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餘初這輩子遇見的男人不少。
有像宋家哥哥那樣不爲三鬥米折腰一身傲骨的, 有像肅美人那樣脾氣暴躁卻戰鬥力彪悍的, 有像周寅那樣執行力強私底下卻和兄弟打成一片的, 也有像葉同志那樣面上小仙肉內地裡黑的冒泡的……
就是餘老爹年輕那會兒,那也是出門站著掙錢,回家跪著哄老婆的人。
哪裡會像面前這個戚少爺,沒有半點男人的自覺, 連著被收拾了幾日,弄得一身是傷, 到頭來卻只惦記著能不能和“國師”喝花酒。
更別說現在這樣, 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越說越傷心, 還偷偷抹著眼淚。
餘初往前走了幾步, 走到他的身側, 輕輕擡了擡腳,踹了踹他的大腿:“喂。”
戚林駿屁股挪了挪, 背對著餘初, 不想搭理。
餘初繞著他走了幾步,第二次踢了踢他的大腿:“別哭了, 一會兒有人過來, 你這看著像什麼樣。”
戚林駿再次挪了挪屁股,繼續不搭理
“這樣吧——”餘初半蹲在他身側, 撿起一旁跌落的木棍,戳了戳他的手臂,“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
船上的日子對胡海凡來說, 度日如年。
不能策馬,不能遊街,沒有珍饈美食,也沒有陳年佳釀,就連個丫鬟也因爲考慮到岳丈的想法,將人留在了雲錦。
閒來無事畫張仕女圖吧,還因爲船在水上不穩當,一筆沒有控制好,花了個把時辰畫的圖就前功盡棄。
胡海凡將紙張揉成一團,隨意扔在地上,一旁的小廝連忙鋪開新紙。
動作倒還算快,就是這手抖得厲害。
他看著小廝臉上沒有消腫的傷,越想越氣,擡腳一腿將人踹倒:“滾滾滾,還嫌人沒有丟夠麼?”
這一腳不算重,小廝順勢往地上一倒,也不敢叫疼,捂著胸口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在角落裡跪好:“是小的沒用。”
胡海凡嗤笑一聲:“你還知道你沒用,戚林駿那慫包也就算了,你們兩個加起來,連個小丫頭都收拾不了,這些年飯吃狗肚子去了?你們照照鏡子看看你們現在這幅模樣,真是丟人現眼——”
等胡海凡這一通無名火發完後。
小廝猶豫了下,纔開口:“少爺,戚少爺好像已經收拾完那姑娘了,今早那姑娘給戚少爺端茶遞水服侍左右了。”
“哈?”胡海凡低頭看著腳邊跪著的人,挑了挑眉,顯然不信,“怎麼可能,前幾天你們四個加一起,還被揍得滿船皆知,現在就憑他一人就把場子找回來了?”
小廝頭低的更低了:“真的,小的親眼所見。”
於是閒的長黴的胡海凡,似乎找到了一個新的樂子。
他將手中的毛筆往白紙上一丟:“走走走,我們去戚少爺那串串門。”
兩人住的不遠,拐個彎就到了。
胡海凡領著人來到來到戚林駿的住處,房門正大開著,戚林駿跟沒骨頭似的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吃著花生米。
即使臉上還帶著傷,也沒有掩飾住他那噉瑟的勁兒。
而那幾乎震懾了正座船的女角,此時正恭敬的站在一旁,垂眸低目,素手芊芊剝著花生。
長相秀美嬌小,無論是視線,還是垂頭的角度恰到好處,舉手投足都像是十分懂規矩的人,哪裡像鬧得沸沸揚揚的悍婦。
他刷的一聲打開摺扇,自顧自的找了把椅子坐下:“戚林駿,你可以呀。”
“謬讚,謬讚,一介婦人,雖說野心難訓了點,但還算懂時務,見到本公子丰神俊朗……”
“行了行了,在我面前你就別裝了。”胡海凡一副早就看透的樣子,“你又破財了吧”
“你看看人姑娘住哪,穿的是什麼,手上戴的是什麼……也缺我這點破錢”戚林駿一撇嘴,“餘姑娘,你說是吧。”
餘初點頭:“公子說的是。”
胡海凡這才發現,這姑娘身上的衣服不顯,卻是上好的雲綢,手上帶著的玉串,發間的玉簪,還有腰間的玉佩,用的都是頂尖的玉料。
結合她的儀態,這還真是——
大戶人家出來的。
“傻了吧,山人自有妙計,我跟你說……”戚林駿似是想到什麼,頓了頓,捏了顆花生米,放在嘴裡嚼的哢嚓響,“餘姑娘你先回避一下。”
餘初放下手中的花生,用手絹輕輕的擦了擦手:“是。”
她走出房門,將房門掩上,就那麼不避諱的站在門前。
聽見屋內戚林駿獨角唱戲:“胡大哥,我知道你這次陪嫂子去雲錦,就是爲了跟嫂子和好如初,好跟岳家打好關係……這都不是事兒……您說你跟嫂子吵個架算什麼,我跟餘姑娘從雲錦一路打到這船上……”
她笑著站在一邊。
這貨,倒是塊演戲的料。
一盞茶之後,房門打開,胡海凡走出房門時,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餘初,這才轉身離去。
餘初見人背影消失,原本模範僕人儀態,頓時像是被抽出脊樑骨,整個人都軟趴趴的靠在門框上。
她看向門內暗喜的人,走到他旁邊坐下:“談妥了”
戚林駿側著身子給餘初剝花生:“看在戚家顧家的面上,他原本就有幾分想帶我的意思,現在不過是提前確定了而已。”
“那成。”餘初打了個哈欠,“已經正午了,我先回屋補個覺,下午再過來。”
“啊”戚林駿聲音裡滿是拒絕,在沒人的情況下,都是他伺候這位姑奶奶,“胡海凡不是已經答應了嗎?下午就不用……”
餘初擺了擺手:“戚少爺,做戲要做全套。”
於是餘初也好戚林駿也好,又或是時不時過來串門的胡海凡,日子似乎都變得有趣了起來。
船按照它的速度平穩運行著,三日後,餘初在夥計嘹亮的號子聲中,看到了碼頭。
無論是船上的乘客船員,還是雲錦裡街頭巷尾的居民,甚至是餘初自己,所獲得的葉神棍的八卦消息,最近也是一個多月前的。
而跨過一個月後的時間差。
下了船,餘初才意識到,事情遠比想像中的要嚴重的多。
因爲國師,要納妾了。
***
由碼頭入內城,還有一道城門,用於安檢和盤查犯罪人員,順便也收收人頭稅增加進項。
餘初在城門外排隊等待入城的時候,隨處可以聽見“國師”的八卦,而且八卦內容和風向,已經從“風流恣意”轉到“道貌岸然”和“僞君子”上了。
而這種風向變化轉捩點,在於“國師”要納妾了。
歷代國師大人隱婚佔據多數,公佈婚訊的比佔不多,就是這爲數不多的個別人,也遵從著一夫一妻制。
所以大多數百姓,對國師的印象,都是清心寡慾,不戀女色的。
尤其歷任國師,不僅樣貌上,氣質上也非常出色,是不少女性心目中偶像級人物。
所以餘初完全能理解,排在她前面的這兩位大嬸爲什麼一副偶像幻滅的感覺。
胖大嬸嗓門洪亮,語速也比常人快上幾分:“雖說國師大人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了,可這好好的正妻不娶,先納上妾了,叫什麼事兒。”
瘦大嬸:“娶妻也好,納妾也罷,都講究個你情我願,要是對方姑娘同意,納也就納了,和關鍵人姑娘不同意,這還三番五次的上門……”
胖大嬸:“我聽說那姑娘爺爺生前好像進過翰林,以前也算大戶人家的小姐,現在雖然落魄了,但是一身骨氣還在,不委身給人做妾太正常了。”
“這還真是——”
……
類似的對話餘初在城門前聽到不少,入城後在街上又聽到不少,進酒樓吃飯繼續聽。
這種人設崩塌式的劇情,照理說會掀起不少議論。
就好像之前不論雲錦還是在船上,總會有一半的人,對人設的突然改變是表示疑義的。
但是很奇怪的是,京都卻鮮少有人質疑這一點,十分迅速且高效率的消化了這一不符合常理的人設改變。
直到她從酒樓裡出來,意外的撞見了一隊人。
這一隊人馬,少說有幾十人,所到之處,即使是鬧街也寂靜無聲。
前有騎兵開道,後有侍衛手握長劍,兩旁有太監跟隨,後有司城防殿後。
他們將一臺類似於滑竿和儀仗的露天轎子圍在中間,而座位上,端莊的坐著一個男人。
白衣飄飄,五官清雋,即使是那麼安靜的面無表情,雙眸間也像是沁著悲憫。
整個人的氣質如同一尊玉雕,高遠疏離。
是“國師”大人。
——這樣貌雖然不是一模一樣,但是氣質卻如同一轍。
這相像的程度,即使餘初和葉同志朝夕相處那麼長時間,這不遠不近的見了一面,都差點認錯了。
餘初終於明白,爲什麼京都對國師的人設轉變沒有疑義。
因爲在他們眼前的這個“國師”,自始至終都維持著和原來相同的形象,沒有變過。
街道又恢復了之前的熱鬧,餘初視線環視了一圈四周。
冒牌貨在這,那麼提前幾日到京都的譚憲和葉神棍呢?
現在又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