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沉着臉走出車庫,瞧見邱清荷站在院子裡衝自己招手,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急步過去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回頭朝亮着燈的屋裡看了一眼,邱清荷刻意壓低聲音,猶豫着說道:“你二嬸突然不見了……”
沈放悶哼一聲,“不是不見了,她是跟人私奔了,你不用顧忌我的感受,我就從沒正眼瞧過那個女人。”
感受到沈放身上從未有過戾氣,邱清荷擔心地挽着他的胳膊,貼心地安慰道:“放子,你二叔受得打擊很大,一會你得稍微注意一下他的感受,還有奶奶也來了,我跟媽媽會盡量不讓她聽到你們說話的。”
聽到邱清荷忽然改了稱呼,不再叫媽媽做阿姨,沈放心裡多少暖和了一些,捏了捏她柔弱無骨的手腕,點點頭邁開大步推門走了進去。
客廳裡奶奶盤腿坐在鋪着毛毯的地上,看着一旁林倩兒帶着玩耍的小孩,老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她耳朵本來其實非常靈光,偏偏沈放進來喊了她一聲卻沒聽見,直到媽媽貼在她耳邊說了句話,她才顫顫巍巍擡起頭,抓着沈放的手哽咽了半天,卻嘆口氣搖搖頭沒開口言語。
沈放知道奶奶歷來是最疼二叔的,而今發生這種事,自然是比誰都更難過,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話來安慰奶奶,只得讓邱清荷跟林倩兒兩個抱着小表弟過去跟奶奶一塊兒。
媽媽掙扎着從地上起來,顯然是關節炎犯了,眉毛都蹙在一起,她牽着沈放的手走到飯廳門口,瞟了一眼老太太,耳語道:“你二嬸把家裡公司的錢都卷跑了,連市裡的三套房子也全都抵押給了銀行,唉,我聽你二叔話裡話外的意思,她可能是跟公司的一個年輕會計私奔了……”
這本就是沈放預料之中的事情,故而並沒有太驚訝,只是邱清荷好不容易幫他壓下去的怒火騰地又冒了起來,“媽,你放心,沒事的,錢現在咱家有的是,就這口氣,別說二叔,就是我,無論如何也是咽不下去的。”
媽媽輕輕點頭,拍了拍沈放的肩膀,“你爸跟二叔都在二樓書房呢,你去吧。”
“嗯……”沈放頓了頓,“媽,奶奶她——”
媽媽苦笑道:“老太太心裡有些彆扭,覺得前段時間你爸不應該扔下二叔不管,可能她覺得你二嬸跟人跑了,是因爲覺得家裡日子不好過吧。不過老太太向着你二叔,也是正常的,我不也總是向着你多些嗎?放子,不要太在意這個。”
“我知道。”沈放抱了一下媽媽,指着她的膝蓋關切地說道,“媽,你有風溼性關節炎,在地上坐不得,有清荷跟倩兒陪着奶奶,你就在廚房給大家弄點東西吃吧,不要出去了。”
幫媽媽關上廚房的門,沈放順着樓梯來到二樓書房,伸手拉開門後見爸爸跟二叔都擡起頭來看着自己,便走了進去在他們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目不轉睛地望着沮喪的二叔,沉吟說道:“二叔,發生這樣的事情,你是不是也該醒醒了?”
爸爸聽到這話,忍不住覺得沈放未免也太不體諒了,不無懊惱地瞪了他一眼,正要開口卻聽二叔苦笑答道:“是啊,放子說的對,我是該醒醒了……大哥,去年在俄羅斯的時候,放子就讓霖子跟我提到過,說了絕對不能將公司交給那個女人打理,唉,是我老糊塗了,沒能聽進去呀!”
爸爸不知該如何開口勸慰,只能在旁邊陪着一起嘆息。
沈放掏出煙來遞了一根給二叔,幫他點上火後,表情陰冷地問道:“二叔什麼時候發現她跑了的?”
二叔用力吸了口煙,嗆得眼淚都流了下來,“她三天前說要去北京做跑個生意,我當時也沒往心裡去,直到今天傍晚銀行的人找上門來,才知道公司的帳上已經沒有了一分錢,連房子,也被她給抵押出去了。”
沈放摸着下巴上已經濃密的鬍鬚,“她一共卷跑了多少錢,你心裡大致有數麼?”
自從沈放進來之後,二叔彷彿有了主心骨似的,也可能是心中的痛苦悲傷和憤怒已經宣泄一空,故而說話也變得有條理起來,“俄羅斯那筆生意後,公司的流動資金有差不多一百三十多萬,再算上她瞞着我用公司和房產向銀行抵押的三百萬,總共是四百多萬出頭,不過我聽她說投資了一家高科技公司,具體多少錢我不是很清楚,不過至多也不會超過半數,我瞭解這個女人,她手裡沒錢就跟沒穿衣服一樣,所以絕不會將錢全部都投進去的。”
怎麼又是高科技公司,這個年代凡是掛了這三個字的,百分之八十都是騙子。
沈放問道:“二叔,投資的哪家公司,你能不能從公司的財務那查到?”
二叔搖搖頭,“公司的賬本跟檔案都被她帶走了。”
沈放聽到這是真不知道怎麼說二叔好,就算你對公司的事情不聞不問,但也不應該遲鈍到這個地步呀,那麼大一家公司忽然沒了,你居然三天後銀行找上門來才發現,唉——
二叔見沈放臉色有些鬱悶,思量着說道:“東陽?還是棟樑?瞧我這腦子,她明明跟我提過的,我怎麼就死活想不起來。”
沈放笑道:“是東翔高科技有限公司吧?”
二叔急忙點頭:“對對,就是東翔高科,就是這家公司。”
沈放腦子裡飛快將王克文收集的新泰資料過了一遍,這東翔高科便是其附庸之一,董事長兼總經理談麗花是南山區芙蓉鎮的鎮長,而東翔高科本身也是一家鎮辦集體制企業。
爸爸忽然站了起來,跑到書桌前翻着文檔資料,大聲說道:“這名字我有印象,你們等等……”
很快爸爸就拿了一份卷宗過來遞給沈放,沉聲說道:“你看看是不是這家公司,如果是的話,恐怕還能給你二叔把投資追回來。”
沈放隨手翻了翻,又看了看封面,答道:“應該不會錯!爸,一家沒有任何實績的鎮辦企業,半年就上交了近百萬的稅額,難道就沒人覺得奇怪,居然好要讓她官升一級禍害更多老百姓?”
爸爸無可奈何地擺擺手,“現在只要多繳稅,就是對市財政工作的最大支持,沒人會去管你的業績是不是做假,更不會有人去查你這錢是怎麼個來路……說起這個談麗花,在市政府的口碑倒是很不錯,連林市長跟她,似乎都有些交情,所以她上調到南山區去工作,一點都不稀奇。”
沈放嘲笑道:“要是林伯知道外界是怎麼稱呼這個談鎮長的,恐怕別說有交情,不將她攆到鄉下去幹基層就不錯了。”
爸爸詫異地問道:“難道談鎮長跟林市長有過節?”
沈放答道:“新泰的老妖婆手下有四大名旦,當然,這是他們內部人員的稱呼,而這談麗花,就是四大名旦之一。爸,你說說林市長要是知道了,還會跟她有什麼交情嗎?”
對新泰的事情爸爸也瞭解的一清二楚,“東翔高科也是一家騙子公司?”
沈放頷首道:“如假包換!”
爸爸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訝聲道:“可這是一家鎮辦企業呀!”
沈放輕蔑地哼了一聲,“正因爲是鎮辦集體制企業,所以纔會有那麼多人上當受騙,所以它纔能有現在這樣驕人的業績,打着國家和政府的招牌非法集資,這個談麗花也算是第一人了!”
“這,這也太肆無忌憚了吧!”爸爸咂舌道,“金錢真的能讓人變得如此瘋狂呀……”
二叔在旁邊聽得是一頭霧水,卻也知道所謂的投資恐怕是打了水飄,不過現在他也不在乎錢了,就想着能找到那個賤女人,當面問她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對自己和兒子就沒一丁半點兒親情嗎。
“放子……”待兩人都停了下來各自思量,二叔輕聲問道,“二叔知道你本事大,你有法子幫幫二叔找到那女人嗎?”
一提到盧惠賢,沈放就是一肚子的火,咬牙切齒地慢聲答道:“二叔你放心,上百萬的鈔票她不敢帶在身上全國各地跑,只要她是通過銀行將錢划走的,我就一定能找到她!”
見二叔總算是鬆了口氣,沈放的表情卻更加暴戾,握緊了拳頭用力地在紅木茶几上砸了一下,“二叔,我不僅要把姓盧的給你抓回來,你被她捲走的錢也好,被東翔騙走的錢也罷,我要讓他們一分不少的全都吐出來,我要讓他們知道,我們沈家,不是這麼好欺負糊弄的!”
得到了沈放的承諾後,二叔算是了卻了眼下唯一的心願,他知道沈放父子兩個應該還有事情要談,便找了個藉口起身下了摟。
在經歷了這麼多風波之後,對沈放的能力和手腕,爸爸已經有了充分的信任,他也沒問沈放打算怎麼辦,只在二叔出去之後,一邊抽着煙一邊說:“一會你下去陪着奶奶說些好話,她心裡頭呀,可能還存着氣呢。”
沈放點頭道:“嗯,明天我讓清荷把東頭那棟別墅買下來,讓奶奶先在那住着,至於二叔生意上的事,他不主動開口,我也不好幫得太明顯,二叔這人其實挺要面子的。”
爸爸欣慰得點點頭,沉吟道:“東翔高科的事情,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林市長那如果也要配合的話,最好還是你自己給他去電話。”
沈放稍稍整理了一下頭緒,“這事用不着去煩林伯,明天爸你抽空跟我去一趟工農銀行就行了,嚴百合這個銀行行長,還眼巴巴地等着好消息呢,也不能讓她一點希望都看不到不是?”
瞧着沈放臉上那陰謀詭計害人的表情,爸爸不知是該慶幸呢,還是該惋惜,畢竟不管沈放如何心機深沉、如何有本事,在他眼裡始終還是個剛滿十六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