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凌燕萬萬沒想到,她倆的再次重逢,會是在這樣一個情形裡。
何浩輝和凌燕原本是高中同學,同一個年級,同一個班。
初到班裡的何浩輝是個悶頭悶腦,性格內向,見到女生除了臉紅,一句話也不敢說的書呆子。
何浩輝家裡條件也一般,總之,他就屬於那種淹沒在人海里,常常會被遺忘的類型。
高中三年下來,代課老師想要叫出他的名字,腦子裡恐怕都得轉上半天。
班裡外表光鮮,口袋裡永遠都塞滿了紅紅綠綠鈔票的高富帥,總是能堂而皇之的和班裡的女生打情罵俏。
而他,卻只能默默的坐在教室的角落裡,眼睛時不時的望向一個漂亮女孩的背影。
他喜歡上了凌燕。
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簡單的馬尾辮,配上吊帶牛仔,給人清新甜美的感覺。
當然,每天一封接一封的情書也是少不了的。
雖說活潑好動的凌燕從小就和男孩子打成一片,但對於這些整天活在父母的金錢裡的公子哥,凌燕卻是不屑一顧。
這讓何浩輝對凌燕產生了更多的好奇和好感。
終於有一天,機會來了。
放學路上,幾個看似比他們高几屆的公子哥一路纏着凌燕喋喋不休,甚至將凌燕圍在中間,時不時動手動腳的推搡着。
遠遠跟在後面的何浩輝不知哪來的勇氣,上去就給了其中一個高個子的男生狠狠一拳……
一陣糾纏和廝打,眼見寡不敵衆的何浩輝頭破血流的躺倒在地上,凌燕大聲呼救,警察快速的趕到,幾個公子哥嘴裡一邊謾罵着,飛快的跑開了。
之後的發展便是順理成章了。
他們發誓要考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要永遠在一起。
與何浩輝在一起的這段日子,凌燕似乎覺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雖說後來何浩輝考上了醫科大學,凌燕上了警校,但他們依舊保持聯絡。
然而校園裡的甜言蜜語往往最難經得住殘酷現實的考驗。
何浩輝,選擇了出國留學,選擇了改變一生命運的機會。
臨走前他還曾說過要凌燕等着他回來。
但凌燕明白,曾經的海誓山盟,曾經甜言蜜語的溫存儼然已經成爲了一場夢。
他們再也沒有聯繫。
直到現在……
……
“凌燕,你不該出現在這裡”,何浩輝終於開口了,“你……”
何浩輝伸手輕輕握住凌燕的手腕,凌燕卻將手掙脫了出來,從兜裡掏出警官證,“我是連雲市刑警大隊的凌燕,現在有幾個問題要問你,請你如實回答”,凌燕眼裡似乎有些淚光。
“凌燕,你們不該來這裡……”,何浩輝一臉嚴肅。
“姓何的,就究竟把我媽怎麼了?!”,方芳上前推了何浩輝一把。
“你們先坐下,我慢慢給你們說”,何浩輝說。
二人走出玻璃門,坐在一張長凳上,何浩輝倒來兩杯水,方芳一把奪過,猛灌一口,憤憤的將茶杯放到桌上,凌燕卻只是抿了一小口。
“水也喝過了,我們應該可以轉入正題了吧,方芳母親究竟得了什麼病,程隊長和這件事又有什麼關係?我需要你把你所知道的,一字不差的告訴我們”,凌燕一字一句的說道,眼睛卻一直望向別處。
“凌燕,有些事情,你們還是不要知道爲好”,何浩輝站起身走到窗邊,抱着雙臂,“方芳,你放心,你媽媽會好起來的”
凌燕正想張口追問,卻發現腦子越來越沉,眼前天旋地轉起來。
凌燕明白過來這兩杯水有問題。
可是一切都晚了。
“你……”,凌燕擡起手指了指何浩輝,隨即兩眼一黑,倒在了地上。方芳喝了一大口,現在早已是不省人事。
再次醒來時,凌燕發現自己正躺在宿舍的牀上,周圍幾個年輕的警員正圍在自己的周圍,眼睛齊刷刷的望着自己。
“凌警官,你醒了?”,旁邊一個女警員問道。
“程隊長呢?我要見他”,凌燕猛的坐起身,問道。
“程隊長……這幾天去到外地辦一個案子,他囑咐我們要照顧好你和方芳”,女警員的話有些吞吐。
凌燕知道程隊長是在故意躲着她,再問下去也無益,便說了句,“好了,你出去吧”,隨即便又閉上眼。
幾個警員相繼離開後,凌燕坐起身,靠在牀頭陷入了沉思。
程隊長與何浩輝顯然是達成了某種緊密的合作,而且他們看上去是不想讓自己知道其中的秘密。
甚至說,從何浩輝工作的環境上看,他們是希望知道這個秘密的人越少越好……
何浩輝工作的實驗室,躲藏在醫院的角落裡顯然已經不是一兩天,難道說以前就有西城鎮的患者被送來過?
賓館,山村,西城鎮,林峰,李憂,現在又多了連雲市公安局和那個古怪的實驗室,凌燕感覺自己是站在一張大網的交點上,看似腳下有很多的岔路,卻不知哪條能通向事情的真相,凌燕有些頭疼……
凌燕伸手按了按太陽穴,一件件,一樁樁,看似獨立,卻都因賓館而起,賓館裡的地下通道,賓館裡被轉移走的旅客……
“對了!”,凌燕眼裡似乎有些光亮。
卷宗!
青萍是隸屬於連雲市管轄範圍內的小城市,市裡大大小小的案件都會通報給連雲市公安分局。
凌燕正想着,身旁傳來輕微的抽泣聲,凌燕轉過頭,發先方芳早已經醒了過來,只是將頭朝向一邊,默默的流着淚。
凌燕沒有說話,只是伸手幫方芳輕輕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方芳忽然轉過身,一把抱住凌燕,大哭了起來。
凌燕能夠感受到方芳心中的無助,甚至是對命運的不滿……
方芳的父親早早去世,自己和母親相依爲命,而現在,媽媽就在眼前,卻沒有機會叫她一聲,沒有機會撒嬌的躺在她的懷抱裡……
“方芳,其實我和你一樣……”,凌燕說。
凌燕十五歲的那年,母親突發心臟病去世,父親因凌燕母親的離世而變得脾氣古怪而暴躁,經常酗酒賭博,稍有不滿,便對凌燕拳腳相加,原本和諧美滿的家庭變得支離破碎……
也許正是這樣的環境,更加造就了凌燕自強自立的性格,四年警校的學習,凌燕几乎沒向家裡要過一分錢,憑着自己勤工儉學,順利完成了自己的學業。
方芳聽的入神,抽泣聲也漸漸停了下來。
凌燕原本十分憎恨自己的父親,從上大學起就沒有回過家,父親的模樣在自己腦海裡漸漸有些模糊了。直到來到局裡工作,見到程隊長,經歷了一起起生離死別,感人至深的案例,凌燕漸漸明白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原本就是過眼煙雲,你能抓住快樂的瞬間,還是留住痛苦的回憶,全在於你自己。
時間總是會沖淡一切,再痛苦的傷口也有癒合的一天,與其不斷的挖去結好的傷疤,回憶當時的痛苦,去博得旁人一些無用的淚水,不如用微笑當做藥物,塗抹在傷口上,讓它早早的癒合,你會發現,新生的肌膚,總是那樣的完美……
方芳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破涕爲笑。
凌燕正要掏出紙巾,卻發覺口袋裡多了一張紙條:晚上八點,建設北路,菱魚巷113號。
“這是誰給你字條?”,方芳問。
凌燕努力回憶了一下之前的一些細節,對比了紙條上的字跡,依舊沒法確定字條的主人。
菱魚巷在凌燕印象中是個躲在城市角落的偏僻小巷,不是土生土長的連雲市人,一般都不會知道這個地方,凌燕有些猶豫。
“那怎麼辦?我看給你這字條的人多半不懷好意,去了等於是羊入虎口,凌燕姐,我看……”,方芳說。
“去,當然要去,這麼多難關我們不是都闖過來了麼,不差這一個”,凌燕說,“你好好呆在宿舍……”
“不,我也要去,這件事情不僅關係到你,也關係到我媽媽,不管是龍潭還是虎穴,就像你說的那樣,笑着去面對……”,經歷了那麼多,方芳似乎也漸漸長大了,雖然依舊那麼愛哭,但內心裡卻多了一份責任和擔當。
對於方芳的堅決,凌燕也無可奈何,且把她一個人留在局裡,也未必會是安全的……
傍晚,凌燕和方芳趁着夜色再次從局裡混了出去。
胡亂吃了些晚飯,二人輾轉了一個小時的車,纔到了菱魚巷,剛好是晚上八點。
建設北路好幾年前還是個熱鬧的集市,近兩年**要發展工業,擴建工廠,道路兩旁密密麻麻的小店通通變成圍滿了腳手架,正在施工中的廠房,原本熱鬧喧譁的小路,變得寂靜而清冷了起來……
二人下了車,對於建設北路的巨大變化,凌燕一時間有些摸不着頭腦。
夜晚的工地也都紛紛偃旗息鼓,整條路上似乎只有凌燕和方芳兩人,空曠的道路上,腳下的回聲似乎在完成某個比賽,紛紛竭盡全力的奔向路的盡頭才肯慢慢消散。
尚未完工的廠房整齊的排列在道路兩旁,方芳四下望了望,說道,“凌燕姐,我想到了一部外國電影,叫做‘凝滯的時間’,講的一對正在街心花園散步的情侶,發現周圍的人羣忽然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各自還都保持着前行的姿勢,飛鳥停在了空中,學校停止了上課,工廠停止了作業……整個世界彷彿在這一刻凝滯了,而這對情侶克服了種種困難,在這個寂靜的世界上頑強生活了幾十年,就在他們快要在孤獨和寂寞中崩潰的時候,世界好似瞬間又恢復了活力,一切的事物又繼續從時間凝滯的那一刻開始了運轉……世界上的一切都沒有變,只有這對原本年輕的情侶卻已是斑斑白髮……最後經過科學家研究,時間會每隔幾億年進入一個‘短暫’的的節點,只是這對情侶不知什麼原因逃脫了時間的束縛,經歷了這段漫長的時間節點……”,方芳一臉嚴肅,小聲說,“凌燕姐,你看看這周圍的停工的廠房,像不像……”
凌燕聽完方芳的話,忽然打了個冷戰,緊緊的抱住了雙臂。
“哈,凌燕姐,電影裡的情節,你不會真的嚇到了吧……”,方芳嘻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