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氏沒有想到面前這小女子如此地油鹽不進、固執己見。她是懷疑蘇陌素,可也不想拿女兒蘇追月的未來做賭注。若是蘇陌素打定主意要毀了蘇閉月,到時候她女兒蘇追月不可能不受影響。
寧氏上前一步,又重新拉住蘇陌素的手,承諾道:“好了,就依照你說的。先靜養幾天,然後再養不好就是了。”
寧氏這話其實留了內心的小九九。其他事她未必能夠確定,但讓人去迅速打聽蘇陌素說的皇后宮中一事不難。即便她那女兒不肯說,留在女兒身邊的幾個老人不可能連這樣大的事情也發現不了端倪。
到時候,若是蘇陌素說的爲真,她大不了就背個惡名除了蘇閉月。若是蘇陌素說的爲假,她自然會藉助長輩的身份,將蘇閉月這個堵心鬼送到蘇陌素那邊去。
寧氏的心眼,蘇陌素其實也聽了出來。可她不在乎,她已經下定了決心,想清楚了利弊。無論寧氏怎樣抉擇,蘇閉月她都不會再留。
“夫人,小姐也是您的女兒啊。”侍棋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出來是多麼的無力。可是若主子蘇閉月都沒了,自己的性命也就堪憂了。
她撲通一聲跪下身去,雙手抱住寧氏的雙腿,哀求道:“夫人,請不要聽信四小姐的一面之詞,小姐是您的女兒,是不會害蘇府的。”
侍棋知道,方纔四小姐那番話,肯定是已經打動了面前的夫人。可她一個下人,如今除了哀求還能做什麼呢?只能希望稍後見到她家小姐的時候,她能迅速將這件事說給小姐聽,小姐有所主意就好了。
寧氏聽了侍棋的話,眉頭都皺了起來,她雖然沒有真正下定決心要除掉蘇閉月。但是,她這樣的想法,怎麼也不能流露到蘇閉月耳中去。
寧氏眼角收了一下,看着跪着的侍棋心中有了決定。她給身旁的丫鬟使了個神色,讓對方鉗制住侍棋。
“侍棋,你胡說些什麼呢,我和四小姐可都沒說過閉月會對蘇家不利。只是如今閉月人沒了蹤影,我們都很着急,你先帶我們去找到她。”寧氏先軟後硬地補充了一句,“侍棋,你應該還是想再回老坳村看看的。”
侍棋和抱琴都是蘇家大爺蘇瑞祥親自替蘇閉月挑的。兩個丫鬟寧氏插手不進,但她卻也將兩個丫鬟的家中打聽了個清楚。
抱琴是家貧被賣,寧氏找牙婆上門,輕輕鬆鬆、單憑几個銀錢就把抱琴家中的妹子賣到了自己手中。而侍棋是個孤兒,寧氏早幾年沒能插手進去。但如今丫鬟年紀大了,心思也活絡了,寧氏則終於找到了侍棋的弱點。
侍棋同村的少年郎中可是個癡心人,一直在等着侍棋。儘管侍棋做得隱蔽,可寧氏依然知道她每年爲數不多的幾次休假出府,就是回了老坳村,去見那等待的少年郎。
果然,聽了寧氏的話,侍棋臉色一白,心中絕望到了極點。張郎是她最大的牽掛,他爲了她一直不娶,她又豈能因爲自己連累張郎?
侍棋垂着頭,任由寧氏的丫鬟鉗住自己的雙臂,心灰意冷地替寧氏與蘇陌素引路:“抱琴的同鄉王石頭摔了腿,她求到小姐面前來,小姐應是同抱琴去看王石頭去了。”
侍棋這話說得漂亮,但寧氏和蘇陌素都明白這背後的真相是什麼。且不說蘇閉月平日是個多無仁善心的人,即便是個有善心的,也萬沒有爲了個下人,不顧自己的清譽的大家小姐。
寧氏同樣把話說得漂亮,她一邊往前走,一邊還同蘇陌素攀談:“三侄女,今夜可真是耽誤你休息了。”
蘇陌素亦回望寧氏一眼,說道:“大伯母不怪罪侄女擾你清夢就好。”
場面話誰不會說呢。
臨近下人房那邊,寧氏又刻意同蘇陌素說話:“三侄女,這下人房終究有些上不得檯面,要不你還是在這邊等候,我領人過去就好吧?”
蘇陌素明白寧氏的心思,寧氏並不會在這個時刻就動什麼小心思,出爾反爾地當面發作。寧氏這話只不過爲了逼她自己主動提出來要去看,且等着稍後的難堪看笑話罷了。
“大伯母,我們還是一同去吧。有些場面,想來大伯母見得也並不少。”蘇陌素意有所指地回道。蘇府三房之中,誰人不知妾氏最多的就是大爺蘇瑞祥。
果然,寧氏聽了這話便哼了一聲,臉上的僞善也沒有那麼完美了。她答道:“侄女不怕自然是好的,這種場面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呢。”
“大伯母教導,侄女一定銘記於心。待回京再見大姐姐,侄女一定把大伯母這番慈母告誡一字不改送給大姐姐,以免大伯母擔心。”蘇陌素不軟不硬地頂回去。
尋常婦人若是自家夫婿好色,最喜看其他女人笑話。但這些女人中間一定不包括自己的女兒。
寧氏自然就是這樣一個尋常婦人。她聽了蘇陌素的話,心裡一口氣便涌了上來。她加快腳步,三步並作兩步,指着那近在咫尺的下人房,回頭問侍棋:“哪一間?”
侍棋擡起手指向正面第二間。
寧氏也不再同蘇陌素鬥嘴,大步便邁了過去。她用力一推房門,將房內那不堪入目的畫面一下子暴露出來。
下人房不同於主子房,即便是等級高點的奴僕丫鬟,最多也不過是獨住一間單房而已。那房中擺設勢必十分簡陋,那牀鋪勢必是連個牀幃都沒有。
所以,寧氏、寧氏身後的兩個貼身丫鬟、被丫鬟鉗制住的侍棋,以及落在後面的蘇陌素都看到了那牀上的情景。
“小、姐……”侍棋低頭便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臂一下,她只當面前的情景定是幻覺。
兩個貼身丫鬟也是臉色驚訝,她們看到牀榻上那赤果裸的兩具身體,羞怯地立馬低下了頭。
寧氏和蘇陌素是在場人中盯得最死的兩個。
寧氏有些不敢置信。
蘇陌素亦然。
但比起寧氏,蘇陌素心中還多一分輕鬆。
她以爲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可是越是走近這下人房,越是感覺真相近在咫尺,蘇陌素的心其實跳得飛快。她與寧氏頂嘴,也是在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因爲,她想好了如何處置設計妹夫的蘇閉月,卻沒有想好如何面對被設計的花清越。
如今,面前的情景讓她徹底鬆了一口氣。
牀榻上炙熱糾纏在一起的兩具身體,一個確實是蘇閉月,另一個卻不是花清越。
寧氏看了半晌,終於是回過神來,她訓斥身後的丫鬟,說道:“還不去把二小姐拖下來!”
真是太不知廉恥了!衆目睽睽之下,蘇閉月竟然還能繼續與個下人癡纏,簡直是可恥!可恨!
侍棋又一次鼓起勇氣看向牀榻上的人。她已經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了。
王石頭。
爲什麼會是王石頭和小姐糾纏在一起?
抱琴、藥!
侍棋腦中轟地一聲,把所有的情節都串聯起來了。抱琴提議將藥下在四姑爺開出的藥方裡面,然後借王石頭的傷勢,引得四姑爺嘗藥。
在這個設計之中,王石頭是必然要喝藥的。所以如今王石頭這般……不難理解。
可是她家小姐……侍棋將目光從牀榻上移開,她跟着兩個丫鬟一起邁進了王石頭的房中。
抱琴在哪裡?
一來寧氏沒有吩咐,二來她家小姐此時恐怕什麼都聽不到,侍棋專心致志去尋找其他人的蹤跡。
大房的這幾個人忙的忙,慌的慌,蘇陌素卻是站在門外,沒有邁進房中。
她夫君不在這裡。她夫君並沒有上蘇閉月的當。蘇閉月不會無緣無故地與個下人纏在一起,而且這兩個人在如此情境下還繼續動作,顯然都是中了藥物。
偷雞不成蝕把米,這是蘇陌素腦中的第一反應。她轉過身,想尋找花清越的身影。
詩中有云,心有靈犀一點通。蘇陌素轉身尋覓的時候,恰恰好就對上那個墨色的身影,那熟悉的溫柔目光。
她沒有想到,她真的就能看到他。
花清越朝蘇陌素走過來。他臉上神情一如往日地溫柔。
蘇陌素朝花清越走了幾步。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
“夫君沒有回府邸?”蘇陌素知道是明知故問了,可她還是忍不住問出口。還有話,她現在不適合問,心裡卻想問。你是不是被蘇閉月算計了纔沒有回府邸那邊,你被她算計到哪一步了?
花清越將身後的披風解下,系在蘇陌素的背後,他同她關切地說道:“雖已入春,但夜裡仍涼,夫人要多穿一些。”
他看得出她眼中的慌亂和擔憂。伸手將蘇陌素有些微涼的雙手握入掌心,花清越讓出身後的人來:“曾祖母過來了。”
蘇陌素擡起頭,看到她曾祖母被人擡着正往這邊過來。
擡蘇老夫人的兩人,一個是花清越身邊的夏草,一個則是蘇府過去的管家老沅。
沅管家是蘇老夫人身邊的老人,一直替蘇老夫人管理着整個蘇府外院。前年,沅管家生了一場大病,又因爲年歲漸長,便把管家之職交付了出去。
儘管不是蘇府的現任管家,但沅管家在蘇老夫人面前的重量不比兩個陪嫁劉媽媽和王媽媽輕。
蘇陌素望向花清越。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聲音中有濃濃的情意:“放心,我會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