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樓。
絲緞如藤蔓,繞於椽梁,鶯巢燕壘,倚門獻笑,絲管絃樂,觥籌交錯,餘音繚繞,聲動樑陳。
姑娘們樂的逍遙自在。
“呦,這是誰啊,生的好生漂亮,沒見過這位公子呢。”曼妙的身姿,玲瓏的身段,豔麗的妝容,醉意正濃的邁着碎步一步步的朝着金世禕走來。
卻是勾着所有客官的魂。
客官們此起彼伏咽口水的聲音漸漸的傳到金世禕的耳朵裡。
可金世禕是誰,司徒府的大公子,金家圍着太陽轉一般的圍着他。
據說金世禕出生時龍鳳呈祥,天空驟晴,萬里無雲。當然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傳說了,到底有沒有龍鳳呈祥,天空驟晴,萬里無雲誰都不記得了。
一襲輕絲綢緞長袍,鬢上挽着一朵雲,腰間白玉,手中一把金家老爺親筆題字的青竹扇,二十出頭的模樣。
聞聲,老鴇向這邊看來。
金世禕。老鴇心頭一震。卻也不得不笑臉相迎的走了過來。
“哎呦,金公子?哪股清風能把金公子吹我這醉香樓來了,今兒怎麼能得了空來我這轉一轉啊?”
金世禕目不斜視,身後‘書僮’上前一步道:“我家公子,只是來尋人的。”
“尋人?我們醉香樓的姑娘全都在這了,若金公子還是不滿意,那奴家便也無可奈何了。”老鴇張開手臂,做一臉可惜的行狀。眼睛賊溜一轉,尋人?你們金家人向來清高。來這醉香樓尋人,尋的可不是什麼一般人。
可金世禕既然能來,便是一定有了確鑿的把握,笑着偏頭看了一眼老鴇道:“媽媽,我能來您這寶地尋誰,想來您應該清楚吧。”
“那公子可是說笑了,我怎敢清楚金大公子的心思,金大公子這第一次來便說要尋人。你看我這老婦怎會清楚。”
“素聞醉香樓有一女子,不在此中。”金世禕轉頭看着老鴇。
老鴇整個人便是抖了一下,緩緩地道:“花魁不接客。”提起花魁,那是老鴇的命。
十五年前,三歲的花魁被人抱着找到了翠香。紅彤彤的小臉蛋,水汪汪的大眼睛。被水浸溼的綾羅綢緞,打眼一看就知道並非什麼尋常人家的孩子。
“翠香,從今以後,這孩子就麻煩你了。”
“你這是什麼話,你讓我帶着三歲的她去接客?”
“救她一命我仁至義盡,從今以後她便是你的孩子,要殺要剮還是讓她接客,隨您了。”說罷,便趁着夜色消失了。
十五年,再未露過面。
老鴇只知道這孩子姓金,再不知其他。
但隨着日子的日漸推移,整日裡只是媱兒媱兒的喚着,老鴇對這孩子到底姓什麼,也是日漸模糊。
此後的十五年,老鴇的畢生心血全部壓在了這個孩子身上,琴棋書畫樣樣培養,打心眼裡將這孩子視如己出。
無論是你金大少爺還是你金家老爺,休想動我家媱兒一根手指。
“怎麼?就是見見,便也是不行嗎?”金世禕微微低頭看着眼如死水的老鴇。他是聽說了老鴇是怎麼保護好這女子的。
“您別誤會媽媽,我們家公子只是見見。”‘書僮’再次上前,笑容可掬。
“那便是要看我家媱兒是否願意見金公子了。”老鴇轉身上樓,心算是徹底提到了嗓子眼。明明這是自己早就知道的結局,爲何還會如此?
媱兒。金世禕默唸着這個名字。
金世禕來的突然,這花街柳巷,金家人自始至終瞧不上,沒人知道金世禕爲什麼提名要見花魁。
左拐拐右轉轉,停在了一扇紅木門前,運了運氣,整理了一下裙襬,輕輕敲門。
“媱兒,司徒府大公子想見你。”
透過紙窗,可以看到女子曼妙的身姿,前來開門。
雲鬢頭,金步搖,一襲粉白色刺繡長裙,腰間一塊寶玉。
這塊寶玉從何而來,老鴇不知道。見慣了達官貴人們的奢侈腐化,老鴇自然知道這塊玉的價值連城,但出自誰手又是誰人掛在了媱兒的身上,卻是不知。從三歲的小女孩一點點蛻變成如今身姿曼妙的少女,沒人知道老鴇花了多少心思。
這塊寶玉,也一直掛在媱兒腰間。
“孃親,讓他上來吧。”女子雙手合在身前,面容姣好。
“媱兒,這金公子一來便點名找你,你不怕?”孃親的滿臉擔憂,媱兒自然放在眼裡。
“孃親,以金家的聲名威望,若他硬闖,您也沒有辦法不是。或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早知他會找到這裡來尋我。”
“你們見過了?你喜歡他?你若喜歡他,可別委屈了自己。”老鴇看着媱兒,一顆心七上八下,他不是你能喜歡的人啊,若真是喜歡了就是另一番麻煩事了。
“不,我不喜歡,但我又總覺着有一種特殊的惺惺相惜。”站在門外的翠香緩緩呼出一口氣,還好還好。
“那好,媱兒萬要護好自己。孃親讓他上來。”此時的老鴇,心裡明鏡似的知道金世禕會待她如珍寶,卻還是忍不住的要提醒着。心裡明白也不明白,媱兒怎得會知道這金世禕會來尋她?便轉身關上房門下樓叫上金世禕了。
千叮嚀萬囑咐,生怕把她的媱兒給傷了。金世禕聽不進去,他滿腦子想的都是看見這位女子,該是什麼樣的場景。
十五年了,十五年未見了。
開門的那一剎那,金世禕看着眼前女子,滿心歡喜。媱兒看着他,不羞澀,不害怕,莞爾一笑。倒是他,心裡緊張得很。
金世禕一眼便掃到了她腰間寶玉,心頭一震。
明明知道卻仍是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
“坐。”媱兒指着身後的紅木軟椅。
滿廳紅燭,一幅畫像,一紙名篇。古箏置於窗前,銅鏡置於兩邊。兩朵牡丹插於花瓶,步搖擺滿妝奩。紅木方牀,一縷紗前,香爐其間,香氣漫邊。
媱兒的閨房。
他是第一個進來的男人,也是除了她自己,紅方和孃親進來的第四個人。
“我能問姑娘幾個問題嗎?”媱兒透過鏡前看着金世禕道:“公子請問。”
“姑娘覺着金媱這名字好聽還是金媞媱這名字好聽?”
“公子心中應早有答案,又何必迢迢跑來這煙花柳巷之地問我一女子答案?”媱兒笑着擡頭看着他。來,只爲問我這樣一句話?
“姑娘這是不想說?”媱兒起身,提起桌上的青瓷壺,緩緩地倒了一杯茶。
“並非是我不想說,只是名字不同,含義不同,那意境自然不相同。每個人心中各有所想,又何來好聽與不好聽之分呢?”金世禕笑着點了點頭,如此縝密伶俐,實在歎服。卻是個深閨女子。
“那姑娘可否告訴我,姑娘的腰間寶玉從何而來呢?”
“來與去,如今只掛在我的腰間,又何必知道它之前的主人是誰,又何必猜想我去後又會贈予誰?”媱兒將手裡斟滿的茶杯遞給了金公子。
金世禕細品:“你沏的茶?”
“正是。”茶香濃郁,縈繞齒間,這老鴇沒少對媱兒下功夫。
金世禕笑笑,擡頭正對媱兒的眸子,起身告辭。離開了醉香樓。
一臺轎子停在了司徒府府門前。
“禕兒,怎麼樣?“金老爺和金夫人,已經在門口等了半晌了。
“該是媞媱。”金世禕摸了摸腰間白玉的缺口。
這缺口是十五年前年幼不知的妹妹調皮,用小石頭子在白玉上劃出來的。爲此金世禕一月沒理媱兒。
卻不想,竟是十五年的分別。
他時常拿着白玉發呆,若是當初他看住了妹妹,哪怕是日日罵着也好,至少也是時時刻刻盯在眼裡的。也不至於十五年的分別。只因自己的氣惱,弄丟了妹妹。
十五年了,杳無音訊。
金世禕從腰間拆下了白玉,將白玉攥在了手心,摸着那塊缺口。
是夜,金大公子再次蒞臨醉香樓。
兩次的夜半前往,門前便是聚了百十來號人。世人皆知,那司徒府人人潔身自好,上至金府老爺,下至打掃庭院的家丁,從不訪問這煙花柳巷之地。可連着兩天,金大公子帶着那‘書僮’夜訪醉香樓,不免讓人心生疑問,浮想聯翩。
“金家公子?夜訪醉香樓?”
“你瞧着那書僮,像不像二公子?”
“嘖,只是聽過這位二公子,未曾見過啊。”
“看來金家的規矩是要破嘍。”
“莫不是看上了哪個姑娘?可別是我喜歡的藍雨吧!”
“你那藍雨還入不了這尊佛的眼。”
“深夜來這寶地,看來金公子與我等同爲男人免不了俗啊!”
……哈哈哈哈哈哈一陣笑聲傳入允逸的耳朵裡,果然來這等地方的人淨是用嘴放屁。
幾個人嘻嘻哈哈的討論着那司徒府的公子逛窯子的事情。
沒有人去想醉香樓裡傳聞中藏着一女子的事情。因爲世人皆知,那女子是比老鴇的命還要重要的人,就算皇帝老兒來了也請不動閨中女子半步。
何況他金家?金家多個什麼?能比皇帝老兒還厲害?
世人不知,就算是皇帝老兒也要禮讓金家三分,不敢直接叫板。
但世人也是模糊的,傳聞從哪來的他們也不知,沒人見過他們自己嘴裡真正的花魁。
允逸回頭,掃了一下衆人嘻嘻哈哈的嘴臉,邪魅一笑,清了清嗓子,緊隨着大哥進了醉香樓。
衆人看到‘書僮’的回眸一笑,瞬間散了場。
金家人是什麼人?豈是你等可以隨便議論的?若我家公子夜訪醉香樓的事情鬧的人盡皆知,那可就怪不得金家了。
金世禕自顧自的走着,上樓,來到媱兒門前。呼,金世禕仍是緊張的。
允逸在樓梯處候着。不出幾分鐘,三樓四樓的客人不論是誰,穿衣服的沒穿衣服的,穿鞋的沒穿鞋的,甚至正值春宵的也慌慌張張跑了出來。
生怕繞了金世禕雅興。
知道金家公子來醉香樓尋人,可尋的是什麼人,沒人知道。萬一尋到自己屋裡發現自己身下的姑娘就是金世禕要尋的人,那便是怎得身首異處的都不清楚。
門口衆人,皆是四下張望,想看出個究竟。
“傳聞醉香樓最美的姑娘不是蘭溪,金公子來此處莫不是……是尋……花魁的?”
“花魁?你見過花魁?反正我是沒見過!”
“花魁會見?”金家人有那麼厲害?連皇帝老兒都未必請不出的花魁他金世禕能請出來?
當然有。
因爲他們嘴裡所謂的花魁,想見。
小鎮脫離中央朝廷管制已有數百年,早已忘了今是何世了。已經記不得是幾百年前,金家隨着小鎮的脫軌成了馨水第一戶,憑藉着自己積攢的財力物力,在馨水修路造房,活生生把皇帝老兒忘記了的山中小鎮發展成了媲美咸陽的繁華都市。
嬴政苛政,趙高篡權,胡亥無能。
大權旁落,咸陽漸漸衰落。
可小鎮的居民卻越來越多,馨水就這麼慢慢的發展起來。
百餘年前,金家扶持了一位張氏皇帝,蓋起三宮六院,制定法律制度。馨水就這麼有了第一任皇帝。
但金家從沒壓制過張氏皇帝,從未因勢力龐大恐嚇過皇帝。反而安分守己,守住自己的榮華富貴。
每年不斷有內部商人喬裝打扮走出馨水接受外來文化。
馨水,便這麼一直繁榮着。
但所有人都把馨水忘記了。
“啊,這麼說的話,可能真的是花魁吧,金家公子剛……”一提到這,衆人驚異。
允逸便又是一個眼神。
聒噪。
衆人終於散的乾淨,提着褲子依依不捨的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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