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夫人本就沒有想過讓蘇陌素和花清越兩口子站着。聽蘇瑞文提議後。她點點頭應道:“既無外人。不必拘謹。”
蘇老夫人朝蘇陌素兩人招手喚道:“來。都坐到曾祖母身側來。”
蘇瑞文坐在蘇老夫人的左側。蘇陌素和花清越便在蘇老夫人右側坐下。
“不用你們伺候着了。都下去吧。”蘇老夫人望向身後的王媽媽和劉媽媽。
“是。”兩個媽媽齊聲應了聲。就一齊走了出去。
房間中。除了蘇老夫人、蘇瑞文、蘇陌素和花清越。再無第五個人。
蘇陌素和花清越都知道。蘇老夫人是要同蘇瑞文說離府的事情。因此。見王媽媽和劉媽媽都退了下去。兩人也沒有太多的詫異之色。
倒是蘇瑞文。他並不是沒有來過蘇老夫人院中用膳。且他深知這兩位媽媽跟了自己祖母多年。是祖母當年從孃家帶出來的陪嫁丫鬟。所以。這兩位老媽媽都被喚了出去。蘇瑞文直覺蘇老夫人有事要同他說。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問蘇老夫人道:“祖母可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
蘇老夫人卻說握起了筷子。還招呼旁邊的蘇陌素和花清越:“都吃。都吃。”
蘇老夫人夾了一筷子豆腐放到蘇瑞文的碗中。她問他:“可還記得這道菜。”
蘇瑞文看着那雪白的豆腐上撒上的兩三點蔥花。幼年的記憶便清晰起來。
“祖母。這是什麼。”稚嫩的童聲頓時在腦海中響起。
當年尚未這般蒼老的聲音亦在回憶中清晰:“這個菜叫一清二白。以後瑞文自己治家也好、爲官也好。都要謹記清白二字。”
蘇瑞文望着碗中的豆腐。答道:“是一清二白。”
“孫兒一直謹記着祖母的教誨。從未在官場上貪污受賄。從未在官場上結黨營私。更別提魚肉百姓這等惡事。”蘇瑞文爲官數十載。從來不結黨營私。從來不站隊分營。就是爲了保全這清白二字。
雖然心中無愧。可蘇瑞文卻並不覺得安穩。
爲官他是無愧。可是治家呢。
這個疑問突然就出現在腦海之中。蘇瑞文自己都有些詫異。他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對自己這個看上去和睦友愛的家存了疑心。
更令他彷徨的是。下一秒。蘇老夫人就十分直白地肯定了他的這種擔憂。
蘇老夫人問的是:“修身齊家後纔是治國平天下。瑞文前兩點可能答得如方纔一般理直氣壯。”
“我……”蘇瑞文有些猶豫。他先前雖然被小王氏一番安撫已暫歇了對她對懷疑。可是感情稍微一落下乘。理智翻身做主。蘇瑞文就覺得。此時仍有些異端……
“我要離府一段時間。”蘇老夫人並沒有真正等待蘇瑞文的回答。她徑直切入主題說道。
蘇瑞文只當蘇老夫人是想回平城。忙出聲挽留道:“祖母何須如此急着回平城。如今孩子們都在京城。雖然陌素婚事已經定下來了。可蔓玖、清淺的親事都還需要祖母定奪呢。”
“我不回平城。”蘇老夫人夾了一筷子菜。慢慢放入口中。她細嚼了幾口。吞下去後。才繼續說道。“且先吃飯。”
食不言、寢不語。蘇瑞文當然記得這句古訓。可是。蘇老夫人的話就如同一根繩子。將他的心提了起來。
張了張嘴。蘇瑞文卻沒有說什麼。他見蘇陌素和花清越都一副乖巧的模樣。在等着自己動筷子。便低頭夾了碗中的豆腐放入口中。
蘇陌素與花清越對視了一眼。
方纔蘇老夫人話語中的意思。似乎與在季應承府中說的那些話完全不同。
蘇老夫人似乎並不打算以照顧蘇平安爲理由離開蘇府。
蘇陌素揣測蘇老夫人大概是想離府前給她父親敲一個警鐘。
花清越眼神卻是安撫之意身爲明顯。
他讓蘇陌素靜觀其變。
蘇老夫人和蘇瑞文兩人交談。蘇陌素一個晚輩本就不宜插話。再加上她堅信她曾祖母蘇老夫人只會幫助自己。便將心中的猜測暫且放到一邊。
一頓飯吃得甚是寂靜。
蘇老夫人是慢條斯理地在品嚐菜餚。
蘇陌素和花清越則是一邊自己吃菜。一邊替蘇老夫人夾菜。
而蘇瑞文。吃得很是緩慢。到底是在細品。還是食之無味。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一頓飯吃完。蘇老夫人並沒有喚王媽媽和劉媽媽進來收拾。
她將筷子放下。用手帕擦了擦嘴脣。
見蘇老夫人吃好。原本就揣着一顆心的蘇瑞文忙也放下筷子。表明自己已經吃好。
蘇陌素和花清越兩個自然也都放下了筷子。
蘇老夫人接着飯前的話題道:“你曾祖父離世已四十餘載。我一直謹記他的臨終之言。。將蘇家的家訓清白二字傳承下去。”
“如今我年紀大了。眼睛也不好了。許多事情已經不能看清楚。爲長輩者。原應呵護晚輩。可如今我心有餘而力不足。若是你有心思爲清淺盤算一二。就讓她也同我住出去。”
蘇老夫人的話猶如一個響雷。驚得蘇瑞文險要魂魄離體。
他人在府中。家在府中。可他家中的祖母卻要外住。
“這、這……”蘇瑞文滿臉詫異。
他提了下衣襟下襬。徑直站起來。
“孫兒有什麼做得不對的。請祖母教訓。”顧不得蘇陌素和花清越在場。蘇瑞文彎腰行禮。
雖然蘇瑞文是忙亂中無法顧及。也不甚在意。但蘇陌素和花清越卻在他起身的時候。就已經離開座位。站到了遠處。
受禮的仍舊只有蘇老夫人一個。
“我主意一定。蔓玖也是。你若憐愛她們。就儘管吩咐她們收拾東西。與我一同外住即可。若是覺得不便。那也無妨。我且一個人出去就是。”蘇老夫人態度十分堅決。
蘇瑞文聽完這話。只覺得渾身冰涼。
自家祖母外住了。若是讓人聽了。讓人知道了。蘇府還有什麼名聲。他蘇瑞文還有什麼名聲。
蘇瑞文聲音都有些顫抖。他不能威逼蘇老夫人。只能放低聲音一遍一遍哀求:“還請祖母憐惜孫子。”
“我就是憐惜你纔要出去。你這府上。也許人越少。就越能清靜。我在平城這些年。從未聽過你府上有什麼錯事。可如今到京城不過數月。就這般……”蘇老夫人話語終於有些鬆動之意。
雖然她依舊去意堅決。但至少露出了緣由來。
蘇瑞文反覆回想。確定府上的不平穩之事只有小王氏一事。
“祖母明鑑。蓉兒那事我已經盡力查探。如今並無任何證據表明此乃人爲禍事。”蘇瑞文還是偏向了小王氏。
蘇陌素有些失望地轉過身。
一隻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那手碰了碰蘇陌素的身子。
蘇陌素低下頭。只見花清越展開掌心。裡面是一塊薑糖。
這是什麼時候來的。
蘇陌素仰面看向花清越。對方卻是朝她笑了笑。示意蘇陌素張開嘴。
下意識地微張了嘴。一股甜味就在口中蔓延開來。
花清越朝蘇陌素眨了眨眼睛。飛快地伸了下舌頭。
他的口中也有一塊糖。
蘇陌素瞪大眼睛。卻看到花清越朝自己又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真是……
蘇陌素沒說話。眼神中有些嗔怪。可嘴角卻微微有些上揚。方纔因爲蘇瑞文依舊維護小王氏的不悅已經散了開去。
“祖母年紀大了。眼盲。但心不盲。”蘇老夫人嘆了口氣。她站起身。親自扶起一直躬身的蘇瑞文。
“孫兒啊。你可知道內院出了多大的笑話。多麼令人不齒的事情啊。”蘇老夫人扶起蘇瑞文後。並沒有馬上鬆開他。
湊近蘇瑞文的耳邊。蘇老夫人輕輕說了兩個字。
蘇瑞文猛然擡頭。一臉震驚。他不敢置信地問道:“何人。”
“李氏。王氏乳母。”蘇老夫人答道。
蘇陌素擡眼看向蘇瑞文。
她已經知道蘇老夫人同父親蘇瑞文是說了什麼。
李氏的事情。自然是要捅到父親面前的。不過她沒有想道。揭穿真相的人竟是這樣好。是她父親無論如何也不會懷疑、不會怪罪的人。
作爲最年長的蘇家人。蘇老夫人絕對不可能做這般殺雞取卵的事情。她不具備任何理由來污衊蘇府。
因此。這一次。儘管震驚。可蘇瑞文沒有半點懷疑。
他回握住他祖母。不停地問:“什麼時候的事。何人在場。如今可都宣揚出去了。”
最後一句的時候。蘇瑞文的聲音低了下來。
既然他祖母都知道了。昨日又來了這樣多的客人。怎麼可能不宣揚出去。
完了。蘇府的名聲。全完了。
蘇瑞文腳有些發軟。
蘇老夫人鬆開蘇瑞文的手。任由他站立不穩。她毫不留情地告訴他全部的真相。
“親家母。王家大小姐。都親眼所見。”蘇老夫人咬重了親眼兩字。
蘇瑞文徹底坐到了凳子上。
蘇老夫人繼續道:“那王氏也在。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可如今。她那乳母……”
蘇老夫人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小王氏在袒護這個乳母。她也許從來就是知情的。她縱容她的乳母敗壞蘇府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