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寺路上無其他人,知畫雖然安靜了一小會,卻不能安靜一路。
臨近寺廟的時候,她又忍不住開口問蘇陌素:“小姐,冬花說這無名寺廟香火頗爲旺盛,怎麼今日人這樣少?”
蘇陌素一邊交換氣息,讓自己能保持爬石階的速度,一邊答道:“你呀,總是話只聽一半。冬花說這寺廟的時候,雖然沒有提到今日的特別。但是,她說邯山寺的時候,卻是清清楚楚地提了今日是那邊高僧講經的日子。”
“哦,原來是這樣。”知畫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她又有些好奇地問到底,“小姐,您說,邯山寺有高僧講經,去的人會不會特別多?”
蘇陌素停下腳步,稍作歇息。她深吸了一口氣,待人感覺舒服一些了,便問道:“你想去看看?”
知畫搖了搖頭,答道:“不呢。我知道小姐不喜歡熱鬧的地方。我也不喜歡人山人海的。只不過,我就是想邯山寺那樣香火旺盛的地方,不知道供奉一個長生牌位要多少錢。”
不等蘇陌素回答,知畫又眼睛一亮,自己答了起來:“對了,邯山寺那樣的大寺我供奉不起,在這個寺廟供上一座,應該是不難吧。”
蘇陌素早已習慣了知畫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性格,她調整氣息後,又繼續往寺廟走去:“到時候問問小沙彌就是。”
“恩。”知畫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裡想的事情有了着落,她的步子明顯比先前要有力、快速多了。
一座端莊中不失巍峨的寺廟已經近在眼前。青色的瓦片層層疊在寺廟的頂端,廟宇的圍牆已經有些泛黃。斑駁的黃色中還有明顯修補過的痕跡。
在黑色的匾上,沒有任何書寫過的痕跡。而且這黑色的匾顏色並不均勻,明顯能夠看出反覆漆補過。
竟是一直沒有寺名的。
蘇陌素擡眼望了一眼牌匾,心中微微有些訝然。
走進寺門,一個高大的香爐便出現在眼前。雖然此時裡面燃燒的香火併不算多,但留在香爐中密密麻麻的香杆證明了這寺廟香火確實是還不錯的。
蘇陌素領着知畫走進正殿之中。
有僧人正跪在蒲團上敲打木魚。蘇陌素將帶來的香點燃,恭敬插入佛像面前的小香爐之中。點香之後,她又跪到蒲團上恭敬地拜了三拜。
知畫隨着蘇陌素亦做了一整套的動作。但拜完三拜後的知畫卻擡起頭來,有些偷偷摸摸地打量四周。
怎麼沒有小沙彌?如果自己現在上前去問那敲木魚的僧人,是否供養長生牌位,這樣是不是太過於冒昧?知畫在心中忐忑着。
蘇陌素來此燒香,也是有所求。於是她拜完之後,便想要問面前的僧人,廟中方丈是否方便求見。
那僧人的木魚聲正好停頓了片刻,蘇陌素見對方將木魚的杵放了下來,便藉此時間走了過去。
“大師。”蘇陌素開口之時,卻又改變了想法。她來寺廟之中,本就是希望替李小花求上一道平安符,立上一道長生牌位。既虔誠相求的是佛,又何必在乎唸經的僧人是方丈還是普通僧人呢。
蘇陌素雙手合十,語氣誠懇地道:“小女子想求道平安符,還請大師成全。”
那僧人放下杵後,卻是一直在轉動手中的佛珠。聽到蘇陌素的請求時,他手中動作並未緩下。
蘇陌素也未再打擾對方,只是靜心等待。
那僧人終於開口了:“施主可想求見方丈?”
蘇陌素已經想通心中所求,自然不會顛三倒四改變想法。她搖搖頭,答道:“不,小女子求的是佛祖憐憫。”
蘇陌素沒有說完的半句,僧人卻是補了出來。他問道:“既是如此,那我喚個沙彌來幫施主,也可無憂?”
“可。”蘇陌素回答得很快,連半點猶豫也無。
那僧人也不多說,當即站起身來,走入內堂。
再見僧人時,對方身後果真跟了一個小沙彌。那小沙彌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連蘇陌素和知畫的年紀都未到。雖然僧衣僧帽,可卻是一臉稚氣未脫。
知畫有些擔憂地看向蘇陌素。她聽自家小姐方纔與僧人談話,還只當那僧人是在考驗小姐,卻沒有想到是真的。
知畫一臉憂色,甚至還有幾分懊色,蘇陌素卻是面色十分平靜。
她朝小沙彌雙手合十道:“麻煩小師傅了。”
小沙彌也不推辭,走到黃紙前問蘇陌素:“施主是替自己求符還是替他人求符?”
蘇陌素誠心答道:“是摯友。”
小沙彌點點頭,提起硃筆便繪製起來。待符寫完,他又拿到佛前焚香唸經,做全所有流程。
“施主,請拿好。”小沙彌將平安符遞予蘇陌素。
蘇陌素微微俯身接過,她誠意地問小沙彌:“小師傅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能否替小女子在廟中供上兩座長生牌位?”
知畫沒有想到,自家小姐任由這年紀輕輕的小和尚唸經開符後,又求起了小和尚另一件事。
既然一事已了,爲什麼另一件不找這看上去就明顯佛法高深些的唸經僧人呢?
知畫有些着急地看了眼入殿時候的僧人。
那僧人自領了小沙彌入殿之後,又坐到了先前的蒲團上。他雖然沒有再敲木魚,可卻也沒有給眼神予殿中的其他人。
蘇陌素卻是也沒有望那僧人一眼。
旁邊的知畫有些癡念了,蘇陌素有心替她向小僧人同求立長生牌位的事。可這種拜佛之事,最忌諱他人代替。
知畫之心,若是由她蘇陌素來越俎代庖地說,恐會適得其反。蘇陌素只能望了知畫一眼,希冀對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感覺到自家小姐投過來的目光,知畫只是一臉擔憂和急切地望着蘇陌素。
唉。個人有個人的佛緣。蘇陌素覺得在佛堂裡實在不適合跟知畫掰碎了說。
這參佛的時間日後也不是沒有。今日若知畫自己不開口,就只能暫且放着了。蘇陌素想道。
那小沙彌聽了蘇陌素的話,卻沒有馬上回答。只見他走到那僧人面前,低聲問了一句。
也不知道僧人如何作答,但想來是應允了,小沙彌轉身同蘇陌素說道:“施主,請與小僧同去裡間書寫。”
“有勞小師傅領路。”蘇陌素點頭應允。
她叮囑知畫道:“你就在此等我。”
也不管那蒲團上的僧人是否能看到,蘇陌素還是朝對方行了個佛禮。
跟在那小沙彌身後,蘇陌素只覺得鼻息之間的香火氣味越來越濃烈。
想來這寺裡是有一個專供長生牌位的法堂了。
與蘇陌素所猜無差的是,她到的地方確實是一個法堂。只不過牌位卻應當是供在裡間。蘇陌素邁步進去的時候,能看到裡間有青煙飄出,卻看不太清楚裡面的供奉。
既是供奉長生牌位的法堂,定有些名諱在其中。蘇陌素不是多事之人,當即垂下雙眸,不再往裡間的方向投去一個視線。
“施主是替活人立牌,還是替死人立牌?”小沙彌問道。
蘇陌素知兩者其中定有差別,忙如實答道:“一個死人,一個卻是生死未卜的。”
她說完,又馬上補充道:“平安符也是替那後一位所求,我望佛祖能慈心,佑那人安康無憂。”
小沙彌道了句“阿彌陀佛”後,就不再說話。他將紙張鋪好,又用毛筆沾飽了墨水……將種種準備做好後,小沙彌才又說道:“還請施主在左側寫下生者名諱,在右側寫下死者名諱。”
蘇陌素接了毛筆過來,這才發現,毛筆此次點的不是硃砂,是墨汁。而面前鋪好的紙張,也並不是先前的黃紙,只是普通的宣紙。
蘇陌素在紙上輕落了一筆。找準力度後,又在那一筆上覆描粗,寫上了“李小花”三個字。
寫完左側,落筆右側的時候,蘇陌素略微遲疑了一下。知書和知畫不是她自小就領着的丫鬟。前世的蘇陌素,身邊也沒有這兩個丫鬟。
因此,知書的真正名諱,蘇陌素卻是不知道。
她提了筆,快要落下時卻又提起。
“小師傅,我落筆名諱一定要對方父母給予的名諱嗎?主家改的名可否作數?”蘇陌素問道。
那小沙彌雖是佛門中人,卻也並非是完全不通曉塵世之事,他答道:“可。既已賣身入主家,自然以主家所賜爲名諱。”
小沙彌其實並不像知畫想的一般,是整個無名寺廟中最年輕、最爲無佛法的沙彌。
相反,小沙彌雖然年紀很輕,卻是這無名寺廟如今的方丈清塵僧人唯一的弟子。
見蘇陌素並不因他年齡、外表而心生不滿,也不與一般俗人般只將目光落於方丈身上,小沙彌對蘇陌素是有些讚許之意的。
他想蘇陌素是個有佛緣的人。
如今見蘇陌素有些困於自己的想法之中,他忍不住點醒道:“既已往生,塵歸塵、土歸土,肉身凡胎皆已成空,一個名諱施主何必如此執着?”
蘇陌素頓時醍醐灌頂,醒悟過來。
“是,我一時入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