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嬤嬤聽着小丫鬟的話,淡淡地回頭望了她一眼:“你是我嫡親的侄女我才告訴你,別以爲少夫人這是可憐,她這是解脫了。”
若不是有了今日的變故,老嬤嬤也是不會把自家侄女送到這邊院子來。她有心讓自家侄女爭個出頭,便少不得再提點兩句:“所以這些可憐的話,不必要在少夫人面前多說,別到時候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小丫鬟有些不明白,她一貫是放在外院的。跟姑母提過幾次,直到這裡才得了姑母帶路,往內院裡來。可一個守寡的少夫人難道好過之前那個夫君是世子的少夫人?
老嬤嬤張望了一下兩邊,愈發壓低了聲音:“你不要以爲姑母是不心疼你。前幾年的時候,多少丫鬟小廝都是從府後擡出去的,一張草蓆一卷,就扔到了後山崗。就連少夫人,化瘀膏也是從沒停過的。”
“是世子爺?”小丫鬟才說出口,就捂住嘴。
她連連往四周望了好幾眼,確認周圍沒人了才同老嬤嬤繼續說話:“姑母,你別嚇我。”
老嬤嬤開口說這些,當然是已經確定過了周圍不會有人聽到。但她見自家侄女這般謹小慎微,心中也是鬆了口氣。
越是在顯赫光鮮的人家裡做事,眼力和機敏就越不能少。普通的大戶人家府上,偶爾的大大咧咧或許還能討得年輕主子們的喜愛。這邊可不行。
這裡可是嶺南王府。
“這王府裡的門道多得是,你要記得,少說少言,多聽多看!”其實方纔那番話若是被傳出去,即便是這在王府裡呆了多年的老嬤嬤也免不了受責。
但薑是老的辣。嶺南王膝下只有一子,如今這世子沒了,嶺南王府顯然要有一番大變化。老嬤嬤少不得仔細思量一番。
這少夫人之後造化如何就單看她這次的手段了。世子在世時,一個名正言順的世子夫人卻在嶺南王府受不到認可,只能喊少夫人。如今世子沒了,這少夫人若是聰明,就會抓住這次喪事翻了身。
只要在王爺面前坐穩了世子夫人的名,守寡又如何,王府的寡婦可好過尋常人家了。
所以這段時間,少夫人絕對是用人之際,自己這小侄女若是能趁機入了對方眼,以後一個二等以上的丫鬟份例是跑不掉的。
“管好你的嘴,卻要帶好你的耳朵。小丫頭們嚼舌,你聽着熱鬧就好,不準參與,知道嗎?”老嬤嬤神色一正,叮囑道。
小丫鬟忙不迭地點頭:“知道了,姑母。”
兩人很快就到了嶺南王府的知秋院。
其實這少夫人杜微風剛嫁進嶺南王府的時候是不住在這兒的。作爲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杜微風原本也是住在世子的適安院中。
但嶺南王的獨子是何等的尊貴身份。這世子爺從小就被捧在手心裡長大,脾氣被縱得暴戾不堪。而新婦杜微風也是將門之女,一根九節鞭耍得出神入化。
都說百鍊成鋼繞指柔,硬碰硬可是沒有一個好結果的。不過是三天時間,杜微風便被世子從適安院趕了出來,也不允許府上人稱呼她世子夫人。
若不是因爲皇上賜婚的緣故,這少夫人三個字恐怕杜微風都保不住了。
這些細情老嬤嬤卻沒有盡數同侄女說出來。年輕人眼皮子淺,若知道這些,少不得對杜微風有了慢待之心。
可如今世子爺走在這位少夫人前面,不管是天助還是人幫,這少夫人便有了翻身的機會。
老嬤嬤斂了心神,眉眼低垂着走進知秋院裡。
知秋院還是同過去一樣,蕭條得簡直不如一個王府的一個妾室。除了門口兩個雜掃婆子以外,內裡就一個伺候的丫頭。
那個丫頭見老嬤嬤過來,忙迎上來:“杜嬤嬤,您怎麼親自過來了。”
領着小丫鬟的杜嬤嬤揩了揩眼睛,說道:“老身既是奉王妃娘娘的令來給少夫人送孝服,也是來替娘娘安慰少夫人的。少夫人在裡面嗎?”
丫頭點了點頭,便轉身領杜嬤嬤進去:“少夫人方纔還在哭呢,杜嬤嬤來了,她心裡肯定要好受一些。”
杜嬤嬤一邊與丫頭說着話,一邊往房裡看去。
明明也是個三進的大院子,可內裡的擺設卻是簡陋得不行。外間還有幾樣撐門面的東西,到了最裡面,基本就半點看不出王府的貴氣了。
杜嬤嬤微微有些皺眉。這樣的放任自由,顯然是完全做棄子在看了。如果少夫人此次沒有任何籌謀,想來不要半個月,就會以守節的名義送到鄉下宅子去。之後就真是少夫人這個稱呼都要沒了。
杜嬤嬤心裡有些忐忑,卻還是撐着腳步往裡邁。於內,她在嶺南王府已經整整四十年了。於外,老嬤嬤歷經了兩朝帝王。她不相信,真有這樣心如止水、甘心落敗的世家女子。
世家女,外表似乎都柔弱得和水一般,但在這樣的內宅算計中,生命力可真是比野外的雜草還要旺盛。
“春芽,是誰啊?”一個哽咽的聲音響起。
叫春芽的丫頭答道:“是王妃娘娘身邊的杜嬤嬤過來了,少夫人。”
杜嬤嬤加快腳步,往裡走去。明明是青天白日,卻因爲宅子深,房間裡也有些黯淡。
只見少夫人杜微風一身月白色裙裳坐在房內,她頭上梳的是一個十字髻,髮髻中卻沒有任何首飾。真正是一副心死如灰的模樣。
杜嬤嬤領着小丫鬟上前行禮:“少夫人節哀。王妃娘娘本想親自過來,卻擔心與少夫人兩兩相見淚千行,便讓奴婢來行一步。”
“前些日子,少夫人身邊秋穗沒了,王妃也一直記掛着此事。今日這小丫鬟,就是王妃讓奴婢帶過來,頂秋穗位置的。”杜嬤嬤側身一些,讓出身後的小丫鬟。
小丫鬟忙對坐着的杜微風行了個大禮:“奴婢見過少夫人。”
杜微風神色寡然,隨意地擡了下手,示意杜嬤嬤和小丫鬟都起來:“多謝王妃娘娘了。”
她被世子禁了世子夫人的稱呼,自然也不能喚嶺南王妃爲母親。
杜嬤嬤看了眼房中的陳設,檀香木桌、雕花燭臺,這些都是王府通用的。青色帷幔卻是十分素淨,一點都不符合這少夫人如今的年紀。
杜嬤嬤心思微動了一下,她親自轉身將侄女捧着的孝服端了過來:“老奴來服侍少夫人換上衣裳吧。”
在轉身的一瞬,杜嬤嬤手指微動了動,她將那孝服上的帶子扣了一個死結。
“怎麼敢勞煩嬤嬤,還是奴婢來吧。”春芽沒有等待杜微風的眼神就立刻接了孝服過去。
她命道不好,隨了個不受寵的在主子。可這杜嬤嬤是王妃身邊的老人,春芽再傻也知道要捧着對方。
杜嬤嬤也沒有堅持,只是點頭說道:“那就請少夫人儘快更衣吧。王妃那邊還等着呢。”
杜微風站起身,絲毫沒有被催促的不快。她應了杜嬤嬤的話,便往屏風裡間走去:“請嬤嬤稍候。”
春芽捧着衣服便急匆匆地往屏風後去。
這房間的屏風也十分的陳舊了。雖然上面繡的是書法大家李志曉的四季圖,可繡線已經沒有了往日光澤。
按理來說,繡線放久了便免不了起些毛邊,這屏風有些黯色,但繡線倒還平順。
杜嬤嬤又看向其他地方。
房中的妝臺之上沒有什麼首飾,比一般的女兒家還要不如。黃梨木的檯面上,一把鳳凰梳孤零零地擺在銅鏡前面。
房中一共有六處燭臺。兩個單管燭臺邊積滿了凝固的蠟水,顯然是常用的。
其餘的四管燭臺則顯得冷清得多。裡面的蠟水基本沒有溢出的痕跡。
“讓嬤嬤久等了。”杜微風已經換上孝服走了出來。
她髮髻依然是先前那個,但並沒有因爲換動衣裳而顯得凌亂。
至於面容妝色,杜嬤嬤一開始就看出,這少夫人臉上並沒有用胭脂。
如今換了一身白色孝服的杜微風顯得更加憔悴了,杜嬤嬤上千去攙她:“少夫人,老奴領您過去。”
春芽馬上走過去:“還是我來吧。”
杜嬤嬤領來的小丫鬟也伶俐地走過去,扶了杜微風另外一邊:“嬤嬤您就在前領路吧,我們來。”
杜嬤嬤很滿意侄女的上道,她謙讓一句,便領着三人往王府正院那邊走去。
方纔藉着攙扶杜微風的時候,杜嬤嬤已經看得很清楚。那個死結已經被打開。
她打死結的時候雖然倉促,卻用了特殊的手法。若不費上些力氣,是不可能打開的。
若真的已經心如死水,一件左右要燒了的孝服,何必在乎腰帶處有沒有一個結?
杜嬤嬤篤定,自己猜對了。只是不知道這少夫人到底會用如何的手段翻身,她甚爲期待。
花府那邊,周雲芸求的事情,蘇陌素已經同花清越提了。
“夫人已經允諾,我們也不必拿喬。我明日同周大人便約個時間。”花清越望着面前的蘇陌素,對她髮髻間的一個小回旋髻突然就起了興趣。
他湊到她旁邊,低頭伸手摸了又摸,十分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