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素說完就輕輕放下了茶盞。
她的茶盞才一捱到石桌。身邊的知畫就立刻如同甩掉燙手山芋一般。也跟着放下了手裡的茶盞。
知畫兩隻手用力地互相搓揉着。臉都皺成了一團。
蘇陌素也沒看冬花的反應如何。她側過頭看了看知畫的模樣。忍不住樂了起來。
蘇陌素伸出手握住了知畫燙紅的手指。拽到了面前輕呵了一口氣。半嗔着說道:“傻丫頭。手指燙到。要捏住耳朵。知道嗎。”
蘇陌素握着知畫的手。將她被燙到的手指。捏在了她自己的耳朵上。
知畫本就是一臉苦巴巴地。又加上這個動作。一副犯罪認錯的可憐模樣。不禁讓蘇陌素笑出聲來。
“真是長不大。”
蘇陌素連笑了幾聲。才轉過臉看向冬花。
冬花早已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正有幾分欣羨地看着蘇陌素與知畫笑鬧。
見小姐轉頭看向她。冬花立刻垂下眼睛。一副乖巧柔順的模樣。神色收整得完美無缺。
“我剛纔說了什麼。”蘇陌素微微一笑。問道。
冬花立刻垂了頭答道:“小姐要奴婢答。這茶還如何。”
“哦……那你說。這茶喝起來如何。”蘇陌素臉上依然有着笑意。卻不如先前瞧知畫那般濃烈。她看着冬花的神色平靜且溫柔。
“茶自有茶道。梅卻失梅香。”冬花答道。
知畫聽了。頓時一臉羨慕地看向冬花。她就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總是笨笨的。過去。好像只有知書纔會說出這樣厲害、聽上去就有文采的話。
一想到知書。知畫的情緒瞬間低沉了下去。她埋着頭。不再看左右的蘇陌素和冬花。
“何謂茶道。梅。又爲何失了香。”蘇陌素神情分毫未變。繼續追問。
“請小姐恕奴婢愚鈍。只是聽過這樣的話。並不能解釋得出來。”冬花卻忽然從石凳上起來。她走到蘇陌素身後。跪了下去。
她額頭緊緊貼在了地面上。讓蘇陌素看不到她的表情。
不過。這樣的冬花自然也看不到蘇陌素的表情。
“那你說。這茶。是好茶嗎。”蘇陌素問道。
冬花答道:“回小姐的話。是好茶。”
蘇陌素再問:“那這梅花呢。”
冬花再答:“也是冬日的頭梅。頂頂鮮嫩的好梅花。”
“那爲何兩種好物在一起。卻失了原本的味道呢。”冬花俯得太低。蘇陌素索性不把目光再放在冬花身上。她口中雖然依舊在問。但目光卻又放回了石桌上的茶上面。
“因爲……”冬花的回答卻不如先前那般流暢了。
聽到冬花遲疑。蘇陌素臉上反而笑意微微濃了一些。
一直埋着頭的知畫也突然擡起頭。她腦中突地就一亮。思緒一下就清楚了。
小姐在考冬花。
或者說。小姐是想用冬花了。
知畫雖然一直不太通曉各種謀算事情。卻也是在蘇府這樣的大宅院裡活了這麼多年的丫鬟。過去知書也還在蘇陌素身邊的時候。知畫雖然大多世事不懂。但是知書多多少少也教過她一些。
因此。一個好的下人該是什麼樣子的。主子一般又如何考驗下人。知畫還是略知一二的。
想明白後。知畫當即坐直了身體。雙手疊在腿上。微微肅正起來。看着冬花伏下去的身體。眼中一片審視。
她能爲小姐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少了。她比不上知書。腦子總是不太靈活。能有的心眼又太少。如今小姐身邊要再添一個人。她是絕對不會反對或者嫉妒的。
只是。儘管這冬花是她求着小姐帶回花府的。可與冬花比起來。小姐依然是知畫心中最重要的人。因此。就算是想破這個腦袋。看瞎這雙眼睛。知畫也要弄清楚明白。。這冬花到底可信不可信。
“因爲什麼呢。”蘇陌素問話依舊不急不慢。似乎根本不在乎着答案一般。“無論你說的答案如何。都沒有關係。不過是我們主僕聚話罷了。且安心回答我吧。”
“因爲……”冬花一直深深地俯着身子。她的眼睛只能看到自己腳下的這塊青石板。
咬了咬脣。冬花還是將心底的想法坦然說出:“奴婢愚鈍。只覺得。雖然這兩種東西都是好東西。但是。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所以。這茶不好。大概是因爲不能貪心地既想要同時得到茶的餘韻回味。還要得到梅的冷冽芬芳。請小姐饒恕冬花妄言。”
“貪心不得是嗎。”蘇陌素眼中的笑意終於真實了幾分。“看來。我們的冬花。既能幹。又明理呢。何罪之有。不要俯在地上了。來。坐起來。”
冬花順從地直起身。蘇陌素看向她的眼神愈發溫和:“你既然知曉這樣的道理。想必。也是個知道怎麼做事的。”
“奴婢明白。”冬花半垂雙眼。心裡終於踏實落地。
院子之中。梅樹之下。石桌上的炭火依然十分旺盛地燒着。
人是瞧了個大概。可火上的茶卻還沒有飲完。
蘇陌素自己提起茶壺又倒了一杯。
冬花忙站起來。想要幫蘇陌素。卻被蘇陌素制止了。
“不必。我自己來就好。這微微的苦澀總能提醒我呢。”蘇陌素端着茶盞在口邊輕抿着。
身後又有聲音傳來。
不同於冬花走近時發出的聲音。雖然刻意卻還是細微。身後這聲音十分明顯。
蘇陌素回過頭。果然是那粗枝大葉的夏草。
只見青衣的小廝夏草頭上還有着一些木屑。腳上也有着泥土的痕跡。
這是從外面纔回來。
夏草不等蘇陌素髮問。就拱手說道:“少夫人。少爺想邀您出去賞花。馬車已經套好在外面了。”
花清越。
蘇陌素把手中的茶盞放下。望了眼知畫和冬花。說道:“好。我換過衣服就過去。”
“少爺就在外面等着了。少夫人您就不必換什麼衣服了。您這樣就很好看。少夫人不論什麼樣子。在少爺眼中都是最好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知畫者白癡。夏草說起話來也是越來越直白和不過腦子了。
冬花覺得夏草這話有些逾越了。可蘇陌素沒有說話。她也只是低頭站在一邊。並不說話。
知畫則瞪了夏草一眼:“哪輪得到你在小姐面前油嘴滑舌。”
夏草十分乖順地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臉:“是。我錯了。請少夫人恕罪。”
“好了。就依你說的。我們這就去吧。”夏草是花清越身邊看重的小廝。且這輕佻的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貼身丫鬟影響了。蘇陌素根本就沒有怪責他。
只是望着知畫的目光都在夏草身上挪不開了。蘇陌素轉身對冬花說道:“這裡。你就收拾好吧。”
冬花低着頭行了個禮。輕聲答道:“是。”
夏草催得急。蘇陌素便步子也並不緩慢。
走到門口。只見花府的馬車之旁。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兒。
“你來了。”與夏草的邋里邋遢不同。花清越收拾得倒是十分齊整。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只不過。蘇陌素走近之時。那一抹淡淡的青荇味道依然泄露了花清越的行蹤。
方纔。這主僕是幹嘛去了。
蘇陌素原想問上一句的。可一坐上馬車。所有想法就都被蘇陌素拋在腦後了。
有過陵城之行的暈車嘔吐。蘇陌素根本不想思考其他。只想在馬車中閉目靜養。
幸運的是。大概因爲駕駛馬車的人並不是花清越本人。而是夏草的緣故。這馬車儘管速度較快。但車廂之中尚算平穩。
至少。蘇陌素沒有被撞得東歪西倒的。
而且。馬車出城之後的速度就慢了下來。
蘇陌素和花清越面對面地坐着。兩個前面放着一個矮矮的方桌子。桌子上有一盤梅花狀的糕點。
“這是梅花糕。雖然香味沒有牡丹花、茉莉花這些糕點氣味濃郁。但這一抹淡雅卻讓我覺得是恰到好處的。”花清越自帶着蘇陌素去過一趟陵城之後。就記住了蘇陌素的暈馬車。
是以。雖然糕點早早備下了。馬車也被反覆囑咐速度要平穩些。但是花清越仍然是等到蘇陌素面色中毫無不適纔開口同她說話。
蘇陌素睜開眼。看向桌子上的梅花糕。
這糕點做得極爲精緻。顏色有些晶瑩剔透。形狀又完全如同一朵梅花綻開的模樣。
她捏起其中一塊輕輕嗅了嗅。
剛看見這糕點的時候。蘇陌素還只當它是有梅花形而無梅花香呢。不過如今聞起來。倒是有些梅花香味。
蘇陌素將糕點送入口中。輕輕咬了一口。
她舌尖立刻感覺到那微微的一點苦澀。
果真如花清越所說。這糕點是梅花做成的。
花清越坐在一邊看蘇陌素吃糕點的模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話語中帶了一絲的忐忑。
“這糕點因爲是梅花製成。是以除了梅花的淡雅香味以外。還有梅花花瓣的淡淡苦澀味道。我倒是極愛這點恰到好處的苦澀。但卻不知道夫人吃不吃得慣。”
馬車行走得已經慢了許多。車廂中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抖動。是以蘇陌素將身子略微放鬆些。靠在馬車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