞過手帕給她。黃靈槐沒有用,向身後的椅子上拽了毛巾,抹了一把眼淚,繼續回憶:“那天批鬥大會上,拳頭和腳像雨點一樣朝向了龍大河,竟有人拿來棍棒衝上去,我撲在龍大河的身上……掀翻了標語……大雨傾盆而下……我把龍大河帶回了槐花崗……從那時起,我們相依爲命,爲了孩子們就一直奮鬥在這裡……那時槐江兄弟還上臺打了龍大河。到今天我都想揍他一頓。”
“這樣你一定好受一些。”於槐江蹲在黃靈槐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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