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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章暗示(上)
陳太忠這個回答,真的是心不甘情不願,但這種事情,根本是瞞都瞞不住的,除非他請不到唐總理,還存在瞞得住的可能——但也僅僅是可能。
而且黃二伯對他這麼熱心,他也不忍心瞞哄對方:好吧,你就當我是個貳臣好了。
“什麼?”黃漢祥正端着啤酒打算往嘴裡倒呢,聽到這個答案,手一抖就停在了空中,接着,白花花的啤酒沫子就從瓶口噴涌了出來。
而黃總卻是渾然不覺,他側頭又打量陳太忠一眼,方始發話,“你說的是……一字眉?”
一字眉?陳太忠皺着眉頭想一下,然後才點點頭,確實,唐總理的眉毛不但濃,而且中間幾乎沒有間隔——也不知道這外號是誰起的。
“嘿,有意思啊,”黃漢祥索性不喝酒了,他把酒瓶往桌上一放,直勾勾地盯着小陳,似乎是對方臉上長出了花一般,好半天他才微笑着發問,“怎麼請的?”
“我給……給荊老打了一個電話,他對這個樹葬工作挺支持,”陳太忠吞吞吐吐地回答,他實在不想提蒙藝的名字,這不是怕對方知道,而是說……直接說出來,豈不是有抱怨黃家支《 持不夠的意思?
而他確實不認爲,黃家對他的支持不夠,“荊老代我問了一下唐總理,那邊表示說,時間是安排得過來……”
“……”黃漢祥沉吟了三秒鐘,哈地一聲笑出了聲,“嗐,別跟我扯這些,你也不看一看,今天就是三月一號了,荊以遠沒那麼大的面子,蒙藝還跟你說了什麼,你直接說就完了。”
“我其實沒想麻煩蒙書記,”陳太忠心說果不其然,京城裡這些人,鼻子一個比一個尖,嗅覺不是一般的靈敏,說不得他只能苦笑一聲,“我就是想通過簡泊雲,看能不能請個老幹部過去,這個簡泊雲,是鄭飛的大兒媳婦,她跟蒙書記關係不錯,然後……”
他在這裡說,黃漢祥默默地聽,當他聽到蒙藝表態不會親自出面的時候,微微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明悟,這時的他看上去,何曾有半分的醉意?
事情並不複雜,幾句話就說完了,然後屋裡陷入了沉默,良久,黃總才嘆口氣,微笑着搖頭,“哎呀,你這傢伙,要我怎麼說你呢?這運氣也太……什麼事兒你都能插上一腳。”
“剛纔我正琢磨這事兒呢,總覺得裡面有點味道,”陳太忠笑一笑,也不解釋自己爲什麼一開始隱瞞跟蒙藝的聯繫,都是明白人,解釋反倒是着相和見外。
正經是,他心裡的不解可以問一問,“黃二伯您點撥我一下?”
“你覺得是什麼味道?”黃漢祥饒有興致地發問,“學會獨立思考,是很有必要的。”
“是有必要,”陳太忠點點頭,他承認這個說法,但是他有苦衷,“我的信息面不行啊,哪裡能知道你們這些上層的消息?”
“一點都不上層……好吧,算是上層消息,但是你肯定都知道,”黃漢祥笑着看他一眼,一伸手,居然拎起了那瓶啤酒,“說穿了很簡單的……京華你別提醒他。”
陳太忠坐在那裡想半天,才試探着發問,“是因爲……馬上要換屆?”
黃漢祥美美地灌了幾口啤酒,又長長地打個酒嗝之後,才笑眯眯地搖搖頭,“這肯定是有關的,但是你沒說到點兒上。”
“那就是南巡講話上綱要的事兒了,”陳太忠點點頭,這一刻他恍然大悟,其實他心裡一直就有這麼個猜測,只不過是朦朦朧朧的,經過黃漢祥的點撥,他終於理順了思路。
“這麼簡單的事兒,你也要猜半天,”黃漢祥哼一聲,狀似不滿,“小陳你這點政治敏感性,還不如我家小雨朦。”
“我也覺出來不對了,只不過不能確定跟這件事有關,”陳太忠很不服氣地還一句嘴,何雨朦雖然年紀不大,看起來清麗純真,但是她能想到這個可能,真的很正常,她常年在京城,整天接觸的都是什麼人和事?耳濡目染之下,這點政治智商應該是有的。
而陳某人則不同了,他有足夠的思維和判斷能力,但是……遠在天南,哪裡能比得上身在京城的耳聰目明?中樞機關的大事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又不是單單的指示上綱要這麼一件事。
這一刻,他才能深刻地體會那句話的味道——國內的政治中心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北京,只有擠進這樣的圈子,纔可以傲視羣雄不負此生。
“早就讓你來北京的,你不來嘛,”黃漢祥輕描淡寫地回答,陳太忠的辯解只是欲言又止,可偏偏他就聽得懂,這就是所謂的官場思維。
他不但聽得懂,還試圖挑撥,不過黃家老素來直來直去,所以挑撥也是赤luo裸的,“唉,我還以爲蒙藝會點你一下呢,搞半天你還矇在鼓裡。”
陳太忠默然,蒙藝在這件事情上,確實是用了點小手段,但這並不是不能忍受的,對蒙老闆的行事風格,他還是很有信心的,如果能直說的話,老懞肯定直說了。
其實,蒙書記給的暗示已經非常明顯了,無非就是三個字——不方便,他可以指出目標,甚至可以點出路徑,但就是不合適去操作此事。
這個不合適,可能有多種原因,陳太忠非常確定這一點,原本他還不能斷定,是什麼原因導致的,但是黃漢祥揭開了骰蓋,他自然也就知曉了。
首長想要自己的指示上綱要,這是大前提,但是很多人不以爲然,而眼下,換屆已經自下而上地展開了,留給大家的時間都不多了。
蒙藝這一系,一直持的就是反對態度——而這個反對,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絕對反對,只是不贊同而已,事關利益罷了,而唐總理是蒙書記的同盟。
到現在還要堅持反對的,不是真正反對的,就是希冀利益最大化的主兒,蒙藝一方做出這麼個姿態,其用意無非就是說:我不是鐵桿反對派,是值得爭取的,你來爭取我罷。
但是這個姿態,還不能做得太明顯,大家都看得懂的話,那也不叫鬥爭的藝術了,就在這個時候,陳太忠好死不死地闖了進來。
嚴格地說,陳某人身上有兩個鮮明的標籤,一個是黃家嫡系,是他們在天南的代言人,另一個標籤則是蒙系人馬,蒙藝親自提拔起來的,這提拔未必親自過了蒙書記的手,但是鳳凰科委這個樣板,是蒙書記在任的時候扶起來的。
而陳某人也沒有因爲蒙藝離開,就忘記這段恩情,他甚至在蒙書記離開天南之後,還巴巴地給碧空送去了大量的德國工程師——這是個念舊的人。
至於說蒙藝和黃家的碰撞中,陳太忠的選擇也很有意思:他居然幫着蒙藝,活生生地把夏言冰按了下去,而據說其時,他已經跟黃家搭上了鉤。
所以說在大多數人眼中,姓陳的是個面目模糊界線不清的傢伙,不過這種現象雖然罕見,也不是絕無僅有——總之,這廝跟黃家和蒙藝,都有相當的交情。
如果要修史,而陳太忠的影響又足夠了的話,那麼他在“太忠列傳”中,必定是個爭議性的人物,或者,還會有諸多野史來分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會是本紀。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陳太忠搞的精神文明建設,得到了X辦的認可,這不但代表了黃老對一號的支持,更是將天南省文明辦打上了標籤,推到了衆目睽睽之下。
憑良心說,天南省文明辦是個很扯淡的單位,但是領導要說你行,那就是行,不行也行,誰要是不服氣,請看——天南文明辦的主任馬勉,已經調到了中央文明辦。
所以說現在的天南文明辦,多少也是個支持一號精神的標誌性建築了,這個時候,標誌性建築搞出一些活動,而唐總理能去,此爲何意?
這不是說唐總理一方服軟了——斷斷沒有此意,如果真是這個意思的話,蒙藝直接就幫陳太忠聯繫了,不會這麼旗幟鮮明地撇清。
他是做出了撇清的行動,但是很顯然,唐總理那邊是做了一些溝通,否則蒙書記不會暗示陳太忠聯繫荊老,而荊老打個電話之後,唐總理居然就表示自己很空閒——就像大家認爲的那樣,堂堂的副總理,哪裡可能那麼空閒?
這是一個相較隱蔽的暗示,我們能支持陳太忠,能支持天南文明辦,自然就能支持一號的意思,是的,我們不是鐵桿反對派,條件是可以商榷的,要換屆了,大家的時間都不多。
還是說籌碼吧。
反正蒙藝都不好直說,而且他還要繞一個彎,通過荊以遠來實現,這用意就是想繞暈不相干的人,以便讓這件事情看起來合情合理——唐總理確實跟荊老有交集的。
但是在真正知情的人眼中,這個彎子繞不繞,區別真的不大,他真正的味道在於——事情可以談,我們沒有徹底牴觸的心思,但是呢,條件不合適,我們就能牴觸。
而反過來說,此暗示存乎於心,強調一個意會,反正唐總理真的跟荊老有交情,人家願意去,或者不願意去,那都是一句話的事兒,私人交情無關大局。
也正是因爲如此,蒙藝不能多說什麼,就是介紹個渠道促成此事——當然,以他對小陳的瞭解,此事一定是能促成的。
36章暗示(下)
緣故很多,但是陳太忠只看到了一點,蒙老大想暗示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確實幫到他了,所以他無視黃漢祥的挑撥,並且不怕說出來,“蒙書記是想幫我的,這個我能確定。”
“狗屁,”黃漢祥冷哼一聲,他不是特別計較蒙藝跟小陳的交情,到他這個地步,真的不在意這些小恩怨,真要說起來,當年他跟夏言冰的關係也不錯,就被小陳毀了事情。
他必須要指出是,某些信息,是必須要通過一些合適的渠道來釋放的,“你不找到蒙藝的頭上,他也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找到你的頭上……他的訴求要表示出來。”
“這個可能性是客觀存在的,”陳太忠並不否認這一點,自打他想明白了其中的糾葛,某些因果也就不用再說了,他清楚得很,“但是現在的問題是,我找到了他,這是我先有求於人,我沒沉住氣,這個賬我是要認的。”
黃漢祥愣愣地看了他半天,才嘿地笑一聲,“原來你要做大丈夫,哈,挺好,不過這麼搞的話,你要背的賬,會很多的,你確定了?”
“我問心無愧就行了,”陳太忠待理不待理地回答,黃二伯這話,隱隱有要挾之意,但是他怕得誰來?我沒做錯什麼,蒙藝雖然有難言之隱,但終究是幫了我的忙。
倒是你黃家在這件事情上,因爲黃老不出面,導致我請不到合適的人,那麼,你要指責我處事不當,那就是強詞奪理了,“我的工作,也需要各方面的配合,不能等靠要。”
黃漢祥看了他半天,才緩緩地點頭,“行,小陳,我知道你骨頭硬,但是你現在跟我這麼說話,是有什麼決定了吧?”
“我沒什麼決定,”陳太忠緩緩地一攤手,然後探手去取桌上的啤酒,他今天還沒怎麼痛快地喝呢——麻煩事兒太多。
咕咚咕咚連灌幾口之後,他才放下手中的啤酒,緩緩地發話,“我就事論事,工作需要人支持,不管是誰,肯支持我的人,我就要領情。”
這話就太重了,簡直有翻臉的架勢,沒錯,黃家關照我很久了,但是我有自己的追求,黃家你要真的覺得自己是老牌世家,能對下面的幹部予取予求、橫加指責的話,那麼對不起,你錯了,起碼,這個東西在我身上不適用。
“……”黃漢祥聽到他這話之後,也默然了,他跟陳太忠打交道,要遠到黃老視察聯合超市,那個時候,小陳只是個街道辦的副主任,但饒是如此,小傢伙對官場裡的蠅營狗苟,也是很有一套自己的看法。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看中了小陳的一些素質,纔對這傢伙有點印象了,而到了眼下,小陳跟老爺子的身體健康綁在了一起,這個現實……是他無法忽視的。
換句話說,此時此刻,小陳可以不計較後果地說話,但是他黃某人就不行,他可以罵人可以嘲諷,但獨獨不能翻臉。
不過,黃漢祥的變臉技術也是一流,緊接着他就笑着搖頭,“好像我不讓你領情似的,”這是他早想明白了的,屁大一點事兒,值得計較嗎?
陰京華在一邊冷眼相看,心裡也是感慨不已,小陳的成長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一點,現在都敢跟黃總叫板了,而黃總還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曾幾何時,小傢伙還是跟在範如霜背後,連麻將桌都上不了的主兒,不知不覺間,居然能爲一點小事,請動副總理下去視察了,當然,這是陰差陽錯的結果,但是換句話說,別人倒是想擁有這個陰差陽錯的能力,可能嗎?
還是實力使然,這個毋庸贅言。
黃二伯放軟話了,陳太忠自然要領情,於是他也笑一聲,“不過您說得也沒錯,我這運氣也真是……稀裡糊塗捲進這種事兒了。”
黃漢祥不回答他,而是默默地喝酒,好半天之後,他才極爲不滿地哼一聲,“你這傢伙,都跟你說要低調了,你就非要往暴風眼裡湊,再這麼折騰下去,下一步你的路不好走。”
陳太忠愣了一愣,從這話裡,他還是聽出了濃濃的關切之意,說不得他苦笑一聲,“其實一開始,我聯繫的只是簡泊雲,後面這些事情,都是形勢推着我在走。”
這話他說過,眼下的強調,就是辯解的意思了,黃漢祥聽得很明白,心說小傢伙的個性果然強得很,我唬他唬不住,關心一下,他倒是服軟了。
根本就是屬毛驢的他做出了判斷,心裡那點不多的悻悻也隨之而去,說句實話,在官場中面對壓力還能堅持本心的幹部,真的太少了,這也是一份難能可貴的品性。
拋開心結之後,他禁不住就又要感慨一下,“說真的,以前就有人說你運氣好,我還不怎麼相信,今天我算見識了……那是一字眉啊。”
黃家老眼光再高,也不可能不把副總理放在眼裡,雖然唐總理是排名倒數的,但終究是副總理,就算他家老三進了政治局,同樣的副國,排名也比不上人家老唐。
“其實沒說定呢,明天還得給唐總理打電話,彙報一下情況,”陳太忠果然是屬毛驢的,黃二伯說話越平和,他反倒是越謙遜。
“你有他的電話嗎?”黃漢祥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
“以前沒有,荊老剛跟我說了一個,”陳太忠放下手裡的啤酒,從茶几底下摸出了一本臺歷,上面有他剛記下的電話號碼,“喏……您看。”
“嘿,這屬於國務院對外辦公電話序列,”黃漢祥一看就明白了,對京城電話的各種特殊號段,他是瞭如指掌,這個東西跟車牌一樣,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歷,在中樞機構討生活的人,掌握類似信息是必備的功課。
所以他越發地確定,今天的事情是怎麼回事了,“這就是一字眉讓你過程序呢,他私人電話我倒是能問到,不過,打這個電話就肯定成了……你也別跟他扯那些別的,把你的情況彙報一下,肯定就過了。”
“謝謝黃二伯指點,”陳太忠聽得就笑,其實他基本上也能確定這一點,但是從這話裡,他還是能聽出來,老黃是真的關心自己。
“不用謝,我將來要用到你的話,到時候你用行動表示吧,”黃漢祥漫不經心地回答一句,伸手又去端啤酒。
“有事兒您只管指示,”陳太忠鄭重地點點頭,然後又微微一笑。
他的判斷和黃漢祥的預言,在第二天得到了證實,陳某人給那個號碼打了一個電話,先自報了家門,對方就略帶警惕地問他,你是怎麼知道這個電話的。
電話來歷不怕說,對方在落實了他的身份之後,就問你找唐總理有什麼事兒——區區的一個處級幹部,絕對沒有跟副總理直接對話的可能。
陳太忠自然也是實話實說,而且他強調說,這個事情,我們天南的荊以遠荊老很支持,他已經跟唐總理打了招呼——也虧得打招呼的是荊老這一隻閒雲野鶴,要是官場中人,他還真的沒辦法點出來姓名。
“哦,是這樣,”果不其然,接電話的那位,語氣馬上就更客氣了——其實原本人家的語氣就挺客氣,門難進事難辦臉難看,這都是基層官場的現象,越到高層,這種現象越少,誰知道打電話的是哪一路神仙呢?
所以這位挺熱情,“首長不在,等他回來了我會彙報,現在需要我派個車把你接過來,等首長回來面談嗎?”
“……不用了吧,”陳太忠沉吟一下,還是決定不面見老唐了,過程序而已,太當真就沒意思了,而且黃家對他跟唐總理的接觸,也是很有點……那啥。
說白了,這年頭辦事就是辦事,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他倒是曾經的羅天上仙,別人得認不是?搞得自取其辱就沒意思了,“就是這麼個邀請,唐總理跟荊老說了,時間上安排得過來,你幫我反應一下就行了。”
蒙藝的安排,果然到位得很,大約是在半天之後,陳太忠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說自己是唐總理“身邊的工作人員”,他表示,“首長可以抽出兩到三天的時間,你們天南省政府儘快擬一個日程安排,報到國務院來。”
這位的話沒什麼感情波動,但陳太忠偏偏就聽出味兒來了,人家說的是省政府,你一個小處長,該去哪玩去哪玩吧,唐總理真的不對你。
不對就不對吧,反正事情已經答應下來了,陳某人不生這樣的閒氣,於是直接給穆海波打個電話,“穆大秘,我陳太忠,有個情況要跟蔣省長反應一下。”
(目前排在第十七,誰還有保底月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