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垂眸把玩着自己腕子上一隻翡翠雕花的鐲子,動作款款,優雅舒緩,嘴角處,卻掛上了冷酷的笑意,說出來的話,更是直戳人心。
“沐靈嫣,今日我能上門,便是給了你天大的面子。若是依着我的意思,葉家和沐家這門親事。不做也罷。畢竟……”
她擡手穩了穩自己髮鬢上那支金鳳釵,徐徐一笑,慢條斯理道,“這沐家的門風,也不過是如此了。”
“葉夫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老夫人重重一拍桌子,怒道,“你敬你上門是客,又是嫣兒未來的婆婆,這才由着你說了這半日的鹹淡話。如今你竟辱及我沐家門風!”
張氏呵呵笑了,“什麼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沐老夫人,恕我直言,沐家如今可還有什麼門風可言?沐侯爺與白家小姐的事情可還沒過去幾天呢。再說她娘,在薛家是怎麼回事,大家夥兒不說。可心裡都明淨兒似的啊。不然,怎麼好好兒的就和離了?”
“老夫人,我也不繞彎子了,直說吧,若不是看在咱們兩家多年交情的份兒上。這門親事,我早就要退了!您以爲,這沐大小姐離了我家,還能找到更好的人家麼?有那樣名聲的父母,只怕她自己再好,也要孤老一生了!”
“如今呢,天行和秋容的事情,肯定是要辦了的。高僧說了,這沖喜越早,侯爺身子好的就越快。我們已經決定了,過了正月,就叫秋容進門。你們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這件事情是不會改變的。若凌嫣懂事,咱們還是姻親,等她及笄後,天行會以正室之禮娶她進門,也算是給多年的情分一個交代。若是不願意……”
張氏嘴角往下一垂,便劃出了幾分尖刻之意,“退親吧。”
一番話說得又快又利落,真不愧是在京中貴婦圈中游刃有餘的東川侯夫人。
老夫人被噎得直瞪眼,有心發火,卻又怕惹惱了張氏真的退了親事。張氏說得,老夫人早就想到了。就放在她身上,若是沒進門的兒媳婦家裡發生這些叫人側目的事情,只怕頭一個念頭也是退婚。
“哎呀這婚事可是早就定下的,夫人,您可不能說退就退啊!”二夫人裝模作樣地勸道,“嫣兒,還不快說些軟和話哄哄你婆婆?世子那般的人品家世。真要是退了親,你去哪裡再找這樣好的夫婿?”
又向張氏賠笑:“嫣兒這孩子啊,近來被她父親母親的事情刺激着了,有些個火氣,說話不妨頭。有時候就是在府裡說話。也有些陰陽怪氣的!夫人是長輩,且別跟個孩子計較吧?”
“老二家的!”老夫人又氣又急,她如何聽不出這是二夫人在架柴撥火?
二夫人嘆了口氣,過去給老夫人順氣,嘴裡勸着。“母親啊,不是我說,嫣兒這性子是得改改了。這還沒進門,便跟長輩頂撞着,叫人怎麼看咱們家的姑娘啊?夫人大度,雖不會爲難她。然而傳出去,到底也不好聽啊是不是?”
“你住口吧!”老夫人斥道,“哪裡有這樣說自己侄女的?”
“兒媳婦是實話實說罷了。您不能因她母親不在,就這樣護着她,會害了她的!”
這話叫我心頭火起,什麼叫母親不在?
“我母親好好兒的呢,還請二嬸慎言。”我看着二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二夫人色變,明白了我是在提醒她,那臉上曾捱過我的耳光。抿了抿嘴。果然就不再說了。
張氏卻像是終於抓住了我把柄的表情,滿臉的不可思議,“我還以爲沐二夫人是在危言聳聽,原來,你竟真的如此不敬尊長?看來,這門親事……”
“這門親事,是皇后娘娘所指的。夫人若是想退親,只管去皇后娘娘跟前說一聲,把我的庚帖還了,犯不着在這裡擠兌我們。我祖母也有半百的年紀了,就差被夫人指着鼻子罵了,難道夫人你就是尊長了不成?傳出去,咱們兩個也不過是大哥笑話二哥罷了!”
我看着她笑道,“要不,咱們就往外頭說一說去?”
張氏被我堵得聲噎。一甩手裡的帕子,怒道:“簡直是不知羞恥!一個沒出閣兒的丫頭,竟還處處擡着皇后娘娘來壓我?”
卻也沒有再提退親的話,怒氣衝衝地便往外走,邊走邊說,“沐家,也真是叫我長了見識!”
二夫人哎呀一聲連忙往外追去,透過紗窗中央的明瓦,我就看着她一路小跑着追上了張氏,似乎在陪着笑臉說什麼。張氏只管埋頭匆匆往前走,一句話都沒理會她。
“大丫頭啊,你這性子……”老夫人恨鐵不成鋼,連着拍了幾下身邊的炕桌,隱隱帶着怒意,“便是有天大的委屈,也有我來替你做主。哪裡就有自己頂撞婆婆的?你也瞧見了,你婆婆可不是你二嬸,由着你胡來!她若是真的鐵了心退親,我看你怎麼辦!”
“退親便退親吧。”我不以爲意,端起珍珠送來的茶水喝了一口,“不然,難道叫我進門就去對着個表妹貴妾?若是有了庶長子,我去當個現成的娘?本就是葉家辦事不地道,難道我還要忍氣吞聲不成?”
“你……”老夫人喜歡端架子,這一個侯府裡,除了我,大概也沒人敢這樣駁她的話。因惦記着籠絡住我,她竟也能生生忍住一口氣,苦口婆心地勸我,“張氏有句話說的對,女人誰不是這麼過來的?你祖父,你父親,或是這京中你滿眼瞧去,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那些妾室,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你可是要做正室的人!”
這話說的,叫我不禁苦笑。妾室是玩意兒?沒錯,納妾之前,只怕是哪個男人都會這樣說。然而妾室也好通房也罷,首先也是個女人。是人就有私心,就有私慾,不然,那些個後宅之爭又是從何而來?
老夫人話說的大義凜然的,當年還不是出手就弄死了祖父的小妾?
我懶得多說。張氏嘴裡說的很,叫她先說出退親的話,只怕她也不敢。畢竟,這親事是當年在皇后跟前,她自己率先提起。皇后娘娘賜的婚。
不想再聽老夫人嘮嘮叨叨的,我起身藉口心裡不好受,直接出了春暉堂。
“大姐姐。”走在抄手遊廊裡,迎面就碰上了沐靈菲。
今日的沐靈菲穿了一件兒桃紅色挑金落梅裙,披着一領狐狸皮斗篷,頭上梳着飛仙髻,發間插着小鳳釵,額間垂着一條珍珠抹額,珠子是用細細的金絲穿成,粉色珠子光潤生暈。將她一張雪白的小臉襯得更加明麗嬌妍。她走得氣喘吁吁的,似乎有什麼急事。
“大姐姐這是,從春暉堂來?”
她向我身後看了看,試探着問道。
我打量了她一番,服飾鮮明。桃花面上胭脂輕勻,雙眸閃爍,眉長入鬢,雖然年紀還小,卻也能看出,將來必然是個美人兒。
“不是說東川侯夫人來了麼?”見我不語,只笑眯眯打量着自己,沐靈菲有些着急,急急忙忙地問道,“姐姐怎麼就回來了呢?”
她這般迫不及待的模樣,倒是叫我本自有些鬱悶的心情好了些,“葉夫人已經走了。怎麼,二妹妹這是聽說她來了,趕着從新梳洗了一番去請安嗎?”
被我說中了心事,沐靈菲俏臉一紅,“不是的,正要去給祖母請安,哪裡就是專門去見侯夫人了?大姐姐可別亂說話。”
“是不是亂說話,你心裡很清楚啊。”我繼續往前走,錯過她肩頭的時候站住了腳,輕聲道,“只可惜,你便是打扮得再好,也註定了心事落空。”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也因此,沒有看到沐靈菲在我身後紅了眼睛,咬牙切?的模樣。
艾瑪,居然真的趕上了!快來表揚我,要鑽鑽,沒有鑽鑽明天就不起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