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寧侯擡起頭的一瞬間,哪怕並不是在我的眼前,我依然感受到了一種撲面而來的氣場。
這種氣勢,足以叫人膽戰心驚。
他的年齡不算年輕了,但看上去,也不過是與沐容年紀相仿。但他的眼睛,卻有着一種尋常男子所沒有的歲月沉澱的感覺。那雙眼睛,彷彿能夠看透人心。冷靜,睿智,淡然。
當他看着你的時候,哪怕是早有準備,也彷彿無法說出自己的謊言。
“這就是你舅舅?”
我輕聲嘆道。“難怪。以前只聽說過靖寧侯的名字,卻從未見過他。這樣的一個人,難怪能夠在繼母手下將兩個妹妹護得周全,又能將兒子教導的那樣好。”
提起靖寧侯燕戍,誰又能說一句不好呢?
生母早逝,留下一個四五歲的妹妹,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妹妹。庶出的姨母頂替了生母的位置,成了繼母。心思惡毒或許說的過了些,然而放眼京城裡,又有幾個將元配子女當做親生的愛護呢?便是不苛待,只需冷眼旁觀擺出不喜歡的姿態來,就夠那些失了生母的孩子受了。再狠毒些,爲了給自己的孩子清除掉擋路的,元配子女能不能保住身家性命,聲名體面都不知道。
記得當年的宣國公府,不就是這樣?
年輕的宣國公娶了錦陽侯府嫡長女做妻子,在外邊表現得伉儷情深,甚至連母親塞給的通房妾室等一概不要。爲此。那妻子不知道受了婆婆多少的刁難。可實際上卻是宣國公真正愛慕的是自己的庶出的,才十三歲的小姨子。宣國公夫人有孕的時候,發覺了丈夫和庶妹的私情,鬱悶悲憤,生產時候便難產,掙命似的生了個女兒出來。
她這一死。倒是給那兩個不要臉的男女讓了路。妻孝一年過後,宣國公連小姨子及笄都等不到,便迫不及待迎娶回去做繼室。
最後,小姨子成了國公夫人,而那國公府的嫡長女,生而喪母,尚在懵懂之中便被人傳成了命硬克母之人。就這樣,繼母依舊不肯放過。四處散佈這嫡長女身體不好脾氣怪癖的消息,若不是有國公府老夫人護着,只怕這嫡長女都長不大。
再想想上輩子的自己,我不禁苦笑。
母親死後,白蓉蓉登堂入室。對霍姨娘沐靈菲母女兩個尚且能夠容下,唯獨對我,種種的行徑,不說趕盡殺絕,也不遑多讓了。
若不是我一直在落梅庵裡活的悽悽慘慘,恐怕也早就被白蓉蓉害了。
因母親的關係,老夫人待我一直冷冷淡淡。愚鈍如我,那會兒還在想着如何討老夫人歡心。白蓉蓉便給我出主意,叫我去上山爲老夫人祈福。正是因爲那次,我遇到了強匪。護衛被殺,海棠爲了保護我,穿了我的披風假意逃跑,最後被強匪抓住凌辱而死。
那一切,本來可是針對我的!
僅僅我知道的,內宅裡的陰私,又豈止這兩樁呢?
看那靖寧侯老夫人說話的尖刻,足以知道這絕對不會是個慈愛的繼母。靖寧侯能夠在她手下,保住自己的妹妹,並且這兩個妹妹一個成了當朝皇后,一個成了鎮南王妃,可見其手段能爲。
同樣是侯爵,沐容便是下輩子,拍馬也是追不上燕戍的。
蕭厲見我只盯着燕戍看,有些不滿地將我的臉掰過去,“小嫣兒。你是不是忘了,誰纔是你的未婚夫婿?”
我眨眼,“莫非你連自己舅舅的醋也吃?”
蕭厲揉了揉我的下巴,恨聲道:“誰是我舅舅?”
“眼下不就是麼?”我理直氣壯地反駁,“不管你願不願意,這輩子就是呀。”
蕭厲哼哼了一聲。頗有些氣憤地轉了頭。不過轉眼間,又湊了過來,將我環在了懷裡一起看。
靖寧侯一放下茶盞,靖寧侯老夫人和程文馨便都安靜了下來,連哭都不大敢大聲了。
靜謐的屋子裡,只聽到了程文馨強自忍着。卻又忍不住的抽噎聲。
“姨母說的話,當真?”
那靖寧侯老夫人便是一怔,“你說什麼?”
“我說,姨母不是口口聲聲,不與這程文馨分開?”靖寧侯擡了擡手,就奔進了幾個人高馬大的粗壯僕婦,“替老夫人和表小姐收拾了,明日一早就送到庵裡去。”
都不是先前說的莊子了!
我目瞪口呆。這,這麼對待繼母老夫人,是不是太過直接粗暴了?
“看着吧。那老貨,在侯府裡耀武揚威這麼多年,不就是想着……想着燕戍頂着孝道,不能拿她怎麼樣麼。當初她嫁給老侯爺的手段本不光彩,燕戍只是看她愚蠢,翻騰不出大浪來,才由着她在侯府裡吃喝罷了。如今她的外孫女,叫侯府丟了這份人,怎麼可能再忍下去?況且。她也不過是口頭說說,哪裡會捨得侯府的榮華富貴?”
哪怕是繼母,說出去可也是皇后娘娘的親孃呢!
若是在前朝,國母的母親,怎麼都會加封國夫人的了。
果然,就見那老夫人臉上呆愣了片刻,才扁了扁嘴,似乎就要哭出來。
我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這番神態,若是放在豆蔻年華花朵兒一樣的小姑娘,會很是叫人憐愛。然而頂着一臉的菊花似的皺紋,還要做出這樣的神色來……我不禁愈發佩服穩穩當當坐在那裡的靖寧侯夫婦兩個了。這得受過多少次的荼毒,才能鎮靜如斯?
“老大,你這話,竟是何意?”老夫人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看上去,若是靖寧侯說出一個叫她不滿的話,只怕她都要當場就暈厥過去。
程文馨卻抱住了她的腰,悲哀地喊了一聲。哭道:“是馨兒不孝,叫您跟着受了連累。”
猛地轉身跪到了靖寧侯跟前,向前膝行了兩步,聲噎氣堵,哽咽道,“舅舅,求您體諒外甥女吧!馨兒知道,馨兒今日舉止遠遠不合規矩,然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這情之一字,本就不受控制……”
正說着,外頭大步走進來了一個容貌俊美。氣質冷冽的青年。
這青年長身玉立,五官生得極爲英俊,又不似京城裡那些紈絝子弟,卻是帶着一股子殺伐之氣。他一進門,那老夫人便是眼睛一亮,連帶着正哭得傷心的程文馨都分了心過去。
“父親,母親。”
進來的正是燕北辰。
他看到程文馨正跪在了靖寧侯跟前,兩道濃眉就是一皺,喝道:“這是幹什麼?腿就軟成了這樣?”
程文馨擡起頭,露出一張淚跡斑駁的小臉,只含淚道:“表哥誤會馨兒了,馨兒只是……”
“閉嘴!”燕北辰一聲厲喝,看着程文馨的眼睛裡透出濃烈的不滿和厭惡,“什麼誤會?你御花園裡一場大鬧,這會兒京城裡都傳遍了!燕家的表姑娘,御花園裡堵住了鎮南王世子自薦枕蓆!還說什麼誤會!”
他冷笑,“程文馨,你該慶幸,大妹妹的夫家遠在江南,而二妹妹年紀尚小。若是她們受到你半分的影響,我會親手誅殺了你!”
被他身上猛然迸發出來的殺意所懾,程文馨身子一軟,已經由跪着變成了癱倒在地上。
那邊兒的老夫人看上去心疼極了,連忙叫了程文馨到自己的身邊,一把摟在了懷裡輕聲安慰了兩句,然後才擡起頭不滿道,“這也真是的,馨兒對阿殤一片癡心,誰不知道呢?他們本是表兄妹的情分,又是青梅竹馬知根知底的,親上加親,多好的事兒?惟芳也是的,寧可爲別人家的孩子操碎了心,也不願意關心照顧一下自己的外甥女麼?我知道,她是皇后娘娘,便是我見了她,也得跪下。然而……”
見靖寧侯眼裡就透出了嘲諷的笑意,靖寧侯老夫人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着勇氣,試探着對靖寧侯道,“我也知道她那個位子,有她的難處。可是。咱們如今不求別的,叫馨兒到她表哥身邊做個側妃,難道也不可以?”
鎮南王世子,不同於普通的親王世子。按照慣例,一般的親王,或是王府世子。再有普通皇子,身邊都是一正妃,兩個側妃,四個庶妃,侍妾若干。
但鎮南王以及世子,卻是與皇帝的後宮相仿。後宮裡設有皇后,以及四位正一品的貴賢淑德四妃。鎮南王和世子類似,一正妃,四名側妃,四名庶妃,侍妾便沒有了定例。
“我的意思,馨兒也是太過於癡心。纔會不管不顧地鬧了一場。阿殤不是外人,定能理解她。如北辰所說,這事情已經傳開了,馨兒的名聲……嗐,若是阿殤不肯要她,這孩子的後半生可怎麼過?”
說着。老夫人便擦了擦眼角,看着程文馨的眼神,便充滿了憐愛。
靖寧侯夫人臉上露出一絲譏諷。
燕北辰卻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勸您還是死了這條心吧。阿殤什麼性子您不是不知道,他看重安樂縣主。您若是真是想將程文馨塞給他,恐怕當場就得去收屍。”
蕭厲聽了這話,面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不錯,他倒是還算了解我。”
我縮在他肩膀上笑的不可抑制,“在他心裡,你可是一言不合就殺人的了。”
蕭厲不語,拉起我一縷頭髮放在了鼻端嗅着。
那邊兒靖寧侯已經站了起來,夫人緊跟着也起來了。
“沒什麼可說的。”他淡淡道,“本侯只有一句話,燕家百年聲譽,不能毀在個外人手裡。程文馨,不能再留在侯府。姨母如果捨得,我叫人送了她到莊子裡,等過兩三年事情淡了,將她遠遠地嫁到外省去,叫她一生吃喝不愁。若是捨不得……”
他嘴角動了動,像是在笑,不過這笑臉叫人有些發寒。
“姨母就和她一起去家廟吧。”
黑巖貌似抽了,據說收益都已經崩潰了。不知道能不能發出來。我去寫第三章,肯定是要過了12點了,審覈過不了,明早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