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大家也都陸陸續續的,坐在自己牀前哭也哭過了,笑也笑過了,甚至於,於大街上突然抱住自己就開始痛哭流涕的也哭過抱過了。來的也都差不多了,終於不再有一睜開眼睛就能看見坐在自己牀前,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的了。大家漸漸的,也都適應了自己已經醒了的事情。只有若清,連續多日每日都在自己牀前等待着自己醒來。該是太害怕失去了。可這日醒來,映入眼簾的並不是每日關切的詢問,昨夜睡的可好的若清。
女子坐在牀前的矮凳上,有些疲憊,似是已經等了很久了。仔細看,臉上尚有淺淺的淚痕。見着媞媱醒了,女子晃了一下神,張了張嘴,面露難色的喚了句:長姐,可是醒了。
“方…哦不,現在該喚一句姀兒了。”媞媱也不看她,看着房頂的椽梁,似是自嘲般的,無奈的扯了扯嘴角。
“這些日子一直未能來看望,還望長姐見諒。”她還是那般溫柔,冷冷的,說完這句話。溫柔刀,在你毫無防備,猝不及防之時,毫不猶豫的插向你的軟肋。她就是這把溫柔刀。
“你不是,待嫁出不得紅府嗎?怎得今日?”
“長姐,可否願意聽我講講。 ”允姀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我做了個夢。自從他國歸來,每夜都做同樣的夢,那一個個零碎片段,拼湊起來竟也是個故事。長姐可能覺着荒唐,但可知我爲何,選擇了姀字?因着那夢裡,我名喚金允姀。我沒想到竟真的有一天讓我擇一個字,做金府的女兒,名正言順的喚你一句,長姐。那個夢裡,我還是被長姐所救,不過我們有同一個孃親,我們一起相伴長大。在那裡,我似乎從來都不自卑,我理所當然的跟你擁有同一個孃親,擁有同樣的東西,甚至擁有公主的稱號。可好像,我們的孃親爲了救我,又好像爲了救你,她再也沒有回來。那以後,我便聽聞了你夢醒的消息。我說不出我什麼感受,明明是場夢,卻夜夜哭醒,明明是場夢,卻讓我晝夜難安。我知道,你定是爲着,我希望若清令娶她人而怨恨我。可長姐,這十幾年來你又何時正眼瞧過我?你血統純正,身份尊貴無比,何時瞧得起我一個市井裡跑出來的落魄孩子。你救我是你心善,可又怎麼不是對我的可憐?你極力促成我與當時還是太子的子翛,又怎麼不是爲了穩固你家中地位?長姐,我從沒想過利用你,可我又怎知你竟還能醒過來。長姐,怪我吧。怨我吧。”允姀一口氣的,說完這許多年心中從來不敢探頭的想法,倒是從未有過的輕鬆。
媞媱轉過頭,看着空洞的,眼裡沒有任何光澤的,自顧自講着故事的允姀,她突然驚覺,自己似乎,從未了解過她,只一味的覺着,這孩子可憐,這孩子需要我,卻從來沒問過她願不願意接受。無論是紅方還是允姀,都只是她而已,變的是自己的看法罷了。
“那個夢,你懷念嗎?”四目相望,眼淚便不自覺的掉,我們都無法分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了.
“呀,方…姀兒在呢,這一時半會改不了口,別怪罪母親。”聞聲允姀忙擦了眼淚,媞媱也扶了牀,坐了起來。
“姀兒怎會怪罪,來了未曾先拜見母親,倒是姀兒的錯了。”
“媱兒怎得還在牀上?姀兒來了,你們兩個倒是這個模樣,大夢初醒本該高興,這哭了也有個把個月了,可不能再哭了,傷身子的。”媞媱聽着,點了點頭。
“沒想着姀兒也在。既是都在這呢,那母親也不必叫你一趟了。怎麼也是入了族譜的,母親便也該爲着你的婚事操心,婚期是愈發的近了,既是以着金府女兒的名義嫁出去的,母親便給你安排着婚期前幾日住進來,自然了,紅老爺子和夫人母親也會安排妥當,你不必擔心。日後身份可尊貴着呢,怪不怪罪的話切不可放在嘴邊,母親也是要喚你一句娘娘的。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往後的路便是更不好走了。離了家,你一個人,定要萬事小心謹慎。萬不可事事依仗着皇上的,皇上也並非是萬能的。他是馨水的皇上,可馨水並非只是他一人的。”媞媱與允姀聽着,紋絲不動,面面相覷,這些話?竟是分毫不差的?到底是做了個夢,還是現在是夢?
“你們兩個是怎得了?”陳宇寧見着這兩個孩子的表情,甚是奇怪,自己說錯話了?怎得會是這個木訥的反應?
“沒事的,沒事的…”允姀忙解釋了一句,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陳宇寧奇怪的看了看這兩個孩子,搖了搖頭,又自顧自的說了起來:“媱兒,你或許會比姀兒輕鬆很多。但別忘了,你還是馨水的長公主。你此番出嫁,並非是以着金府長女的身份,而是馨水長公主的身份,若清娶了你便是駙馬,你要曉得,此後若清的壓力,便是不小的。這一年那孩子爲着你便是聽着不少閒言碎語,那孩子若是出仕前途必定一片光明,可還是爲着你受這份氣。此番你也是醒了,與清兒的婚期,該定了。”
別說了,別說了,母親。同樣的話,不該再聽第二遍了。
“母親,媱兒沒有別的請求。只盼着不與姀兒一天成婚,我們可以各自陪伴。”允姀擡眼,看着長姐說出這些話,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她們兩個要一起出嫁的那一天。那一天,母親含淚,允逸緘默,只有父親和哥哥在努力維持着假象的喜慶。
陳宇寧鬆了口氣,怕着媱兒不願成婚,好在。這都是些小事的。
“知道你們兩個姐妹情深,這些母親都是會安排好的。行了,這都快正午了,難得姀兒來這一次,你們兩個隨我一同去正清和吧,過會子禕兒和允兒也該來了,雲妝也在,一家人總歸是得聚齊一次。”允姀一聽,傻了眼。允逸也在?就他倆那檔子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人盡皆知,雖說已是過了這許多年,但自那以後自己就再也未和允逸見過,此番見面,那也是尷尬啊!
“母親,我就算了吧。此番是來尋長姐說說話的,家宴還是算了吧。”媞媱砸吧砸吧嘴,若有所失的坐在牀邊搖着自己的雙腿。
“怕什麼呢?姀兒你早該知道,你既入了家裡的族譜,就沒有不見哥哥的道理。那些個陳年舊事,早該過去了。怎麼,這輩子不見了?姑娘家萬不可小氣,怎麼着都是一家人,夫妻做不成,情分總該在。且你們兩個如今也已算是各自婚配,還怕什麼呢?竹月,緊着將你家殿下的衣服穿戴好了,母親在下頭等着你們。”說着警告的眼神看着允姀和媞媱,你們兩個今日誰若是不在,可算是有好日子過的。母親那張常年沒什麼表情的臉,許是面相的問題,長得雖不兇,卻也總不是慈眉善目的,說起狠話時,那一雙直勾勾盯着你的眼睛,好像要將你的魂魄看穿,更是令人害怕。
竹月緊着上千兩步爲媞媱梳洗打扮。媞媱拍了拍允姀的肩膀,認命吧,我的姐妹。
向來金府老夫人的話,都是說一不二的,不是你能反駁的。媞媱想着,就搖了搖頭。
允姀看着向樓下走的長姐,閉着眼睛咬着嘴脣給自己加了個油。不就是允逸嗎!如今那是自己的哥哥!不至於!硬着頭皮起身,緊走了兩步跟上了長姐。
隨着母親進了正清和的大門,就能聽見允逸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
“呦,姀兒。雖說姀兒入了族譜,卻是從未在家裡見過你。此番一家人一起,才叫整齊。你說對不對,雲兒?”雲妝在一旁看着允姀,微笑着點了點頭,喚了句:“嫂嫂。”
要說這一對昔日的有情人,也是實在有趣。允逸和允姀紛紛嫁娶,這倒無妨,可偏偏成了皇后娘娘與駙馬爺。不說允姀入金家族譜的事情,就單單是如今的關係,竟也是成了一家人。如今更是令人意想不到,昔日的情侶成了兄妹,還是皇后娘娘是駙馬爺的妹妹。無論如何,怎麼生疏,都逃不脫一家人的關係。日後不論是太后還是皇上宴請,這二人也是必定見面的。
“允姀見過哥哥。”
“可別,姀兒身份尊貴着呢。這是做什麼。”世禕在一旁看着這倆人跟唱戲似的,本也沒這麼麻煩情況,非得搞的這麼尷尬。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媞媱一直來回撫摸着耳後,不知該如何插話,低着頭擠眉弄眼的示意哥哥,世禕也實在是看不下去,他倆那點陳芝麻的事,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都是一家人你倆如今這是做什麼呢?父親母親在一旁也不好說話,小輩的事情,還是感情的事情,還是往事,就更不好說話了。皇族下來的請求,請求金府收紅方爲女兒,總也不好搏了這面子,應承了下來,卻還有這檔子事。
“好了,敘舊就到這吧。”隨着老爺子話落,一衆丫頭端着菜上了桌,大家也都不再說話。只是允姀見着允逸時不時的給雲妝夾口菜,心裡算不得失落,卻也是說不出來的感覺。
這頓飯,吃的並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