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張奶奶分別回家之後,還是覺得很害怕,總感覺那雙睜開的雙眼和森白的腿骨就在她眼前晃來晃去,讓她翻來覆去也睡不着。
那時候人都很窮,沒有多餘的房子,通常都是一大家子躺在一個土炕上,因爲奶奶家就奶奶一個孩子算是空間比較寬敞的,奶奶就在土炕旁邊搭了個木板的小牀,自己在小牀上睡,土炕上就是自己的爹孃。
本來守着大人睡沒有什麼可害怕的,可奶奶就是覺得害怕,睡不着,可大人們都勞累了一天了,奶奶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來,只能翻個身,面朝着土炕,盯着黑黢黢的土炕不停地數羊。
奶奶的小牀搭的很矮,只到土炕的一半,平時白天還可以用作上土炕的腳踏用,奶奶閒極無聊就用手指甲扣土炕的邊緣,一邊扣那些土一邊閉着眼睛使勁數羊。
可是突然的,奶奶覺得她脖子後面有人在喘氣,那氣息挺奇怪的,一下一下的冰涼冰涼的,奶奶甚至都感覺那股氣息觸碰到她的脖子上變成了冰冷的水珠,正順着脖子滑下去。
奶奶一開始也沒有當回事,就伸手在脖子後面抹了一把,脖子後面有些潮,好像哭泣的眼淚一樣,奶奶當時還奇怪,誰也不能哭到脖子上眼淚啊,更何況自己還沒哭。
奶奶成功地數羊終於有些迷迷糊糊,可迷迷糊糊的時候,覺得後脖子的那股子涼氣更加冰冷起來,把她生生地又凍得清醒過來,她緊了緊破牀單,伸手又是一摸,後脖子已經溼了一大片了,手指頭摸到的都是水珠。
怎麼可能有水珠?難道是下雨屋頂漏雨了嗎?
奶奶將手指放在眼前看了半天,屋裡太黑了,什麼也看不清,但隱隱約約卻聞到一股味,不怎麼好聞,好像在櫃子底下死了不知道多少天的死老鼠一樣,奶奶將手指湊到鼻子下面一聞,差點吐出來,竟然真的是自己手指上的味!
奶奶騰地一下返身坐起來,本想叫醒爹孃點亮蠟燭看看,可一回頭,一下子嚇得魂飛魄散,原來就緊緊地貼着她木板牀站着一個人,那人很矮,也就到奶奶木板牀的上面,露出一個恐怖的頭顱來,那頭顱個頭不大,卻在夜色裡泛着森白的光,好像皮肉被剝淨露出來的白骨一樣,這樣森白的光反而讓奶奶在漆黑的屋子裡將這個恐怖的頭顱看了個清清楚楚,兩個血肉模糊的洞,正惡狠狠地盯着奶奶,沒有了嘴脣的牙齒,向着奶奶張大開來,陰森森地好像要撲上來將奶奶一口吞進去。
奶奶大叫一聲,整個人向後倒去,堅實的土炕卻擋住了她的身子,她大喊:“爹、娘,救命,有鬼,有鬼”
可近在咫尺的父母根本就聽不到她的尖叫聲,反而是奶奶可以聽到他們沉入睡眠的呼吸聲。奶奶害怕極了,她拼命地向後縮着身子,恨不得整個人都縮到土炕裡面去,那個鬼怪也不放過她,血淋淋的頭顱又向她湊了過來。
“是……是你……”奶奶突然驚恐地大叫,可聲音卻只是在口腔裡顫抖着滑動,她認得出來了,面前這個頭顱就是今天那個小女孩的頭顱,小女孩有一頭烏黑油亮的頭髮,各在頭頂兩側挽了一個發包,發包上還繫着紅色的綢帶,特別顯眼。
如今這小女孩的髮型還保持的一絲不苟,可臉上的皮膚完全被人剝離了,眼珠也被搗爛了,看上去特別恐怖。
“咯咯”小女孩笑了,伸出了一隻白嫩還帶着肉窩窩的小手,小手上的皮肉都在,可從手腕往上,那塊皮膚好像被人硬生生撕下來的一樣,傷口參差不齊,雪白血紅的臂骨錚然可見。
“啊啊”奶奶尖叫個不停,覺得自己很快就要昏過去了,可她的頭腦卻還是頑強地清醒着,甚至眼睛,都定定地看在小女孩的身上,難以挪動分毫。
這時候,一個好聽的聲音突然在黑暗的屋子裡響了起來,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溫婉優美,女人說:“好了,別鬧了。”
然後黑暗中就憑空伸出一隻手來拉住了小女孩圓乎乎的胖手,將她向後面拉過去,奶奶哆哆嗦嗦地擡頭看,就發現屋子裡站了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也就二十多歲,有一張雪白的臉龐,尖尖的下頜,看上去很漂亮,可是有一些苦瓜樣,就是看上去愁眉苦臉的。
女人的身上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對襟衣服,上面還繡滿了花,看上去很富貴,但奇怪的是,女人的鞋子卻是鮮紅鮮紅的,跟藏青色的衣服形成鮮明的對比。
女人的腳特別小,奶奶感覺比她奶奶的腳還要小,尖尖的一點點在地上,鮮紅的鞋子,怎麼看怎麼透着詭異。
那小女孩已經被女人拉到了自己的身後,奶奶光看女人尖尖的小腳去了,竟然一瞬間都忘了害怕。
女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向奶奶,手中拉着小女孩,很久沒有說話,小女孩躲在女人的身後卻時不時地咯咯地笑上半天,從女人身後探出身子來看奶奶,還衝着奶奶吐舌頭,好像小孩子玩捉迷藏一樣。
幸好的是,那小女孩已經恢復了最初奶奶看到她的樣子,脣紅齒白,長得很可愛,笑嘻嘻地從女人身後不停地探着身子。
女人一直沒有再說話,就那樣看着奶奶,漸漸的,奶奶也讓她看的心裡發毛,纔想起來那個小女孩是鬼,那這個女人是不是也是鬼,現在都不時行纏腳了,比她大個幾歲的年輕人也沒有纏腳的了,這個小腳女人是什麼時候的……鬼?
奶奶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卻聽到這個女人徒然用一種雖然音調很低卻聽起來特別尖利的聲音說:“冤有頭、債有主,走吧……”
一瞬間奶奶被震得耳朵發響,好像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刺進了耳朵裡一樣,似乎有血流出來了,她看着那個女人踮起鮮紅的小腳,小腳根本就不沾地,踏在虛空中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身後拽着那個小女孩,小女孩還不住地回頭向她扮鬼臉。
突然眼前一花,奶奶發現那女人另一隻手裡也多了一樣東西,那東西挺大的,黑乎乎的,看不清是什麼。
只是,看那個形狀,似乎,似乎是個人。
一陣突如其來的喧鬧聲一下子將奶奶驚醒了,屋外面傳來叫門的聲音,奶奶睜眼看了看黑漆漆的屋子,才知道是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