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對於他這樣土生土長,從小接受狼似教育一樣的人來說,殺人與被殺,害人與被害,那都是天經地義的,像他們這樣的皇室子弟,誰人手上沒個幾條人命債?不管是間接的或者是直接的算計,他手上都沾染得不少,自然是不將這事兒放在心上,周臨淵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明繡卻是覺得心理有包袱,因此看着妻子消沉了好幾天,周臨淵除了每日儘量抽出些時間多陪陪她之外,不知道如何勸,索性就不勸了,反正嫁了他,這樣的事往後說不定也少不了,她如今習慣,對她卻是有好處的,只是雖然這麼想,周臨淵卻仍舊是暗自打定主意,往後這樣的骯髒事兒,還是自己替她收拾乾淨了來得好,以免她看見人死了,心裡不舒坦。
於舒豔一死,原本袁夫人透出來的消息應該就是利用了個乾淨,沒其它線索了,不過周臨淵卻是開始忙了起來,成日也不知道是在弄什麼,明繡從不過問他的差事,因此也不開口,只努力想從殺了於舒豔的心理不適中走出來,每日除了管賬之外,又多增加了練字兒繡花的時間,讓自己處於忙碌之中,以免心裡不舒坦,這樣時間就悄悄的溜過去了半月,太子府裡原本因爲兩位主子雷霆手段帶來的緊張與不安,又悄悄消弭在了時間的流逝裡頭。
針線房管事的死,以及容媽媽的被撤離,如今太子府裡又重新換了批人手,都是明繡提上來的,因此對她的忠心自然是不用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剛上任的兩個管事都急着表現,自然不可能出現前任針線房管事的漏子,引得其它幾房也跟着嚴謹了許多。明繡管着太子府,因了這股新風氣。倒是順暢了許多。理順了自己家裡頭的事兒,她纔有空閒將目光放到外頭。
於舒豔是葉正華給招進府的,雖然這事兒周臨淵說了他會處理,她也明白他一片的好心。只是這事兒是衝着她去的,此仇不報非君子,雖然她不出手直接收拾了葉正華,可是看在同姓於的事兒上,她也不會叫葉家好過了。藉着與葉明俊談婚事相看姑娘的機會,每回出去時,都總會若有似無的漏出不滿葉家的口風。一開始與她相交的貴婦人們還壓根兒不知道這葉家是何許人。查清楚之後得知不過是個六品的芝麻小官兒時,雖然好奇這樣的一家人怎麼會惹了太子妃不悅,但卻是不約而同的吹了枕頭風,葉正華被原本自己仰望才存在的邀過幾回,還沒得意完,卻沒想到原本以爲遇的是貴人,結果卻是遇的煞星。
人人不管品級與地位都比他高,要給他下些絆子收拾他。那是十分容易的事情,接下來的時間,葉正華就開始了焦頭爛額的生活。原本好不容易費了大價錢塞進太子府的於氏已經許久沒有消息傳出來,而他的前大舅子喬沐遠一家,卻是在半個月之前就無故失蹤,全家人都消失得乾乾淨淨,連蛛絲螞跡都沒留下,讓他找了這麼些天,早就心力憔悴了,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壞事兒好像一樁接一樁的沒完沒了,令他疲於應付。這邊喬家人不見了,連出嫁的女兒都跟着消失,好似這家人從沒在京城出現般,那邊也不知道太子府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最近太子妃好像有針對他葉家的情況。
如果是以往,自己這樣的小門小戶能被太子府看中。那他心裡是美滋滋的,可是此時葉正華卻有一種好像是被毒蛇盯住的感覺,令他毛骨悚然的同時,又忐忑害怕不已,這段時間如此不順,使得葉正華的脾氣是一日日見長,額頭眉角的皺紋是越疊越深,早已沒有了當初玉樹臨風的模樣,看起來老了很大一頭,不過幾年的時間,整個人卻像是憑空多加了二十歲。
“老爺。”守在外院的婆子見到葉正華進來時,連忙跪下叩了個頭,卻是不敢多說什麼,見葉正華一張臉板得緊緊的,眉頭皺成了川字型,整個人面相顯得兇惡又嚴肅,鼻子旁露出八字紋,更是讓人心裡犯怵,那婆子只是藉着行禮的時候擡頭飛快的瞄了一眼,並不敢再多瞧,如今的葉正華沒有以前的風度翩翩與幽默風趣,反倒是脾氣越見古怪,整個人如火藥桶般,一點就會炸,沒有哪個混不怕死的敢上去多嘴,就怕惹了老爺不快,平白無故捱了板子。
聽到婆子招呼,葉正華也不說話,直接就倒背了雙手往內院裡頭行去,原本諾大的院子,卻是三三兩兩侍候的下人,不如前些年風光,原本於氏嫁到葉家時,算是葉家開始漸漸發達的時候,葉明若進宮選秀被指到太子府時,是葉正華最爲輝煌風光的時候,可惜好日子沒兩年,葉明若先是被太子不喜,賜給七公主周敏作爲陪嫁的貴女,再來又狼狽回京,好不容易他費盡了心思將女兒又送回太子府,原想靠着她的美貌,能得太子看重,誰知如今卻是沒有了消息,這兩年葉家越發不堪,好像時運不濟般,先是葉正華官運不再亨通,一再落敗,於氏孃家則是倒得更快,她也常年纏綿病榻,像是走了衰運一般,果然是禍不單行。
“夫人呢?”葉正華腳步還沒跨進門兒,就已經冷冷的問。那被他叫住問話的小丫頭滿臉緊張之色,也不敢擡起頭,手裡還端着小半碗黑漆漆的苦藥,從房裡屏風後跨了出來,聽到葉正華問話,身子就抖了抖,也不敢不回答,忙不迭道:“回老爺,夫人身子不適,剛喝過藥,已經是歇下了。”
“前兩天安國公府不是遣人送來了貼子,說是今兒邀了夫人去,她沒去?”葉正華一邊問話時,一雙陰冷的眼已經開始打量起跪在地上身子不住顫抖的小丫頭來,一邊說着,一邊就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撫了兩下,目光更是冷了些。原本他的官職在京中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官,不過是個清閒的六品官兒而已,在這大小官員貴人多如牛毛的上京,他這樣的官職根本就不夠看的,可是如今卻是因爲太子妃一句話。葉家又變得炙手可熱,每次邀約於氏的貼子不斷,要是換了以前,葉正華是欣喜若狂。於氏也是歡喜又忐忑,可如今,一去就被人打了臉收拾擠兌,又不是那犯賤的,誰愛每次湊上前貼了熱乎乎的笑臉被人踩着賞巴掌?
一開始有貼子來時於氏硬着頭皮去過幾次,可每回一去,總是有吃不盡的苦頭。言語奚落都已經算是最好的了,那些貴婦人們一個比一個手段陰毒,爲了討好太子妃,什麼陰損事兒都做得出來,而且還做得叫於氏有苦說不出,去過幾回,她都是有些怕了,甚至連有一次在長樂候夫人處。還被一隻蛇咬了一口,幸虧那蛇毒性不大,沒有什麼性命危險。人家候爺夫人也爲此事道歉,還送了不少藥材過來,她一個小小六品官之女,孃家又落敗,難不成還不依不饒了?只能藉此作罷!
雖然是如此,但於氏心裡哪裡肯甘,可惜如今卻不是她歡不歡喜人家就不整她了,那一次於氏是被整怕了,根本不敢再出門,接到貼子時提心吊膽的。開始裝起了病來。可是這病裝久了,成天悶在屋子裡不出去,再加上她又被整得如同驚弓之鳥般,久而久之,沒病的人也會給弄出病來,這不。還沒進到屋裡頭,一股苦澀的藥味兒就傳了出來,葉正華眉頭微微一皺,眼裡厭惡之色就更明顯了些:
“去服侍夫人起來,安國公是什麼樣的府邸?哪能生了病就不去?也不怕失了禮。”
小丫頭臉上露出驚惶害怕之色,如今的葉正華不好惹,同樣的於氏也更不好惹,她這年紀就如同更年期到了般,再加上心理的壓力,成天疑神疑鬼的,一點兒小事也叫她睡不好吃不香,撒氣到她們這些下人身上的事兒更是如同家常便飯,再因爲老爺不給她臉面,一些令人恐懼的舉動,如今這夫妻倆,已經成爲了府裡頭下人們最不願意侍候的人,寧願去做那粗使丫頭,也不願意做那一等大丫頭侍候在這二人的身邊。聽到葉正華的話,小丫頭不敢反駁,更何況那隻撫在她頭頂的手已經移到了她脖子邊,那手冰冷涼寒,叫她雞皮疙瘩立了起來,心直直的往下沉,勉強笑了一聲,不願去叫於氏起牀,可是卻更不敢違背葉正華的命令,而且她也怕,怕落得和前幾個姐妹一樣的下場。
“奴婢馬上去。”小丫頭說完,身子微微往後縮,躲過了葉正華的大手,連忙端了手裡的碗,就往屋子裡跑去,連頭也不敢回,就像身後有一隻惡鬼般。葉正華眼皮垂了下來,掩住目光裡的陰冷之意,嘴角只是冷笑了一聲,原本蒼老的面龐更是顯得猙獰異常,不多時,屋子裡傳來一陣怒罵聲,接着又是一陣陣止不住的咳嗽以及摔了碗的清脆聲。
葉正華雙手攏在袖子裡,明明是七八月悶熱不已的天氣,他臉色卻是蒼白,背脊有些褸了,像是極其怕冷般,半晌之後才提步往屋子裡走,跟在他身邊的大管家,卻是恭敬的目送他進屋,並沒跟了去,反而往院子門口走。
屋子裡於氏雖然不甘願,可是已經被人服侍着穿好了衣裳,正是在梳頭髮,葉正華老得厲害,可於氏卻是比他憔悴得更多,頭髮已經花白了,臉面皮膚如雞皮一般,眼睛周圍布着條條皺紋,還在咳嗽不止,頭髮因她睡眠不好脾氣不佳,落了大半,看起來整個人淒涼不已。她臉上神色既是恐懼又是猙獰,還在不停掙扎着,有兩個婆子按着她手,讓她掙扎不開,原先捧碗的那小丫頭卻是拿了梳子,不敢去看於氏暴怒的眼神,替她梳着頭髮,看到葉正華進來時,屋子裡除了於氏怒吼的聲音,卻是安靜異常,高昂的怒罵聲卻是顯得情況更加的謐靜,兩種詭異又截然不同的感受,令衆人大氣也不敢出,誰也不敢出聲。
“替夫人收拾好了嗎?”葉正華站在屏風處,看鏡子裡蒼老得厲害的於氏,忍不住就露出一絲嫌惡之色,相比起於氏的蒼老,旁邊那原本不過是清秀的小丫頭卻是水靈靈的,令人心癢難耐,葉正華眼裡露出一絲興奮,如餓狼般,看得小丫頭更是害怕,手上動作微微一緊,於氏就又怒罵了出聲來:“你這賤蹄子,敢如此對我,你不得好死,我要把你發賣了……”顯然被人強行從牀上拉了起來,要去安國公府,於氏是既害怕又憤怒,此時連官夫人的架子也是端不起,只是喋喋不休怒罵,對葉正華的問話與存在都是視若無睹的樣子。
聽她罵個不停,葉正華竟然嘴角邊露出一絲笑意來,走到了還在掙扎怒罵不已的於氏身邊,動作溫柔的摸了摸她垂在肩邊,沒剩了多少的花白長髮,伸手輕輕撫了撫,就如同年輕時候,兩人剛成親時正柔情蜜意那般,溫柔不已目光也柔和,於氏不但是沒感動,眼裡卻是露出恐怖之色來,微微張了張嘴,鏡子裡葉正華的臉已經眼睛微微眯了眯:
“夫人如今身子還沒大好麼?”他說完,嘴角抽了抽,手上一用力,原本撰在手裡的那縷長髮,已經被他狠狠扯了一把,於氏發出一陣淒涼的尖叫,葉正華的手攤開時,上頭已經有好大一縷生生扯下來的長髮,頭髮的另一端還連着一小塊頭髮,染了鮮血,於氏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葉正華已經微笑着衝她溫柔道:
“夫人這不是精神挺好的嘛,爲夫瞧着,夫人身子好端端的,又何必再喝那些苦藥了?”他說着,目光就往桌子上頭還放着的半碗藥瞧了瞧,嘴角邊還帶了笑意,整個如同一個謙謙君子,要不是手上還抓着一把子頭髮,還真看不出他剛剛心狠手辣的模樣,他說完這話,隨手就將頭髮扔到了地了,也不管於氏哀嚎不已的模樣,伸手捂了她嘴:“好了,趕緊讓人替你梳洗吧,爲夫……”說完,目光放到了正替於氏梳頭的小丫頭身上,意味深長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