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繁花落(3)

因着金府的人進宮報喜的時候,皇上與金家那對父子並未在一起,所以在皇上匆匆趕往金府的時候,以爲着那家丁也會立刻告於金伯父和世禕,皇上就也沒注意那家丁跟着自己回了金府。以至於皇上回宮看着這對父子還在翰林院的時候,整個人都驚住了。對整個金府而言,沒有比媱兒醒了更重要的事情了。

“伯父,世禕?你們怎得不回府?”

“嗯?不急不急。”世褘一旁研着磨,不緊不慢的說着。

“不急?媱兒等着你們呢!”世褘愣了一下,一年了,我們又何嘗不是日日夜夜等着她呢。

皇上卻仍見這對父子倆不爲所動,於是皇上都急了:“媱兒醒了!”只見金老爺子的手,頓在了紙上,研着磨的世褘,直接打翻了硯臺,墨汁濺了世褘一身。父子倆雙雙擡頭盯着皇上,好像要把皇上盯穿一般,金宇正雙眼微眯,有些質疑,又猛的張開。

“子翛說的,可是真的?”

“竟沒人?告訴你們?”世褘眼神微閃,長了張嘴,也不顧自己被潑上墨汁的青色衣衫,往家狂奔。這平日裡,別說整個裙襬都是墨汁了,就是用膳時,衣衫被濺了一滴油世褘都能立刻回府換身衣服,更別說根本洗不出來的墨汁了。

“誒!這孩子!”皇上這才注意到金宇正。

“矯輦已在門外候着了,伯父快去吧。”

等到了金府的時候,世褘下了矯輦拉着父親就往裡跑,疾步如風。老爺子在後面緊跟着世褘,倒也不言語,難得見到自己兒子這般着急。世褘上次着急是什麼時候來着?老爺子邊走邊想…世褘壓根就沒急過…

“誒!你倆幹嘛去!”世褘拉着老爺子進了祇韶院就要往閣樓上走,渾然沒注意在門口鞦韆上坐着的母親。

“母親,兒子剛剛聽聞媱兒,媱兒醒了。”陳宇寧看着呼哧帶喘,上氣不接下氣的丈夫和兒子,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你倆算是白跑了。媱兒剛醒過來,讓她緩緩吧,這幾個時辰,又是我這個當孃的,又是皇上,又是太醫的。已經見了夠多的了,明個再看吧!”

世褘想反駁,又覺着母親說的有道理,這可怎麼辦。正想着,又聽着允逸拉着雲公主火急火燎的趕了過來。

“都在這站着做什麼呢?”允逸站在院門口看着一衆人,也是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

允逸見着母親看着世褘朝着自己揚了揚下巴。看着世褘,世褘點了點頭,又把母親的話複述了一遍。允逸看着世褘裙襬上的墨汁,挑了挑眉,一臉不可思議。這是我認識了二十年的金世褘?真真是媱兒醒了比什麼都重要。

“這樣吧!母親,我們悄悄的瞄上一眼,然後我們就下來,絕不讓媱兒看到我們!”世褘也忙附和,陳宇寧見着老爺子也抿着嘴想附和的樣子,點了點頭道:“去吧。悄悄地。”

只見老爺子清了清嗓子,緩緩的走到了最前,還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頭看了看三個孩子,然後氣宇軒昂的往閣樓上走。這是這麼半天沒人理會他,開始找存在感了。

“趕緊吧!父親!”允逸在背後推着老爺子,老爺子回頭冷了他一眼,四個人靜悄悄的,一步一個腳印的,往閣樓上走。與其說走,不如說在挪。就是這麼兩層臺階,竟也走了有半個時辰。走的老爺子一身冷汗,還不敢嘆氣。

四個人一人站在一個臺階上,還不敢並排站。透着樓梯扶手的鏤空花紋偷看着媱兒。

“是醒了嗎,是醒了嗎?”未等允逸這個最能張羅的人開口,世禕竟先迫不及待的開口了。

“是醒了。”老爺子微微皺眉。媱兒是醒了,卻是失魂落魄,望眼欲穿。坐在牀上蓋着被子,抱着腿呆呆的透着窗子看着外面,好像有心事,好像並不想醒來。

倒是竹月回頭瞥見了站在樓梯處的四個主子,竹月一臉錯愕,這四個主兒幹嘛呢?竹月悄悄瞥了一眼坐在牀上想的出神的媞媱,悄悄地下了臺階。

“雲公主,老爺,大公子,二公子。”竹月福了福禮。

“媱兒是醒了對吧!”世禕又問了一遍。

“回大公子的話,殿下確實醒了。”世禕這才呼出一口氣,自聽聞媱兒醒來的消息,那顆提到喉嚨呼之欲出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大病初癒,媱兒怎麼…”還未說完,世禕肩膀被推着向前,差點撲在父親身上。世禕回頭瞪着允逸:“你做什麼!”

“什麼叫大病初癒!你說話注意點!”世禕翻了個白眼。

“大夢初醒,大夢初醒可以了吧!”說着就回推了一把,不過推的力氣並不大,允逸甚至紋絲不動。

“你們兩個是怎麼這麼多年還好好稱兄道弟活在對方手下的?”雲妝在允逸身後,扶了一把。一臉無奈的看着這對哥倆。就是竹月都無奈的挑了挑眉,什麼時候這倆公子都不會閒着。雲妝探出頭問着竹月:“媱兒怎麼樣?”

“許是剛醒的緣故,精神頭不是很大。”

“藥娘娘來過了嗎?”

“來過了,並無大礙,雲公主放心。”雲妝點了點頭,拽了拽允逸的衣襬,示意他該出去了。照着這哥倆的脾性,沒一會媱兒一定會發現。允逸明白了雲妝的意思,一把拽着世禕就下了樓梯,世禕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到。

世禕微笑着看着允逸,想着你等我出去怎麼揍你!你是委實不記得我是如何滿院子揍你的時候了。

其實世禕和允逸都沒發現,他們倆自從媱兒昏睡不醒,就再也沒有這般打鬧過了。雖不至於每日冷着臉,但也總是沒什麼笑模樣的。

老爺子自然也知道這兩個孩子開心,況且府裡委實好久沒這般熱鬧過了。

這一夜,世禕和允逸睡的都不好。二人翻來覆去,輾轉反側,想着若是媱兒清早一醒就看着自己會不會開心。

媞媱睡的也不好。月色當空,媞媱看着灑進屋子裡的月光。許是睡了一年,竟是一絲睏意都沒有。有許是躺了太久,媞媱覺着坐着甚是舒服。就這麼坐着,發着呆,空想,竟也看到了天色漸漸明亮。不知何時,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該是開心的吧,我回來了,孃親也回去了。

翌日一早。

媞媱睜眼,就見着雲妝,世禕和允逸,整整齊齊的站在自己的牀前,嚇的自己一個激靈差點從牀上直接蹦起來。媞媱皺着眉緩了緩,才又睜開眼睛看着這仨人。

“怕是想嚇死個誰,怎得這般早就來了。”

“還不是想來看看你。”雲妝坐在牀前,看着媞媱竟也抑制不住的哭了起來。

在這站了近一個時辰,生怕媱兒又睡了過去,不再醒來。又要等上一年嗎?雲妝這一哭,後頭的兩個大小夥子竟也鼻子一酸,紅了眼眶。

媞媱是知道全是爲着自己才這般難受的,可媞媱卻並無法感同身受的,於媞媱而言,她這一年是時時刻刻都與一家人在一起的,就像從未分開過。最後回長公主府呆的那一年,也只是夢裡的九牛一毛。

“好啦,媱兒醒了。你們仨萬不可這般模樣,倒叫我難受了。”

“別哭了,這麼大人了,這是做什麼。媱兒醒了可是好事。”允逸說着自顧自的拂袖擦了擦眼淚,又道:“還沒人去告訴若清呢,這天大的事,先叫自家人開心過了再告訴他人!”雲妝和世禕瞧着允逸,這話說的倒是向着自家人了,可不告訴若清,總是不合適。且媱兒與若清兩情相悅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不告訴若清,媱兒怎會同意,這樣想着,三個人一同看向了媞媱。

“我也是這樣想的,竟不想與大家不謀而合。過一陣子吧。”說着媞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別過頭去,又閉上了眼睛。二人只道是媱兒倦了,在這等了幾個時辰了,便也起身回房歇息了。只有雲妝皺了皺眉,怕是剛醒,身體疲乏吧。

四個人就這樣膩在一起,也膩了些時日。

不知過了多少日,媞媱睜開眼睛時,不再嘰嘰喳喳的允逸,沉默不語的哥哥和笑着看着自己的雲妝了。眼前兒坐着身着淺藍色長衫的少年郎,配着冠頭,沒有看向自己,而是挺得直直看着外頭,媞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從側臉看出,有些疲倦。

“若清。”叫出這一聲,媞媱恍惚了一會。她甚至分不清這到底是那個世界還是現實了。不該是那個世界吧,不然若清,又怎麼能坐在自己的牀榻邊上。

“媱兒!”若清猛的回頭,媞媱這纔看見那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略顯疲憊的臉。但是卻在聽到自己叫他的那一刻,強打精神的喊出那句,媱兒。他心心念唸了許久的,媱兒。

是啊,又怎麼能將那個世界的他,帶到真的若清身上。

媞媱試圖起身,頭都還沒擡起來,就被若清按了回去。“媱兒,這一年,辛苦了。”說完竟是熱淚盈眶,若清眨巴眨巴眼睛,不想讓眼淚掉下來。可這就想往外跑的東西又哪是他能做的了主的,若清別過頭,抽了一下,嘆了口氣。

媞媱從來沒有過如此恍如昨世的感覺,她見着這樣的若清,才恍惚驚覺那不過是場夢。這一年自己辛苦嗎?若非說自己辛苦不過是躺了一年,身體疲乏罷了。可這一年於自己而言是真真切切,實實在在的與大家相處了一年。即便是最後與若清那般的不歡而散,卻也只是這許久夢中的鳳毛麟角。可父母親,哥哥和若清呢。是這一年裡心心念念日夜期盼着自己醒過來的人,是每日都要來自己牀榻邊上坐上許久希望奇蹟可以降臨的人。雖不至讓大家的生活亂了套,卻也足夠讓大家心煩意亂了。此時若清的這般模樣,直接觸痛了媞媱的心。自己不是不被母親觸動,可自己那天剛醒,委實緩不過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現實還是夢境。那真是夢嗎?是自己換了一種方式的經歷吧,經歷了一摸一樣的事,又經歷了毫不相同的事。

“若清,你什麼時候來的。”媞媱的聲音,也帶了些哭腔,有些哽咽,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去問。

“剛來沒多久。”若清隨便蹭幹了眼淚,轉頭看着媞媱,破涕爲笑。我不敢看你,是爲着我怕你又一覺睡去不願醒來。媱兒,這一年等太久了。我真的已經沒有力氣再去和大家爭辯了,你若再醒不過來,我尹若清怕是真的要出家了。自己害怕了這種沒有盡頭的苦熬,在自己聽聞媱兒醒了,恨不得用飛的趕快飛來。卻聽藥娘娘說,你此番醒了卻是傷了些元氣,再加上春困,覺是許多。可自己生怕,自己是被騙了,自己是聽錯了,你還是沒醒,這只是自己的一場癡心夢罷了。不要再突然的離開了,媱兒。

媞媱伸手,擦了擦若清臉上的淚痕。若清同樣的,伸手去擦媞媱滑在枕邊的眼淚。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若清,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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