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邱清荷嘆了口氣,臉蛋側過來貼在膝蓋上看着沈放,幽幽說道,“你爸爸是個好人,姚廠長也是個好人。”
“好人也有做錯事的時候。”沈放收回了圍在邱清荷腰際的手,抱着後腦勺仰面躺在草地上,自言自語道,“人有時候錯一百次一千次都沒關係,但有時候只要錯一次,便會害人害己禍患無窮。”
“是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做得究竟是對是錯……兩百六十萬——”邱清荷說了一句,彷彿連自己都嚇着了,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繼而堅強地擡起頭,“我當初去找姚廠長,只是希望廠裡能借點錢給我弟弟看病,畢竟爸爸他,爸爸他爲廠裡辛勞了一輩子,而且將來等我大學畢業有了工作,很快就能把錢還上的,卻沒想,沒想幾天後姚廠長和沈主任就到了上海,還帶來了一大包錢……有些人恐怕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吧,整整兩皮包的百元大鈔,我當時也嚇壞了……”
沈放靜靜地聽着,腦子飛快轉動,他見邱清荷閉着眼睛沒有往下說,於是嘆了口氣接道,“那錢恐怕不是給你的吧?給你弟弟看病也用不了那麼多錢。”
“嗯……”邱清荷躺下來蜷縮着身子,長長的睫毛眨了眨,好像生怕被人聽見一樣,貼在沈放的耳邊悄聲說,“那錢原本是打算給職工發放福利,因爲我爸爸已經過世,不在編制之內,所有按理說是沒我家份的,但姚廠長說錢是從廠裡小金庫提出來的,福利早發晚發也一樣,拖上個一年半載也沒關係,與其在那放着,還不如,不如——”
“不如投入股市,運氣好的話還能大賺一筆,順帶着連你弟弟的醫療費也有了,是這樣嗎?”沈放沉聲說着,眉頭緊鎖,他真不知道爸爸跟姚齊理究竟抽得哪門子風,別說廠里根本沒什麼小金庫,就算有,也早就被前任廠長和書記揮霍光了,這兩百多萬要麼是挪用的貨款,要麼就是截留的利潤,無論哪個都不可能隱瞞多久。
“嗯,因爲我在大學上的是證券金融系,所以就把錢交給了我……”說出巨石一樣壓在心頭的話,邱清荷彷彿輕鬆了許多,翻過身長長地呼出口濁氣,望着蔚藍色清澈的天空,不無自嘲地說,“其實我膽子特小,晚上都不敢一個人走夜路,剛到大學的時候寢室裡一關燈,就怕得縮在被窩裡發抖,可我——我竟然真的把錢接過來了,你說,我那時候膽子大不大?”
“錢是熊人膽!”沈放猛地坐了起來,不知爲何,他忽然覺得有些憤懣,有些可笑,兩個年過四十、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的大男人,居然會荒唐到如此地步,而面前這個還不滿二十二歲、妖精一般漂亮嫵媚的女人,還真有擔當,難道他們就沒考慮過,一旦投資失敗會是什麼樣的慘重後果嗎?那可是兩個家庭一輩子幸福的破滅啊,還有那之後因爲巨大虧空,不得不轉制被迫下崗的數千職工,又有多少人能重新再來,他們所受的苦難和窘迫,又該由誰來買單?姚齊理?爸爸?還是邱清荷?
從沈放眼中透出來的冷笑和暴戾着實嚇了邱清荷一跳,她手足無措地支着身子坐起來,有些害怕地看着沈放,嘴巴張了張卻又將想說的話嚥了回去。
如果一切按照原來的軌跡發展下去,很快她就會在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明白沈放此時的憤怒從何而來。
無論如何一切都必須在自己手中改變,哪怕這只是個荒唐可笑甚至讓人痛恨的錯誤!沈放用力搓了搓臉頰,苦澀地笑了笑說道:“股市,並非能讓人一夜暴富的聚寶盆,它隨時都會變成一頭洪水猛獸,將所有抱有幻想的傢伙沖垮碾碎然後吞掉,連骨頭都不留……清荷,你現在告訴我,洪水已經漫過了哪裡,腳踝,膝蓋,腰部,脖子,還是——已經滅頂?”
邱清荷這次連夜從上海趕回來,家裡給她徵婚的事還在其次,最主要的還是向姚齊理和沈筠彙報股票的情況,而今沈放說這些話,她自然認爲是姚齊理或者沈筠的意思,難免起了些惱怒。
站起身將雙手絞在背後,以至胸前巍峨挺拔猶如雪峰,邱清荷微微昂頭,臉上的表情自信而又固執,“姚廠長他們果然還是在擔心我……可爲什麼當面不說,偏偏要讓你來跟我說這些?股票的事情你懂多少,姚廠長沈主任他們又瞭解多少?既然他們連起碼的信任都不能給我,那就乾脆另外找人,現在的虧損就算我邱清荷欠你們的,以後加倍還了就是。”
沈放啞然失笑,“你對自己選的股票這麼有信心?”
不屑地橫了沈放一眼,邱清荷風情萬種地甩了一下頭髮:“當然有信心,上午我就跟姚廠長他們說過了,你還要我說多少遍?別看我還有一年才畢業,現在國內比較有名的幾家證券公司,幾乎都曾正式向我提出過邀請,若是沒有這個能力,我敢接那兩百六十萬嗎?又不是過家家玩虛的,真金白銀沒點硬功夫,我敢玩嗎?”
“那你覺得多長時間能見到收益?”
“怎麼你們都喜歡問這個?”邱清荷疑惑地眨眨眼睛,有些委屈地說,“股票又不是賭博一開兩瞪眼!它是一種投資,長則十幾年,短則一兩載,只要堅信自己的選擇,暫時的虧損是可以接受的。”
“我爸他們就沒有給你一個期限?我纔不信他們真能等上十幾年呢!就算他們能等,廠裡的職工也不答應呀,憑什麼扣着我們的福利不發,指不定就有人出來鬧着要上訪……”
邱清荷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慎重考慮了一下才回答:“當初說的是一年,我估摸有個半年時間就能獲利二十個點以上。”
“半年啊——”沈放嘆了口氣,故作成熟地摸了摸鼻子,“如果兩個月內就要追回這筆錢怎麼辦?”
“兩個月?”邱清荷臉色刷地白了,繼而又想起上午姚齊理說的話,頓時氣惱地敲了一下沈放的腦門,“臭傢伙,人不大還總喜歡編瞎話來嚇唬人,真要是隻有兩個月,那我恐怕只好五十萬把自己賣給你,才能把窟窿補上了。”
沈放笑呵呵地張開雙臂,“那還等什麼,來,趕緊過來給老公我抱着親親——”
“作死啊,小色鬼!”邱清荷用力扇開沈放摟過來的手臂,轉身碎步跑了開去,脆脆的笑聲灑落了一地。
沈放在後面追着喊,“清荷,真的只有兩個月啊!”
轉過身看見沈放一臉色迷心竅的模樣追上來,邱清荷只覺得心裡好一陣煩亂,嘴上雖然說了句“傻瓜才相信你這個騙人精”,心下卻暗自在想,“如果真有那樣一天,他真的會拿五十萬來買我麼……怎麼可能,那個時候他還不是跟我一樣債臺高築,盡說些討人歡心的話,小色鬼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