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指揮的起義領袖覺着也有道理,便要答應下來。恰在這時,孫鑨擔心戰事,來到了前線,大家自然樂得不再承擔責任,讓總頭領來拿主意。
孫鑨一聽就火了人,低聲訓斥道:“愚蠢!你聽誰說,有打着打着仗,回家吃飯睡覺的?!”他敢出一萬兩銀子打賭,要是把這些傢伙放回去,明天他們就敢集體放他鴿子!
事到如今,孫鑨已經意識到,這次看似準備充分的暴動,實則是多麼的幼稚危險。如果拖到天亮還沒攻下東廠衙門,隨便哪支軍隊得到命令開進來,都能讓起義徹底失敗。
情況相當危險,他急召各路頭領等人,於前線街角開會,力主連夜強攻。諸人面上頗有難色,孫鑨激昂的發表演說,謂:“今日之事,成爲中華永絕閹禍,建立諸君嚮往之新秩序!行百里者半九十,此言末路之難也!大局存亡在諸君一勇怯間耳。無已,文峰定與諸位共存亡!”
在孫鑨的鼓舞下,衆位頭領皆感振奮,決意拼死一戰!
無論如何,這次主攻的,應該換成商團了。
商團總教頭葛成,一位武功高強的赳赳武夫,站出來激昂地表示:“事急矣,有進無退,進或亦死,退則必死,等死耳,與其引頸待戮,無寧慷慨就義!”
但是紳商首領李廣平仍然有些猶豫,因爲此舉成敗,關係到商團數千團員的性命。這時,周圍團員羣起鼓譟,大呼:“若不發動。我等今日願灑血階前,誓不散歸!”衆議遂決。
晚十時,商團團員編爲兩隊,每隊各六百人,由葛成和陳麻率領,從前後門同時發起攻擊。出發前,兩人向衆痛哭誓師,願衆團員於此千鈞一髮之際。抱破釜沉舟之志,即夕奏功!
孫鑨和李廣平向壯士敬酒,端起酒碗道:“勉矣諸君,祝爾成功歸來!”
團員們飲盡碎碗、誓師畢!便羣情激昂的再度發動進攻。
敢死隊方面,第一波進攻失利退回後。在前線休整。
這時民衆端酒送肉,前來慰問流血犧牲的英雄,這讓他們的士氣重新提升,待到民團上來,他們也重整旗鼓,重攻東廠衙門。
戰鬥在十一時打響。
第二次進攻,明顯比首次準備更充分,也更有策略。民團的團勇推着數輛大車。大車上披着打溼的棉被,以此爲掩護,向柵門推進。大車能有效抵擋子彈,果然使傷亡降了下來。
起義軍仗着人多勢衆,將東廠衙門四面圍住,商團攻前後門,敢死隊架着梯子從兩面圍牆攻。孫鑨擔心諸營並起,不相統一。且各自爲進退,不利於作戰,乃派出各路首領來回奔走,通令協同作戰。
然而協調指揮有那麼容易,歷史上就不會有那麼多讓人扼腕的敗仗了。何況起義者之前從未進行過這方面的訓練,一旦打起來,還是各自爲戰。雖然士氣高漲,但毫無章法,只知道一味猛攻。
在前門陣地上,民團仁字營打先鋒,憑着車陣緩緩推進。守軍見槍擊效果不好。竟把小炮拉到門樓上俯射,一炮就炸碎一輛大車,仁字營領隊王大海當場身亡,其餘死傷十餘人。
見一擊奏效,守軍大喜過望,又擺上數門小炮,居高臨下向起義軍開火,衙門前走道狹窄,團勇無處躲藏,死傷慘重。
後門陣地是葛成親自率隊進攻,同樣遭到了火力壓制,但他竟然冒彈向前,連擲三枚炸彈,炸開柵門,使得士氣大振。加之他的手下有上百條長槍,雙方激戰半宿,竟相持不下。
至於攻擊圍牆的幫派敢死隊,發現東廠爲了防止劫獄,竟將圍牆修了將近四丈高,上面還密密麻麻布滿了鐵蒺藜,根本無從攀爬。而事先準備的雲梯,竟然只有最長的幾部才合用,其餘大部分都偏短了……
只有硬着頭皮往上爬了。圍牆上的守軍並不多,但幾瓢滾油就讓他們下餃子似的,慘叫着跌落地上,甚至還有心情朝下面撒泡尿,敢死隊員又氣又怒,卻又束手無策……
孫鑨和李廣平,將臨街的一家茶館當作前敵指揮所,焦急的等待消息。
懷錶滴滴答答,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各路敗退下來的消息再次傳來,到了凌晨四點半,除了在後門作戰的葛成部仍在堅持,其他三面的戰事都停了。誰都清楚,葛成之所以還在死撐,是因爲他要是也退下來,就宣告全力以赴的二次進攻,以失敗告終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僅靠義憤和熱血支撐起士氣的商團、敢死隊,還會有餘勇發動第三次攻擊麼?
指揮所裡的空氣都快凝滯了。李廣平拿着初步統計上來的陣亡人數,手直髮抖。他是仁厚君子,在今天之前沒傷過一條人命,此刻難以抑制的陷入自責,眼裡含着淚道:“文峰先生,再打下去,只能白白犧牲,我們收兵吧……”
孫鑨一口接一口的抽菸,眉頭擰成個川字。他還沒說話,徐渭開腔了:“往日裡我說給你整編一下商團,好生操練一番,你卻生怕被奪了權,死活不答應!現在難了看吧!”他就是這個直筒子脾氣,有不爽的事情,一定得說出來,纔不管後果呢。
“扯這個有啥用,先過了關再說!”見李廣平眼淚都掉下來了,孫鑨狠狠掐滅菸頭道:“大道理都講過了,今天絕對不能退,退的話,我們連家人都不保……我們已經跟東廠你死我活了,要是讓他們挺過去,能不瘋狂報復麼?!”
“可打下去,全是白白犧牲……”李廣平帶着哭腔道。
“這次我來領軍!”孫鑨一咬牙,拿起佩刀就要出門。被諸位頭領死死拉住。
指揮所中正混亂着,一個面無人色的斥候隊員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道:“大事不好了,有軍隊開過來了!”
所有人都呆了,屋裡頓時針落可聞,孫鑨的面色也變得煞白。
“撤吧,趕緊各自逃命去吧……”李廣平爲首的紳商們,徹底嚇破了膽。就要帶頭往外跑。
“誰敢!”卻被身材高大的徐胖子擋住門,只見他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把明晃晃的鬼頭刀,橫在衆人身前,凶神惡煞道:“諸位可都是發過誓的。臨陣脫逃者。斬!”
“諸位,是不會讓你們平白犧牲的。”見徐渭把衆人鎮住,孫鑨唱白臉道:“但是現在具體什麼情況還不清楚,葛成他們還在戰鬥,外面更有幾萬等候消息的起義民衆。我們這些首領人物,既然把他們發動起來,就得爲他們負責……一有情況搶先跑路,合適麼?”
“我們知道是不合適。”紳商們求爺爺告奶奶道:“可是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大不了我們出去喊一聲,讓大家一起跑路就是!”
“荒唐!”徐渭怒喝一聲道:“你們給我老實呆在這兒,等我去弄清楚狀況再說!”說着吩咐左右道:“誰要是敢走出這個大門一步,殺無赦!”
言畢,看也不看嚇成一團的紳商們,扛着鬼頭刀,轉身大步走出去。
大街上,民衆也已經知道了有軍隊開近。許多膽小之人偷偷溜號,但更有仁善之士勸阻大家:‘前面的勇士在流血流汗,我們不能把他們的後背留給官軍。’一招呼,便有上萬人用血肉之軀,把前往東廠衙門的幾個路口堵住。
徐渭絕對不願百姓白白犧牲,他招呼自己的學生,勸說百姓不要螳臂當車。但這時候已經是羣情激奮。哪裡肯聽他胡叨叨。
眼見着局面失控,徐渭又氣又急,竟然破口大罵道:“沈潮生,你這混蛋,要當千古罪人了!”說完排衆而出。試圖先於民衆接觸官軍,看看能不能有萬一的圜轉。
徐渭一手以刀拄地,一手提着燈籠。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身後是衆志成城的上海市民,身前是已經聽到隆隆腳步的大軍開近。他暗暗嘆息一聲:‘如果要因此死人,就讓我徐渭做第一個吧,至少不用受良心的譴責了!’
但下一刻,他明白了人生最刺激的事情,就是絕處逢生、柳暗花明。
幾名騎士先於大軍到達大街上,藉着夜色,也能看到他們胳膊上纏着白毛巾。
徐渭的瞳孔一縮,那是起義軍隊的標誌。
“你們是哪部分的!”他脫口問道。
“徐叔叔,小侄是鐵山啊!”帶頭的騎士聽出他的聲音,翻身下馬道。
“鐵山?”徐渭舉起燈籠,看仔細來人。呵,好一條黑大漢啊!他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另一條黑大漢:“你是鐵柱的小子?”
“正是小侄。”鐵山纔想起來,十幾年間徐渭樣貌沒大變,自己卻從個娃娃長成了大漢,不禁憨憨道:“當年您還彈過我那兒呢……”
“哈哈,這下對上好了。小鳥變大鳥,認不出來了。”徐渭嘖嘖笑道:“你不是跟在大先生身邊麼?怎麼跑這兒來了。”
“小侄是來報信的。”鐵山湊近徐渭邊上,低聲耳語幾句。
徐渭聞言一陣如釋重負到眩暈,埋怨道:“怎麼不早打招呼,險些讓我們誤會了。”
鐵山訕訕憨笑,正想道個歉,卻被徐渭搶先道:“不過現在也沒晚!好小子,借你的馬用下。”說完也不待他同意,便抓着繮繩低聲道:“快扶我一把,腿都嚇軟了……”
鐵山莞爾,輕鬆一託徐渭的肥屁股,把他送上馬背。
騎上馬,徐渭又精神起來,他策馬前行,高喊着道:“大家都讓開,是咱們的援軍到了!”
人羣在絕望之中,轉爲狂喜,頓時歡聲雷動。
市民讓開大路目送援軍開過,興奮之餘,自然也在議論着這是何方神聖。雖然他們都穿着老百姓的衣裳,但一看就能看出和民團、幫衆們的不同,顯然只有戰鬥力很強的正規軍隊,纔能有這樣令人膽寒的氣勢。於是市民們繼續猜測,到底這是上海地區的哪支軍隊……
“是吳淞炮臺的守軍,”一邊給徐渭牽着馬,鐵山一邊小聲回答道:“大人原先不想讓軍隊出動的……”
“我知道,是我們這邊不頂事兒……”徐渭撓撓頭道:“起義這種事兒,誰都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哪能像你家大人那樣輕車熟路。”作爲核心人物,他深度參與了起義始終,自然直到從準備到造勢,從召集到進攻,都是按照沈默的意圖在進行,當時他就深感迷惑,因爲實在是太專業了!
要不是對沈默知根知底,徐渭都要懷疑,這傢伙是不是陳勝吳廣轉世了。
“……”對於回答不了的問題,鐵戰只能報以憨笑。
稍事休整,軍隊便接替了敢死隊的陣地,然後偃旗息鼓,悄無聲息。
夜色掩蓋了蹤跡,守軍並未察覺到異樣。就算察覺到了,他們也不會在意,連續打退了兩次進攻,他們已經開始驕狂,不再把起義軍放在眼裡。
時間流逝,黎明將至。援軍已經通過休整,恢復了因行軍流逝的體力,且做好了攻擊的準備。
“準備!”看一眼懷錶,軍官沉聲下令道,傳令兵舉起火把。。
炮手立刻裝填彈藥引信,再次通過瞄準具確認了射程。
“發射!”伴着火把落下,炮聲炸響,驚天動地,也嚇醒了瞌睡中的守軍。
東廠衙門的院牆,畢竟不是城牆,被從吳淞炮臺拉來的岸防炮,一下就搗開個大洞。
炮兵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發射繼續,整整打了一個基數的炮彈,將院牆轟塌了整整十幾丈的範圍,院牆上的守軍不是被炸死、就是被震死,防守完全癱瘓。
激昂的號聲響起,官兵們呈分散隊形發起衝鋒,不費吹灰之力便衝入院中。守軍負隅頑抗,退到院中建築的屋頂上,居高臨下的射擊。攻擊的軍隊仰面擲彈,炸得屋頂上血肉紛飛,守軍紛紛跌下,餘皆譁潰,來不及逃跑的,皆高舉雙手跪地投降。
寫到六月了,看能當幾天宅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