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姑娘,藥還有麼?”一個病得只能緩慢地爬過來的人渴望地問徐丹兒。
徐丹兒將心中的厭惡壓下,做出一副遺憾的模樣來:“小女子一個人力量實在有限,餘下的藥方才已盡數相贈了。明日一早,小女子便會去村中後山摘取藥材的。”
無論是喝到了藥的,還是沒喝到藥的都議論起來。
“靠徐姑娘一個人採藥怎麼能治我們所有人的病?”
“可我們都有病在身,實在是幫不上忙啊!”
“我們去跟楊知府說,徐姑娘研究出了藥方,只要有了藥方,我們的親人便會一起去想辦法買或者採藥材的!”
原本臉上已見不到神采的人們眼睛也亮了起來,生的渴望讓他們重新獲得了力氣。
但凡還能走動的、甚至只要是能爬動的疫症病人,都努力往村口處尋找衙役。
而蘇陌素前幾日領取物品的時候就聽過,今日楊知府會親自過來。這一點,也是她“無意”流露給徐丹兒知道的。
“楊大人!”
見到楊知博站在衙役中間,力氣稍微大一點的男子就直接便撲到了他的腳邊:“大人,徐姑娘找出了治時疫的方子!請大人收集藥材,救救我們。”
楊知博微有異色地問徐丹兒:“徐姑娘的藥方是?”
徐丹兒走上前,從容地向楊知博俯身行禮,娓娓而談:“稟大人,小女子乃是替孃親摘採草藥時,無意中發現彌葉、雲妎、天角、紫桑四味藥對治療時疫頗有用處。 ”
楊知博轉過身,問身後的人:“您覺得呢?”
蘇陌素和徐丹兒等人這才發現楊知府身邊站着一個身着白衣的男子。因他年齡看上去與一幫年輕衙役無差別,蘇陌素便有些詫異楊知府對此人的尊敬。
那男子並未瞧徐丹兒,只是稍微皺了下眉:“這藥方並不好。將我制的藥發下去吧。”
聽了男子的話,徐丹兒臉色大變,這是又要被人半路截胡的節奏啊。她索性上前一步,做出一副虛心請教的模樣來:“還請賜教。小女子的藥方到底哪裡不好?”
男子指向徐丹兒身後的衆人:“體虛體弱,紫桑過補,天角過猛,雲妎過輕,都不好。”
原還有些沮喪的徐丹兒神色一改,不復方纔的低落:“不知您的藥方是?”
若對方只說紫桑過補,徐丹兒還會相信。畢竟紫桑本就不屬於前世的時疫藥方,只是她爲了掩人耳目而隨意加入的一種滋補之藥。
可是這男子竟將三味真正的治疫之藥否定了兩樣,徐丹兒便篤定,此男要麼是欺世盜名之徒,根本沒有治疫方子。要麼,此人用的就是跟自己一樣的藥,只是想否定自己,獨佔功勞。
男子終於看了徐丹兒一眼:“無可奉告。”
徐丹兒頓覺心中猜測被印證,她再次向楊知博俯下身去,言辭中頗爲委屈:“楊大人,這時疫藥方落在誰家,小女子真心不在乎。只是疫症兇猛,羅鬆村中衆人都已飽受折磨,還請大人能夠多多斟酌藥方。”
“那就用她的好了。”那白衣男子頗爲傲氣,竟就要轉身離去。
楊知博連忙拉住對方,好聲相勸:“青雲大夫勿惱,小女子無知,勿要放在心上。還請您多憐病者。”
聽到楊知府稱呼面前白衣男子爲青雲大夫,蘇陌素忍不住再細細看去。這男子面容清秀,五官間還有股稚氣未脫。誰能想到神醫青雲竟還是弱冠之齡?
徐丹兒也是不信。她知道青雲便是前世找出時疫方子的神醫。但她分明聽人講過,那神醫鶴髮童顏、仙風道骨,根本不可能是個這般年輕的少年郎。
“小女子也聽過青雲神醫大名,只是久聞您名,未見您人。”徐丹兒面上一副恭敬的模樣,實際卻是暗指神醫身份有待推敲,“小女子斗膽懇求神醫,將小女子藥方與您的藥方同給村中病者服下。醫者父母心,想來神醫一定不會介懷。”
百姓之中也有那平日就貫在街上巷中游蕩的地痞,一窮二白故而無所畏懼:“楊大人,這神醫年紀這麼輕,你莫不是被騙了吧。這徐姑娘的藥可是醫治好了她孃親的,您讓神醫也先找個人試試藥吧。”
被那地痞一喊,其他人也有些猶豫。畢竟徐丹兒的藥效如何,柴七娘已經是最好的證明。這神醫,着實太過年輕了些。
“不知楊大人是何處請得神醫?”這次相問的是平城書院的一位老先生。
他語氣十分溫和,絲毫聽不出有半分惡意,楊知博便如實以告道:“是麓山書院的李允先生請回。”
質疑間,衙役已將青雲所制的藥端到羅鬆村中,一些病重的百姓根本顧不得旁人還在爭執什麼,直接咕通咕通就將藥喝了個精光。
徐丹兒壓下不快,揚聲問蘇陌素:“陌素妹妹,李先生是你師父,想來神醫之事,你早有耳聞?”
徐丹兒這是在逼蘇陌素站出來。她到此刻,依然是並不相信面前的男子就是青雲神醫的。且退一步,無論是否是神醫,自己的藥是肯定有效的。只要讓病患服了自己的藥也痊癒了,自己就能收穫一個好名聲。
蘇陌素原還想靜站一旁,再欣賞一會徐丹兒的掙扎不甘。但如今見徐丹兒將自己拉扯進來,她也不再猶豫。
蘇陌素揉了揉胸口的位置,似乎想要說話。可她尚未開口,站在她的柴七娘便身形一個踉蹌。
蘇陌素連忙扶住柴七娘:“您怎麼了?”
柴七娘搖了搖頭。
青雲面無表情地走上前,握住柴七娘的脈搏:“還是時疫。她體內疫症並未好全。”
“您有何依據?小女子斗膽問一句,您如何證明您便是青雲神醫?”徐丹兒當機立斷,在旁人質疑她的藥之前先質疑起了青雲的身份。
青雲簡直不想將面前這聒噪的女人當作人,他只當耳邊有一隻麻雀在唧唧歪歪。
“我替青雲大夫作保。”
蘇陌素順着聲音望去,只見師父李允身後帶着一個少年大步走來。她見李允對自己點點頭,便知時疫的問題已能妥善解決,心中也鬆出一口氣。
徐丹兒聽過李允是蘇陌素的師父,卻並未直面見過李允,她有些疑惑:“您是?”
“我是麓山書院的李允。”李允拱手對羅鬆村中的百姓解釋道,“青雲大夫確實是我親上其門請來。他雖然面容稚嫩,卻是名副其實的神醫。”
“還需要人作保嗎?”
見李允身後的少年走出來,徐丹兒心中隱隱有不好的感覺。
“我可以爲我師父作保。”那少年神情十分倨傲,他將腰間玉佩高高舉起,“我乃當朝三皇子,麓山書院的李允李先生,是我的師父。”
徐丹兒心中一沉,卻是連忙跪下身去:“是小女子無知。”
口中雖然認錯,徐丹兒卻是惱怒不已。沒想到自己幾乎謀劃了半年的計劃,全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更惱人的卻還是在後頭。
三皇子是從京城過來,自然帶了原本短缺的藥材。他將徐丹兒所說的藥熬在一起:“你們誰試試這位徐姑娘的藥方?”
先前還躍躍欲試的衆人都興致乏乏。
笑話,有三皇子作保,誰還懷疑神醫的身份。有了神醫,又有誰還在乎一個小姑娘的藥方。
那前一刻還在質疑青雲的地痞捂着肚子到青雲面前:“神醫,方纔我也吃過那小姑娘藥方,也不知道有沒有其他不好的效果。還請神醫幫我瞧瞧,一定要救救我啊。”
原先求着徐丹兒給藥吃,且贊她到天花亂墜的人們都聚攏到一起,重新讚揚神醫,順帶貶低徐丹兒。
謀劃全都毀了!徐丹兒望着臉色有些微白,明顯有些病態的柴七娘神情怨憤。她一邊扶着柴七娘去喝那衙役給的湯藥,一邊卻是壓低了聲音埋怨:“您爲什麼就不能忍忍!孃親,你把女兒全毀了!”
柴七娘聽着女兒怨恨的話語,只覺得心一點點地沉下去。她爲了女兒,雲鬢重梳,還依照她所說,學習她人姿態。她爲了女兒,明明無病卻要染上病,纏綿牀榻半月。到頭來,給予她的只有怨恨。
“你說得對。”柴七娘懨懨地將藥推開,“你曾經說過的話很對,我就該去死了。”
無意間聽到話語的衙役有些詫異地望向這對母女。當日徐丹兒至孝之舉,還是感動了他們不少人的。卻沒有想到,這個孝女曾說過那樣的話。
感覺到衙役的目光,徐丹兒心中對柴七娘的不滿更深重了。可是她卻只能暫作忍耐:“孃親切勿說這樣的喪氣話。女兒只盼孃親長長久久、平平安安的活着。我母女二人一直相依爲命,娘要是沒了,女兒便、便也不要活了。”
徐丹兒拿着袖子便去揩眼角。
季應承坐在竹凳上看着徐丹兒一番掙扎做戲,低聲問蘇陌素:“陌素表妹心中可痛快了一些?”
蘇陌素站到季應承身後:“承表哥說得對。不一定要死別,生離也可以讓她足夠痛苦。這些,都還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