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紀的中老年男人, 不管思想再怎麼開明,再怎麼疼愛獨生女兒,你問他如果現在給你一個機會, 讓你擁有一個兒子,你願不願意?
除了個別個色的, 其他佔絕對多數的,還是願意的。
那些傳統的東西即便受外部條件的影響不那麼顯性,但其實骨子裡是一直都在那的。
因爲種種原因, 阮愛華只有一個獨生女。他當然也不會對自己的寶貝女兒不好,但是當賀嶺來和他們夫妻談阮卿以後生孩子的問題的時候,他不僅希望阮卿多生幾個,還提出了要讓阮卿的一個孩子繼承自己這邊姓氏的想法。
打算讓阮卿生倆, 一個姓賀,繼承賀家的資產, 一個姓阮, 繼承阮家的資產。
看着挺公平的是吧。但當時是約定了,老大姓賀,老二才姓阮。
阮愛華不管老大是什麼性別, 但是非常希望老二是男孩子。
男人骨子裡對這個, 還是挺有點執念的。要是女孩,下一代不一定還能做到分姓,那他的姓氏又三代而終了。
這些男人特有的暗搓搓的小心思,雖然藏在心裡邊從來沒說出來過。但怎麼可能瞞得過幾十年枕邊人。
只是這事與她沒什麼衝突。她也是希望阮卿多生孩子。
這社會她看明白了,雖然自己的丈夫還不錯, 但對年輕一代來說, 婚姻和從前不一樣了,越來越成爲了經濟關係。
門當戶對的體面人家肯定比鳳凰男窮小子安全。
自己生出來的孩子肯定比沒有血緣關係的男人安全。
阮媽媽因爲一些原因, 沒能給阮卿生出弟弟妹妹,一直憂慮就是自己和老伴死後,阮卿孤身一個人的問題。
閨蜜的教訓血淋淋的。阮媽媽覺得不能指望一個男人,不如指望自己的孩子。
阮爸爸的“咳”了一聲,小聲說:“那不是……挺好的嘛,你想想,弄個上門女婿……”
阮媽媽呵呵一笑:“飯桌上別人問你家女婿什麼出身?荒山老林的出身。什麼學歷?沒學歷。什麼背景,一窮二白的背景。”
而且她是價值觀偏正統的人,她喜歡的“優質”男就是賀嶺那樣的,家庭好,學歷好的。這樣的孩子不管外出工作還是繼承家業,都行,都好。
而廿七這小夥子……阮媽媽也承認,她其實也挺喜歡他的談吐風儀甚至相貌的。但他真的,不光是窮不窮的問題,他這個出身就有點邪性。
阮卿其實暗搓搓期盼廿七能半夜悄悄爬她的窗戶,就好像在老梅溝村那樣。
結果等了好久,等睡着了,廿七也沒來。
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的阮卿:“……”
也太老實了吧。
在阮卿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廿七哪敢不老實呢。老老實實在客房裡住了一晚上,決不節外生枝。
他慣於在天亮時就睜眼,很早就醒了。
阮卿家比江城的小區好的地方是有大院子,私密性很好。能在院子裡練功。
廿七正晨練,聽見動靜,他站起來轉身,阮爸爸剛好從房子裡出來,正看見他。
“起這麼早啊?”阮爸爸有點詫異。
因爲時間真的很早,中老年人覺淺覺少,才起這麼早。年輕人要是不用上班,都是恨不得睡到天黑去,天黑再起來熬夜。
很少看到不用上班的年輕人卻起這麼早的。
“習慣了。”廿七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得練功。”
阮爸爸這纔想起來,這小夥子之前是在山裡過野人生活的。他點點頭,稱讚:“其實這樣健康。現在的年輕人都晨昏顛倒的,夜裡不睡早上不醒,不健康。”
廿七能說什麼?
老泰山說什麼都是對的!他哪怕說石頭能開花,廿七都得附和說“對,我親眼見過”。
他忙點頭:“伯父的作息也很健康。”
他看了看阮爸爸手裡的東西:“伯父這是?”
阮爸爸把手裡的東西抽出來在空中一揮,長穗子在空中畫了個圓,你別說,還挺好看。
“這是太極劍。”阮爸爸說,“我每天要打拳練劍,很養生。”
廿七:“噢。”
“你會武術是吧?對了你還是出身道門呢。”阮爸爸來了興致,“來來來,我打套拳給你看。你給我掌掌眼,看看我學得怎麼樣。”
廿七很有眼力勁地過去接了劍。
掂一掂,分量還行。但是剛纔阮爸爸畫那一個圓的時候,他從光芒裡就看出來了,沒開刃。
手腕一翻,沒開刃的劍帶着劍鞘在身前轉了一圈,直接轉到身後。
廿七伸出另一隻手:“伯父,請。”
嘶!
有感覺!
阮爸爸一下子精神了!
擱家裡吧,以前卿卿在家的時候呢,倆人能聊聊武俠小說、電影什麼的。卿卿上大學走了之後呢,這個話題就沒人能跟他聊了。
倒是跟七叔爺有點共同語言。
跟老婆是不行的。老婆看不上這些東西。
如今家裡來了個真正會功夫的,你看人家這一伸手,那行家氣勢就出來了。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阮爸爸精神頭起來了!
他走到空地中間——話說爲了練拳練劍,他還特地花錢改造了院子裡這塊空地。地面搞出了一個太極圖的造型。
爲這個阮媽媽還跟他生氣來着。因爲整個房子都是歐式的外觀,他把院子裡搞了個太極八卦,阮媽媽看着非常不順眼。
但小城市發展得晚,新中式風是近些年才刮起來的。阮家所在的這個盤,屬於延市比較早的老牌別墅了。當年,就流行歐式風,覺得洋氣。
阮爸爸走到他那個太極八卦中間站好,兩腿分立,凝神靜氣。
廿七也肅然起來。
阮爸爸深吸一口氣,緩緩擡手,拉了一個起式。
先一個野馬分鬃,再一個白鶴亮翅。
“怎麼樣?”阮爸爸一邊展示一邊解說,“我這個老師很厲害的,南宮太極世家第八十八代嫡系傳人。”
他說:“請他教課,得車接車送,上門授課,一課時1200。我跟你說,人特別弘揚咱們的傳統文化,得有四時節禮,還有拜師儀式。”
他一個摟膝拗步,接一個手揮琵琶:“就這麼複雜講究,我還排了好幾個月才搶到了資格呢。”
廿七:“……”
莫名,有點心疼那一節課1200的課費了。
阮爸爸左一個倒卷肱,右一個倒卷肱,行雲流水:“我老師,南宮師父,跟你一樣留長髮。昨天晚上卿卿媽媽還犯傻呢,跟我說小廿怎麼留個長髮?你說傻不傻,我說那當然因爲小廿是道觀里長大的啊。”
“不過南宮師父不扎辮子,人家特別正宗,人家頭頂梳個髮髻,插根簪子。”
“特別有那種飄逸的世外高人的氣度。”
其實古代也只有那些紈絝和街上的gai溜子才披頭散髮,正經都該梳髮髻。廿七爲了討好阮卿,才梳成她喜歡的髮型。
看吧,果然長輩也覺得梳髮髻纔是正經樣子。雖然過了一千年了,可傳統審美還在。
廿七必須趕緊爲自己分辯一下:“我原本也是梳髮髻的,只是走在街上常惹人笑。阮卿也說不好看,就讓我紮了辮子。”
“嗐。”阮爸爸很不屑,“她那點審美,就小鮮肉。膚淺!”
廿七眼觀鼻鼻觀心。
阮爸爸一套太極拳打完,長長吐氣,收式。
“怎麼樣?”他興致勃勃地發問。練好幾年了,自己覺得很有點水平和意境了。
廿七喝彩:“鬆沉柔順,綿綿不斷!”
阮爸爸一聽就開心了,手指在空氣中點了點:“內行!一聽就知道你是內行!”
他過去想從廿七那兒拿回自己的劍。
廿七一翻手腕,那劍身打個轉,沒看清怎麼轉的,就變成了被他雙手捧着向前微微遞出。人家身體還微微前傾,特別恭敬,特別有那味!
阮爸爸伸出的手停在半路,又收回去:“你給我練一個看看。”
又補充問:“你會劍吧?”
廿七說:“我主修刀法,劍法只略有涉獵。”
阮爸爸真的特別喜歡廿七說話的味。
擱別人就說“會一點兒”,擱廿七,人就說“略有涉獵”。
傳統文化在現代真是流失得厲害啊!讓人心痛!
阮爸爸鼓勵說:“沒事,你練給我看看。”
說着,抱着手臂退到一旁。
老泰山有命,豈敢不從。
況且廿七如今身無長物,只有一身功夫跟隨穿越而來,不離不棄。
老泰山對古武興趣濃厚,對廿七來說是個重大利好,此時不展演一番,更待何時。
廿七走到正中,對阮爸爸抱了個拳。
阮爸爸挺直身體,也抱拳回了個禮。
這種機會不多,平時要這麼做,會顯得很傻氣。難得有這麼個人存在,讓阮爸爸能沉浸式體驗一把古風。
他也很開心,樂呵呵的。
放下手,再看院子中的廿七,忽然覺得不對。
怎麼起式一拉,小夥子原本身上那種溫和有禮的氣質消失了?
怎麼好像換了一個似的?
……
……
阮卿睡得很舒服,打着哈欠下樓,阮媽媽已經在一樓了。
習慣性地批評她:“就知道睡懶覺,快過來吃早飯。”
阮卿無語,這才幾點啊。她這還是因爲這些天天天早起養成的慣性呢。等明天,她纔要真正睡個大懶覺!
在餐桌旁坐下,她左右看看:“我爸呢?廿七呢?”
剛纔二樓路過客房,她看了一眼,廿七已經不在房間裡了。
阮媽媽說:“院子裡呢,看你爸打太極呢。”
她剛纔往院子裡瞧了一眼,老頭子給人表演他那個什麼正宗南宮家嫡傳太極拳呢。
臭顯擺。
阮卿喝了兩口粥,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前後進來了。
咦?怎麼了?
她爸怎麼兩眼發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