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金媞媱緩緩走進了正廳,福了福禮,坐在了母親身旁。
彷彿時間就這樣靜止了。
所有人放下手中的酒杯,注視着金媞媱,注視着這個最幸運的女孩,降生於金家的女孩,出生便被破格封爲長公主的女孩。從竊竊私語轉變到了句句驚
嘆,竟有如此妖,而不豔的女孩。略帶惆悵的媞媱的另一種美。
一見傾人城,再見傾人國,三顧頻煩天下計。
正廳大門被推開的一瞬間,所有人的收回目光看向這位不速之客,緩了緩神。
金宇正愣了,所有賓客皆又是一愣。
金宇正起身讓座。
皇帝面門而坐,席間竊竊私語。
“正兄,後宮怕是又要多一位娘娘了。”尹厲鐘沒有明說,但如此這般,怕是也不用捅破了。
金府老爺是誰,金宇正是誰。是從小針尖上長大的人,是伴君如家常便飯的人。金宇正輔政30年,一紙舊約是小,不是才思敏捷不是老謀深算是不會讓張
氏皇帝凡事都要找金宇正商量一二的。金宇正朝着自己老友,會心一笑。
皇帝的不請自來,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
“皇上大駕,爲何不提前知會老臣。老臣有失遠迎啊。還望陛下莫要怪罪老臣。”金宇正恭恭敬敬。
“誒~既然正卿都說了朕沒有提前知會,又怎會怪罪。更何況朕若提前知會正卿還會讓朕前來嗎?”正說着,皇帝的眼睛看向了一旁正襟危坐的金媞媱。
“瞧瞧咱們的正卿,教女有方啊!”教女有方?怕是皇上一早便知媞媱來歷了。
說女兒出自煙柳巷,打自家臉面。說女兒現已婚配,又怎有大臣之家兒女不過皇上目的。說是自己撫養成人,那皇上是必定想方設法的八擡大轎將女兒擡
進皇宮。而皇帝現已年過六十,即將讓位。若皇帝仙逝,女兒有了子嗣母憑子貴還好說。可皇帝畢竟年過六十,若女兒拒絕皇帝,沒有子嗣,悽苦一生又該誰
來負責。
金宇正該怎麼說,全場的眼睛盯在金宇正身上。
可金宇正是根難啃的硬骨頭,這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不過是一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罷了。
“陛下。想來您也知道,小女自幼走失,老夫這纔將女兒尋回,老夫想將小女留在身邊。”
“那愛女若是看上哪家公子,朕親自提親。”
“多謝陛下,但小女纔回老夫身邊。老夫並不急於小女的婚事。就不勞煩陛下操心了。”
皇帝碰了一鼻子灰,他是碰不得金家這個小姑娘的。早在自己還是太子的時候,自己的老爹就爲這個小姑娘封了名號。不過金宇正的直接叫板,還是讓皇
帝微微的愣了一下。百年前。金家立帝的時候,與張氏的一隻盟約,至今還是奏效的。
我金氏子孫萬代擁護張氏爲皇。
我張氏子孫萬代許於金氏榮華富貴。
金氏今日立誓,永不奪取帝位,永遠維護皇權。
張氏今日立誓,永保馨水太平,永保馨水繁榮。
若有背棄呢?慘痛的代價沒有讓雙方背棄的條件與勇氣。
兩大家族的心照不宣,維持了百年。百年盟約如今已是紙黃字朦朧。但世世代代口口相傳的內容還是讓兩大家族心如明鏡。皇帝無法保證,金宇正會不會爲了金家幾代以來唯一的女孩與他拼上一拼。百年以來,歷經近十代皇帝,不是沒有驕奢淫逸,肆意妄爲的,更有甚者想走出馨水,跨過五湖,走過四海,越過八荒去統一天下的。那麼金家絕不會手軟的送你離開皇座扶持下一位皇帝登基。曾經也有過不少大臣爲皇帝出謀劃策,從金氏手中奪出權利。可分散給不同的大臣,最後會不會推翻自己,皇帝不敢打賭。且張氏一族也根本離不開金氏,這皇位不是張氏爭取來的,是金氏白白送的。金家的雷厲風行更是讓你這個想法連有都別有。金氏不是不能當這個皇帝。金氏不想。想要萬民服衆,沒有足夠的實力是不能說話的。但是如果扶持立帝,就會減少很多麻煩。
金宇正本就老來得子倍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女兒,金家六代單傳沒有一個女眷。三歲那年的失蹤本就讓金宇正寢食難安愧對列祖列宗。如今剛踏進金府大門,院子還沒熟透就想將這女兒帶走。那是真的想也別想。
“那朕便信了你的眼光,定要爲我們公主尋爲好相公。”說着皇帝便下來走到金宇正耳邊說道“若是朕八擡大轎,宮裡的日子不比你金府差。”離着近的人似乎是聽到了。劍拔弩張,氣氛已經凝固了。卻只見金宇正嘴角微微上揚“還請老哥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皇帝聽了哈哈大笑,徑直的走開的。果真還是金宇正,這事就算過去了。
金宇正是當年的太子伴讀,還是先皇時,金宇正便已經開始輔政了。他太瞭解這個一起長大的人了了。論情分,金宇正是陪着自己長大的人。論公事,金宇正這個金家子弟,從未因爲自己家特殊的權利威脅過自己。這是皇帝第一次聽見金宇正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只見皇帝走了,大監還留戀不捨。
只見光遇兩眼放光的盯着眼前尤物,眼中慾望不言而喻。
“劉大人,是什麼讓我們馨水見多識廣的劉大人如此念念不忘啊,不知淨宮的事情打點好了沒有,劉大人可否再去審視一二?”
“金大人,您這金府的美食佳餚果然名不虛傳,不知我可有機會能去內廚瞭解一二?”
“當然,劉大人學習切工時,可要將刀擦乾淨了,千萬別留什麼髒東西。”
“多謝金大人提醒,在下告辭了。”劉光遇轉身往內廚走,擦了一把冷汗。
皇上都不一定保得住自己。你這個老狐狸。
太歲頭上動土,你也不看看你有沒有這個實力。
金宇正看着劉光遇的背影,嘴角淡淡咧出一抹笑。他心知肚明這個留着傢伙事的‘小太監’到底有多恃寵而驕,就算半夜偷人,他也能半夜從深宅大院把人偷走。
劉光遇,我但願你實相。
金宇正拂袖離開。正撞上媱兒朝着自己走來。
“父親,這皇上…?”金媞媱上前。早就聽聞金家財大氣粗,但敢如此的叫板帝王家還是金媞媱沒想到的。
“媱兒,你的走失已經讓父親心痛不已了。無論如何,爲父也定要護你周全。”
金媞媱懵懵懂懂,點點頭。
自己實在忘記當年金府的點點滴滴。只是初見金府夫人的時候她便知,自己確是爲金府大小姐了。那雙讓人一見傾心的眼睛,是馨水找不出第三雙的了。
可是,不管只是媱兒還是金媞媱,她缺的從來都不是榮華富貴,是她再也無法與孃親生活在一起的懊惱與悔恨。
殊不知,她金媞媱與那翠香便是上輩子就有了未了結的情緣。此生,翠香來還了,且這一世,是還不盡的。
保她周全的不止有金家,還有翠香。
夜深人靜。陳宇寧登上閣樓,敲了敲門,自孩子回了府,她甚至還沒仔細的瞧瞧媱兒的模樣。
“媱兒?”陳宇寧輕輕敲門,怕吵着媞媱。
“母親?”金媞媱起身開門。
“母親,進來坐,別在門口站着。”金媞媱再想翠香,再想回去。可到底血濃於水,當她看到陳宇寧的一瞬間,那一刻心裡的盪漾與不安也是從來沒有過的。
“我的媱兒,回府就已經這麼大了。”陳宇寧看着自己的女兒,攥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頭髮。眼眶的水已經開始打轉了。
“那老鴇可曾給你許下婚事?”媞媱看着母親,鬆開了母親的手。
“不曾婚配,但母親可否別喚孃親爲老鴇?”
“孃親…哦,也對。她撫養了你這麼多年,喚聲娘也是應該的。不曾婚配就好。剛剛回府,母親也不希望媱兒有了婚配。可媱兒,你也快有二十了,就算父母親想將你留在身邊也是不好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陳宇寧看着看着,眼眶的水又開始往外涌了。身爲母親又何嘗不心痛,若再遲幾年出嫁,娶她的男孩子定是爲了金氏的權勢地位。二十四五歲的姑娘又該怎麼辦,可女兒剛回府,到底是捨不得。
金媞媱看着母親道:“難道母親?如此希望我嫁出去?”
片刻,只聽得外頭時間注滴水的聲音。
“母親當然不希望。但是…哎,罷了。你父與我只求你你可遇到真心喜歡的。莫要委屈了自己。媱兒剛回府,母親不與你說這些了。爲母的只求你常伴身側,千萬別再出什麼意外了。明天去中廳挑揀幾個自己瞅着舒心的丫頭,照顧你。若遇到喜歡的男孩子,可千萬要和母親說。萬不可藏着。若是不習慣府上的吃食,尚食院的劉師傅會給你單獨做些。糕點茶點府上皆是馨水最好的。母親聽聞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素聞醉香樓藏一女子,竟不想是自己女兒。再日一見果然如此。媱兒,母親日常是在正廳的,但是會料理後廳的事情,你若得了空多與母親坐坐。你兄長最近幫着翰林院趕製書籍。得了閒你也可討教一二。母親不說了,困了吧?”陳宇寧扶過媞媱耳邊碎髮。
“母親,還不算晚。您想與我說什麼就說吧,媱兒聽着。”素聞金府夫人端莊典雅,不怎麼愛說話。卻是因爲自己的回府話變得異常多。金媞媱心裡感動,聽她這麼一說卻也突然的想起了翠香。
“媱兒,母親知道你惦念那翠香,我們金府到底是欠了人家人情,得了閒你與禕兒拿些茶點去看望她。與她提前打好招呼,禕兒萬不可再被一衆百姓看着進那種地方了。皇上爲何突然駕臨,定是坊間流言蜚語太多了。但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雖不能時時盡孝但時常探望總是應該的。罷了罷了,母親今日話太多了。切切實實的思念我的媱兒。睡吧,明日睡的時間可稍長,今日一直忙着,早些休息。女眷不必晨起上書房,睡吧。”說罷陳宇寧起身爲媱兒關上門,離開了祇韶院。陳宇寧看着閣樓的蠟燭熄滅走回正廳。
金媞媱掀開牀前的紗帳,看着外頭的月光,有了絲絲倦意。
要說找幾個舒心的丫頭,倒是不如回醉香樓將方兒帶出來陪自己。一來熟悉二來跟自己也是姐妹。九歲的媱兒無意中帶回了紅方。老鴇自然知道這丫頭心善,不忍看紅方忍凍捱餓。自己的身家也不差這一口飯。自此,紅方一直跟在媱兒身邊。
明日就將方兒帶回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捨得孃親。不過明天自己就可以去看望孃親了。想着想着媞媱便進入了夢鄉。
夢裡不是母親一直在哭就是孃親因爲救自己而去赴死。一夜冷汗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