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神色晦暗莫名地看了一眼母親，恨恨一跺腳，“我去問問母親！”
說完，一陣風似的走了。
“這什麼人哪！”顧嬤嬤不滿地走進來，對母親道，“我跟夫人說什麼來着？這些人啊，就是貪心不足！”
母親笑着又端起了燕窩粥，小口小口地喝着，直進了半盞後才放下，“隨她們去吧。”
“您啊，就是個軟性子。看着吧，過不了今天，老夫人就得叫您過去！”
顧嬤嬤對老夫人曾經算計過母親嫁妝的事情十分的不滿，抓個機會就要拿出來說一說。對此，母親也沒法子，勸不住，也就不勸了，橫豎顧嬤嬤也只在梧桐軒裡唸叨幾句。
要說，顧嬤嬤也真是金口玉言，說什麼來什麼，才吃過了晚飯，春暉堂的劉嬤嬤就過來了。
進門就給母親行禮，笑眯眯地問了幾句胎兒是否安好的話，才說道：“老夫人說，若是大夫人身上還好，請您過去一趟，有事情商量。”
我和顧嬤嬤對視一眼，顧嬤嬤朝着我撇了撇嘴，給了我一個“看，我就說吧”的眼神。
我忍不住就笑出了聲。
“大小姐？”劉嬤嬤不明所以，一頭霧水看向我。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個笑話。”我站起身，問母親，“娘，您累不累？”
母親扶着茯苓的手慢慢站起來，搖搖頭，“我還好。走吧，咱們過去瞧瞧。”
“大夫人，這……”劉嬤嬤爲難地看了我一眼，“老夫人說，只請您過去呢。”
我笑了，“劉嬤嬤，這麼晚了，叫娘單獨過去，我也不放心啊。”
拿人手短，才接了我一支千兩銀子的珠釵，劉嬤嬤倒也不再說別的，只笑着道：“是老奴粗心了。不知大夫人是坐了軟轎過去，還是……”
“路也不遠，我只走過去吧。也安穩些。”
於是一行人，顧嬤嬤和我一左一右扶着母親，海棠和忍冬在前邊各自打着一盞燈籠，茯苓和白芍各自提着一盞琉璃燈走在母親身側，一路慢慢悠悠來到了春暉堂裡。
春暉堂裡燈火通明的，到了臺階前，劉嬤嬤走到我身邊低聲道：“二夫人也在裡頭呢。”
我點點頭，示意已經知道了。
親手扶了母親進了屋子。
老夫人是個很喜歡講究排場的人，身邊的大丫鬟就有八個，二等丫鬟三等丫鬟再加上粗使的僕婦，整個春暉堂裡的下人不下幾十個。平日裡，她便是隻歪在榻上養神，身邊也必然要有三四個丫鬟打扇捶腿揉肩。
今日，偌大的屋子裡，竟然只有老夫人和二夫人在，還有個丫鬟珍珠隨侍在老夫人身側。
我看了看母親，她神色間有些無奈——看老夫人這個架勢，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彼此見了禮，落了坐，屋子裡就詭異地沉默了下來。
二夫人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飛快地看了一眼老夫人，又飛快地垂下了頭。
老夫人又靜默片刻，才擠出一絲自以爲和藹的笑，問母親：“這兩天肚子裡的孩子可還好？害喜了沒有？”
“回母親，孩子還，也並沒有害喜的症狀呢。”母親起身神色恭謹地回答了，半個多餘的字都沒有說。
老夫人點頭輕嘆，“這就好。如今你膝下還沒個傍身的兒子，老大那孽障，又偏偏趕在這個時候，被白蓉蓉那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引誘着，也是辛苦你了！”
我忍笑。爲了我娘那些嫁妝，老夫人也是拼了，平時見了我娘愛答不理，現下是好聽的話一籮筐。
“媳婦不敢當。白姨娘正是青春年少，又無依無靠的，侯爺多憐惜她一些，也是有的。媳婦，並不會有什麼怨言。”
“那就好，好孩子，難爲你這樣識大體。”老夫人竟探身，伸手拍了拍母親的手，眼裡的神色要多慈和有多慈和。
又對母親承諾道，“你只放心，那姓白的無論如何越不過你去。若是她敢作妖，你就放開了手去處置，叫她知道知道，什麼是妾室的本分。侯爺那裡，都有我頂着呢！”
母親誠惶誠恐地站起來，目露感激，“媳婦多謝母親爲我張目。”
“好了好了，快坐下吧。一家子骨肉，說什麼兩家子話呢？站來站去的，也不怕傷着了我的金孫！”老夫人笑得慈愛，嗔怪道。
二夫人一甩帕子，笑嘻嘻道：“是啊大嫂，如今你肚子裡的，可是咱們侯府的長房嫡子呢，你可不能掉以輕心！”
這話說的有些不倫不類，老夫人掃了她一眼，二夫人立刻便閉了嘴，卻不住地拿眼睛看母親。
母親眼觀鼻鼻觀心，坐在老夫人身邊，端莊又文靜，一言不發。
許是這樣的氣氛太過尷尬，二夫人先忍不住了，站起身走到母親跟前，端起高圓几上的一盞茶，滿臉的沉痛，“大嫂啊，白日裡我因心急，衝撞了你。是我不好，給大嫂賠個不是了！”
說着，將茶雙手捧到了母親面前，又笑道，“您大人有大量，想必也不會與我一般見識。”
“弟妹說的哪裡話？何曾衝撞了我呢？”母親沒接茶。
“母親您看，還是大嫂寬和！我這裡惴惴不安了一整天，大嫂都沒有放在心上呢！”二夫人回頭對老夫人笑嘻嘻說道。
老夫人點頭，笑道：“我就說你大嫂必然不會像你那般。小肚雞腸的，把誰都看得和你一般麼？”
她本來就是二夫人的親姑母，親侄女做了自己的兒媳婦，又哪裡有不疼愛的？
自然，婆媳之間的相處，便顯得輕鬆又隨意。
自始至終，母親和我都似被排除在外的，外人。
“母親，您若是無事，容媳婦告退，先行回去，還有安胎的藥沒吃。”母親站起身。
看樣子，她也是看膩了那婆媳倆的表演了。
“這……老大家的，你先坐下，我有話說。”老夫人見母親要走，終於着急了，也不再耍花槍，對着二夫人點點頭，示意她說話。
二夫人手裡的帕子絞了幾下，面上紅了紅，湊到了母親身邊坐下，眼圈一紅，就要掉下眼淚來。
母親嚇了一跳，“弟妹這是做什麼？”
“大嫂啊，我從前看着你當家，只羨慕你。如今才知道，這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
二夫人捂着臉，一副難過又尷尬的哭相。
“我也問過了母親，這些年府裡的花銷確實是越來越大了。”她擦了擦眼角，抽了抽鼻子，才澀聲道，“每年進項不足萬兩，可花銷起碼要翻倍。算起來，每年府裡的虧損竟有萬兩那麼多！這……這可怎麼是好啊！侯爺一月俸祿才五十兩出頭，我們老爺更少，一年才四十八兩！這可夠做什麼的呢？我又不像嫂子有嫁妝可以填補，這家可怎麼當啊！”
說着就哭了起來。
真是難看！
不過爲了算計幾個錢，堂堂侯府二房夫人，說出去也是個五品的宜人，竟然做出這樣的醜態來！
我生怕母親一時心軟，便把自己的嫁妝再往裡填，捕捉痕跡地碰了碰她的手臂。
母親還沒說話，二夫人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哭道，“要不，嫂子你把這當家的差事再接過去吧？”
“二嬸，我娘懷着小弟弟呢，怎麼能勞累？”我不滿地說道，轉頭看老夫人，“祖母，您說是不是？”
老夫人隱晦地看了一眼二夫人，纔對我慈愛道，“嫣兒說的很是，是你二嬸考慮不周。”
又沉下了臉斥責二夫人：“你也是的，誰當家沒遇到點兒難處？遇到難處就都推給別人，這府裡誰來管？豈不是要亂了？”
二夫人抹了抹眼，訕訕道，“媳婦也想當好了家，替大嫂分憂。只是，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那你說怎麼辦！”老夫人將手裡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怒道，“你嫂子好容易盼來的孩子，身子骨又是素來嬌弱的，這時候你不挑起擔子來，難道叫我老天拔地的去操心？”
“母親啊，媳婦可不是這個意思……”二夫人叫屈，一撩裙子就跪下了。
老夫人別過了臉不理她。
我和母親冷眼看着這婆媳倆做戲，暗中交換了個眼神。
“那你說說，你是什麼意思？”老夫人見說了半晌，母親也沒有理會這個話頭，沒辦法，只好自己又繼續上陣。
二夫人將手裡的帕子扭成了麻花，忐忑地看了一眼母親，囁嚅道：“媳婦倒是有個法子，只怕大嫂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