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來,廿七那下巴已經全是胡茬了。阮卿驚歎這鬍子生長的速度。
廿七摸摸下巴,告訴她:“等事情結束就刮掉。”
這時代幾乎沒有人蓄鬚了。老人家們也都是光滑乾淨的下巴。
兩個人去買糧食。
阮卿還以爲要買米和麪來充樣子,廿七說:“一個深山裡的人要想有米和麪,怕是得經常下山。”
阮卿一想,也對。
廿七於是買了些粗糙雜糧,臨走看着那家店門口掛着一串幹玉米做裝飾,也一起買走了。
他還問哪裡能買些諸如石灰之類的東西。
阮卿哪知道,只好找當地人打聽。好在縣城小,各種店鋪基本擠在同一片區域,隔壁街就有那種五金雜貨店。廿七轉了一圈,買到了他想買的那些東西。
亂七八糟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
阮卿再次驅車把廿七送過去。
這次,廿七把東西都扛上,跟她說:“你放心吧。”
阮卿哪放心的下呢。
廿七說:“比這荒十倍的深山我都待過,幾個月纔出來。你放心,我不會有事。從前的人雖然沒你們這麼多新技術,但是在野外活下來的本事肯定是強於你們的。”
這倒是很有道理。
阮卿說:“你看好時間,晚上6點,我在這兒接你。”
廿七一口答應:“好。”
阮卿說:“地圖軟件還記得怎麼用吧?”
“記得,已經都會了。”廿七說,“找到了給你發定位。”
他學什麼都學得很快,還有很牛逼的輕功。這麼想,阮卿還是把心放下來了,目送着他消失在山林裡。
阮卿自己開車回了縣城酒店。
阮爸爸打電話過來:“剛纔你七叔爺特地打電話過來問我,你什麼時候過去玩?”
“說不準呢,我現在還在江城呢。”阮卿睜眼說瞎話,“大概過兩天吧。
還以爲昨天一天就能搞定呢,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
廿七一直沒聯絡她。
阮卿想給他發信息,可想想山裡那些根本不能叫路的路,又怕他分心出危險。一直忍着。
好在下午廿七發了一個定位過來。
地圖絕了,什麼都沒有,整個畫面就是一片綠色。
深山啊!
阮卿打過去:“找到山洞了?”廿七的聲音斷斷續續地:“找到……不是這……有……距離。只有這……打通……”
阮卿明白了:“是不是信號不好?你彆着急,我能明白。那我現在待會就出發過去接你?”
廿七說:“不用……收拾……來……”
信號不好打電話心累,還不如發消息。
阮卿:“發信息發信息!”
掛了電話發信息。廿七那邊信息過來得慢,但起碼能完整溝通。
廿七:【找到了合適的山洞,不是定位這個地方,有點距離。但只有這個地方手機能用。洞裡我還得收拾收拾,你今天不要來接我了,我晚上就在這裡過夜就行。】
所以計劃又變化了?
阮卿:【過夜能行嗎?你還有東西吃嗎?】
今天給他隨身帶的方便食物只有一天的量而已。沒考慮過要過夜的問題。
哪知道廿七回復:【不是還有糧食嗎,我粥已經煮上了。】
阮卿:“???”
哈?煮那些粗糧?拿什麼煮?拿昨天垃圾堆撿的破鍋嗎?
那些破鍋爛瓦不是就擺擺樣子嗎?怎麼還真用上了???
但廿七發消息說:【我要回去了,那邊打不了電話。你明天照計劃進行,我在入山的地方等你。】
阮卿再給他發消息,就沒有再回復了。
阮卿只能對着手機乾瞪眼。
瞪了半天,也只能給七叔爺打電話:“七爺爺,我是阮卿啊。我休假了,我明天一早過去看你……”
被推遲了兩天的計劃終於開始執行了。
第二天阮卿帶着給七叔爺準備的茶葉、白酒、香菸這些東西奔着村子就去了
大多被隔絕在山裡的村莊,普遍會比平原村莊貧困一些。阮卿記憶裡,小時候被帶着回老家這裡,村裡的人都追着她家的車子跑。
但這些年政府修路,村村通,應該好多了吧,不至於一村人追着她車了吧,阮卿想。
天真。
阮卿因爲不喜歡家裡的生意,所以沒怎麼關心過。雖然知道廠子裡很多老家親戚,但她真的不知道,村子裡出去打工的青壯有七八成都在她家的廠子裡。
到車子開到了村口,看到那一羣翹首以盼的人,阮卿傻眼了。
這還是大清早呢!擱城市裡好多人還沒起牀,這邊感覺全村人都出來了似的。
基本上全都不認識,只有最前面的那個老頭她認識——七叔爺。
看着阮卿的車緩緩、緩緩靠近,七叔爺滿面紅光,振臂一呼:“愛華的閨女來了!”
大傢伙呼啦啦就涌過去了。
涌!
“來了,來了!”
“阮卿,你認識我不?我是你嬸子!”
“阮卿,我那年去廠子裡見過你!你扎着兩個辮子!”
“阮卿,我是你本家的五堂叔!”
“阮卿,我愛華兄弟怎麼沒來?”
阮卿這才知道自己慈眉善目的爸爸在老家是什麼樣的聲望。怪不得每年都有那麼多親戚扛着整口袋整口袋的花生、地瓜、粗糧往她家送。
村裡的靈魂人物啊。
阮卿打開車窗,笑得臉都酸了,一個勁招呼大家:“別,別站車前頭,小心別軋着!”
最後,在村人們熱情的指引下,她把車停在了村口。
下車就被包圍了,等打開後備箱,那些東西根本不用她拎。不知道多少雙手幫着她拎,一路簇擁着她就去了七叔爺家。
而且大家似乎有選擇性聽障,不論她怎麼說“吃過早飯了”,他們都好像聽不到似的,依然把她推到了飯桌上,熱情地要她吃早飯。
阮卿在這麼多熱情的注視下,不得不硬着頭皮強行吃下了一個大花捲——比她的拳頭都大。
一個茶雞蛋——說是滷了一個晚上,的確很入味。
一碗鮮豆漿——說是哪個嬸子一大早起來給她現磨的。
爲了招待她吃這一頓早飯,七叔爺昨天下午就開始安排了。
“可惜祥雲不在,他去縣裡開會,要明天才回來。”七叔爺說。
陪着一起吃完早飯,七叔爺把阮卿讓到屋裡。他也嫌人太多,把那些人都趕跑了,然後回來陪着阮卿說話。
阮祥雲這個人阮卿知道,他是七叔爺的兒子,按輩分她要喊叔。
他是村裡的村支書。阮卿記得他去過她家,他們見過面的。等她把廿七以山裡野人的身份領到村子裡來,要落戶什麼的,繞不開他。
阮卿跟七叔爺寒暄了一番,然後就表達了要進山的意思。
七叔爺也聽阮爸爸說了,阮卿是搞設計的,藝術人,要採風什麼的。
他站起來,非要給阮卿安排個嚮導。
要多這麼個人,戲就唱不下去了。
阮卿臉都綠了,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推卻——想要推卻鄉里人的熱情,那真是得用好大的力氣!
最後,她握着七叔爺的手,一臉乖孩子相:“七爺爺,你不明白,我就是要在無人之境尋找靈感。必須要絕對的安靜,要一個人,不能有別的人出現在我的視野裡!”
七叔爺對這一臉乖巧的孫女輩的女孩子毫無抵抗力,他左右爲難:“怕你迷路。”
阮卿恨不得對天賭咒:“我就看看景色拍拍照,我又不是那種驢友,我不會往深山裡去的。”
七叔爺說:“山裡天氣多變,翻一個山頭就一種天氣。雨說來就來。”
阮卿拍拍揹包:“我帶了雨衣。”
最後,阮卿答應了七叔爺,只在外沿看看,不要往深處去。好不容易她才終於上了車,忍着臉部肌肉的酸脹感,齜着八顆牙笑着給七叔爺和大家擺手道別:“我去了!”
大清早的,還沒開始爬山呢,就有種筋疲力盡的感覺了。
車子離開村子,開到了她和廿七已經到過幾次的地方。
下車左右看看,沒看到廿七的人影。轉身正想給廿七打電話,有個“怪物”大鵬展翅一般從天而降。
阮卿應付了半個村子的人一整早上,精神正疲憊,冷不防給嚇得“嗷”一聲,手機都扔出去了。
好在那“怪物”一伸手,就把手機撈住了。
定睛一看,什麼怪物,這不是廿七嗎?
再一看,絕了。
舊貨市場淘來的、由廿七親自二度做舊的舊衣已經上身了,而且是混搭。藍制服褲子配着道士袍子。腰上系的和小腿上扎的麻繩,應該是前天晚上他們從某個村子口的垃圾堆撿的。
俊臉上已經鬍子拉碴,因爲一直忍着沒洗澡而髮油的長髮用根剝皮的樹枝在頭頂上盤了個道士髻。
亂七八糟的碎髮都左一縷右一縷地垂着。乞丐風的範兒拿得死死的!
菜刀綁在小腿上,柴刀綁在腰間。
已經不能說他逼真了,已經逼真過頭了!
阮卿拍胸口:“嚇死我了!你怎麼突然蹦出來。”廿七把手機還她,手指向上一指:“我怕周圍有人,躲在樹上觀察。”
阮卿擡頭一看,兩三層樓高的樹。
“沒人,我一路開車過來都沒看見人。”阮卿說,“這麼早呢,沒人進山。”
阮卿這句話就凸顯了城裡人的無知。平時這個時間點,早早就該有村民進山了。
靠山吃山,年紀大不適合出去打工的村民農閒時會到山裡採集山貨,各種野生菌子之類的,拿到山下鎮上可以賣錢。
但是昨天阮卿提前給七叔爺打電話預告了今天她會過來看望他。多有面的事啊!七叔爺掛了電話就滿村子嚷嚷去了:“愛華的閨女明天來看我!”
村裡誰不知道阮愛華,家家戶戶都有兒女媳婦在他廠子裡上班呢。
他本人雖然不是在村裡出生的,可是很顧念鄉土,隔個三四年也會回來一趟,祭祭祖什麼的。
可他閨女只在很小的時候回來過,長大了就沒回來過了。
稀罕。
所以村人一大早就守着村口等着看看阮愛華的閨女,今天才沒人這麼早進山。
見到廿七,阮卿疲憊的感覺一掃而空,又精神抖擻起來。
她興致勃勃地背上戶外包:“走,帶我去看看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