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寶山的從容讓萬軍有些按捺不住,但礙於場面也只能是擺擺臉色,他有點氣急敗壞地對潘寶山說,如果問題那麼多,乾脆什麼都不搞,把新農村建設只當成一個口號就是。
萬軍的表現讓潘寶山考慮到是不是該收口,畢竟不能傷了和氣,不過看萬軍那的樣子又忍不住要說,就是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則也得再講講,幫他矯正一下認識也好。
潘寶山依舊心平氣和,說新農村建設不是不搞,而是要循序漸進地搞。比如集中居住的問題,就現階段來說,讓農民進大樓還是不可取的,雖然可以騰出更多的土地,不止是原有村莊面積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二還要強,但那並不符合實際情況。農民住樓,還是要住聯排別墅式樣,那樣節約出的土地面積雖然相對要少一些,但符合現時期的規律。另外,如果想集納出大宗統一耕種的土地,可以把有必要搬遷的村子移走,也就是小村並大村,同樣可以解決問題。再者,土地也是不可再生資源,村莊的那點存貨是最後的底牌,不能真的走到山窮水盡那一步,多少也要爲子孫後代留點餘地。
最後這句話,潘寶山說得有點調侃味,因爲他想活絡一下氛圍,萬軍劍拔弩張的情緒太重,需要調和一下,讓大家笑一笑。
但事與願違,衆人的呵笑對萬軍來說簡直是更無情的打擊,他咬着牙根,苦思冥想如何進行新一輪的反駁。
講師看得出來,不能讓討論的火藥味太濃,他開始插話打圓場,說任何事物都有多面性,對和錯也沒有一成不變的標準,討論課正是基於這種情況要大家各抒己見,進行觀點和思想的碰撞。
這麼一來,氣氛又稍有點緩和。
討論還是要繼續的,講師又問,誰想談談新農村建設到底該怎麼個建法。說話的時候,講師把目光投向了潘寶山。
潘寶山再次站了起來,說新農村怎麼建是個很寬泛的話題,他只是說一點自己不一定成熟的看法。
農村就應該有農村的樣子,這是潘寶山擺出的第一句話。潘寶山說,現在到有些地方看看,不難發現原野中很突兀地就長出了農民集中居住的高樓,還美其名曰“田園小區”、“世外桃園”等,根本就是不倫不類。新農村建設中,新村建設不是要模仿城市建大樓,把田園也變成“水泥森林”,而是要根據農村的生活特點和農民的習慣需求,因地制宜循序漸進。就目前階段來說,農民還需要一個“稻花香裡說豐年”的庭院,大小不限,但必須有。
潘寶山的這個論斷,同省新農村建設辦公室調研的精神不相符。
經過省新農村建設調研組的幾次分頭調研,現在已經形成一個共識:聯排別墅式新村建設,對集納土地起到的作用沒有達到最大化,大都認爲要建多層住宅樓,以便騰出更多的土地。
講師把這個算是“權威”的觀點亮了出來,問潘寶山怎麼看。
潘寶山略一思索,就這個問題說前面斷斷續續已經說了一些,就不再說了,只有一句話:讓不瞭解農村、不懂得農民的人對新農村建設指手畫腳,很可笑,也很可怕。
講師對潘寶山點點頭,說明白他的理念。
從講師的表情來看,這差不多算是對潘寶山的認可,不過潘寶山似乎並不領情,很認真地說講師並不明白他的理念。
這讓大家很吃驚,包括萬軍,他哼地一聲笑了,說沒想到班上還出了新農村建設的高級顧問。
潘寶山不理會萬軍,他只是對皺着眉頭的講師說話。潘寶山說,新農村建設需要靠強大的農村基層經濟來支撐,農民有錢了,怎麼建都行。但是現在的情況是農村的經濟發展十分薄弱,村級集體力量匱乏,根本就沒法滿足村民對收入增長的需求。
萬軍又插嘴,有點幸災樂禍,說照這意思看,新農村建設根本就沒有出路,前途一片黯淡,還不如趁早放棄了算。
潘寶山很嚴肅地對萬軍搖了搖頭,說任何事情不能只看到困難而看不到出路。新農村建設是一個長期艱鉅的事業,要分步走,就目前的階段來說,他認爲應該搞“新鄉鎮建設”。
新鄉鎮建設?講師一聽,眼中閃出了亮光,問爲什麼。
潘寶山說,從農村基層來看,鄉鎮作爲次基層集體,在發展農村經濟上有一定優勢,把鄉鎮作爲一個經濟體來看,發展好了更容易激發出活力,可以釋放出足夠多的吸引力和凝聚力。鄉鎮工業企業發達,可以帶動地方的商貿餐飲、休閒娛樂各個方面的發展,可以進一步影響到農民,讓他們放下鐵鍬鋤頭,到鄉鎮來打工淘金,時間一長,觀念轉變便會自覺要求跟進鄉鎮前進的腳步,那時的新農村建設,是自下而上的需求,易如反掌,而不是現在這樣,自上而下強行推進,步履維艱。潘寶山特別加重了口氣,說那種艱難行進不只是困難的“難”,還有災難的“難”,看看一些地方農村的強拆,發生的血案令人深思。
這段話說過,教室裡出現了少許沉沒。
潘寶山一看情況不太對勁,忙呵呵地自笑了幾聲,說其實他最擔心的是宋代的大詩人陸游。
怎麼又扯上了陸游?大家都疑惑地望向了潘寶山。
潘寶山說,現在新農村建設大有村莊消滅戰的架勢,那花紅柳綠、翠荷青苗相互掩映的村子會越來越少,直至最後不見。所以“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詩句怕是就找不到印證了,沒法跟後人交待。
大夥又笑了,講師也笑了,就是萬軍沒笑。
討論就此結束,最後講師作總結髮言,說今天的討論很熱烈,要感謝萬軍和潘寶山給大家帶來這麼精彩的一課。
其實講師這麼說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幫萬軍圓圓場子,因爲從情形上看他明顯是處於下風,無論是從基層經驗來看,還是從觀點的深入性來看,他都要比潘寶山差一些,充其量只是個小捧哏。所以多少得給他長點面子。
萬軍是何人,會讓講師對他有如此看待?
萬軍,省發改委農村經濟處處長,也是省新農村建設調研組成員。當然,萬軍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他是萬少泉的兒子。現在的萬少泉是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官,不小呢。
所以,講師要給萬軍多謝關照。
不過講師雖然對萬軍有照顧,但對潘寶山卻是另眼相看。他對潘寶山說,可以就相關觀點,特別是“新鄉鎮建設”的看法寫篇論文發表,效果好的話還可以進一步豐富形成調研材料上報。
這對潘寶山來說是一個極大的鼓勵,當然,他更多的是獲得了大家的認可,一時間還頗有點自豪感。
自豪歸自豪,但他不驕傲,還沒忘記爲什麼要來這裡學習。
松陽,那是即將要回去戰鬥的根據地,不能真的就拋在腦後。潘寶山時常會打電話回去問問情況,松陽那邊也時常有電話過來彙報情況。
培訓班快結束的時候,潘寶山接到了沈欣麗的電話,向潘寶山表示感謝。潘寶山一聽就知道,她的副總編問題解決了。這讓潘寶山很高興,開玩笑地說怎麼一句話感謝就算完事?
沈欣麗嬌喃一聲,說過兩天她要去省記協參加一個爲期三天的活動,可以的話就去找他,當面感謝。
一切不言而喻。潘寶山笑了,說可以。
幾天後,沈欣麗就站到了省委黨校門口。
這一次見面可謂是酣暢淋漓,遠離松陽的私會,總是夾着一股莫名的興奮。不過這當中也有一絲惶恐,畢竟人生地不熟,萬一出了事一點轍都沒有。所以第二次和第三次的時候,他們把地點轉移到了沈欣麗入住的酒店。
省委黨校招待所是不能去的,將近兩個月的相處,學員們大多都面熟,而且有一些還聊得比較熱乎,很不方便。
其實在哪兒都無所謂,關鍵是要身心放鬆下來找快活。
三天很快過去,沈欣麗也很滿足,高興地回松陽而去。潘寶山還要等幾天,培訓班的課程已基本結束,現在等的就是結業。
這期間,潘寶山接到了王三奎的電話。王三奎說邸章慶終於坐不住了,向他發出邀請,要請他吃飯,不知道能不能赴宴。潘寶山想了想,說可以,但要注意關係不能走太近。
王三奎還說,陽光礦泉休閒會館現在正搞基建,要上什麼住宿項目,看樣子規模還不小。潘寶山聽了直點頭,有個規律大家都知道,每一座大樓的豎起,查一查肯定要倒下去一批人。這個機會一定不能放過,要把邸章慶扳倒,從而打開攻擊趙銘的缺口。
潘寶山想到了卞得意,正好可以讓他切入進去。於是告訴王三奎,說跟邸章慶接觸的時候,略微提一下會館住宿項目興建上面,建材和施工的一些事,到時要介紹個人打進去。
這事一安排,潘寶山倍感輕鬆,在對付趙銘的問題上,終於摸到了點門路。
不過這種輕鬆馬上就被一件事給衝得一乾二淨,潘寶山知道了萬軍是萬少泉的兒子。課堂上把萬軍給得罪了,在萬少泉那邊的影響會如何?
這個要回去問問徐光放,瞭解一下萬少泉的爲人。如果他深明大義,那無所謂,反之,弄不好便會是一場無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