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軟軟的新拖鞋,彷徨的走到窗前,關上窗。房間沒一絲風,牀沿的鈴鐺突然一陣稀里嘩啦的亂響,嚇得我差點尿褲子,寒氣從尾椎骨向上蔓延到了頭頂。
以前那種大牀有牀榻,四角有一根柱子頂着華蓋。華蓋最早不是起到美觀作用而是防雨,古代人家再有錢,萬一半夜正好牀頂漏雨呢?後來才成了裝飾。
我站在牀榻上,用手握住鈴鐺,忍不住轉頭去看枕頭上的牌位。
“小然姐姐,姑奶奶,您別鬧行嗎?給您作揖了!”我不信有鬼,用現在的話說,是轉移注意力緩解緊張的情緒起到解壓的作用。
別說,還真神,鈴鐺不響了。我坐在牀沿,盯着鈴鐺看了好半天,確定鈴鐺不響了,低頭見自己把牌位當成找安全感的事物抱着,嚇得把牌位丟在了牀上。
“叮!叮!叮!”
牌位剛落到牀上,嚴實的房間,鈴鐺無風自動不時的發出輕響。聲音來的很突然,莫名的恐懼籠罩,我全身僵直,心兒狂跳,放大的瞳孔看着牌位差點沒嚇哭。
“這婚,誰他媽的要結誰結去,老子不幹了!”我語無倫次的反覆唸叨着,不知道唸叨了多久,害怕的情緒纔有所緩和。
可能小然的鬼魂真在,怕我反悔,鈴鐺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枯坐了好一會,才躺下睡覺,閉着眼睛怎麼也睡不着,心兒怎麼也停不下來,腦子裡總忍不住幻想屋裡有女鬼。
“叮!叮!叮!”
“姑奶奶!小姑奶奶!我求您了,放過我吧……”我眼看到了崩潰邊緣,坐起身大喊大叫。
“喵!”
我重複着大喊,連續聽到幾聲貓叫,才確定真是貓。而且貓叫的還很有節奏,我喊一句小姑奶奶,它就叫一聲,喊姑奶奶它都不叫。
“媽的……”
尋到聲源,我拿着圓凳放到牀榻上,爬上圓凳踮起腳一看,毛茸茸的懶貓閉着眼睛,幽綠的貓眼瞟了我一下,繼續趴着睡覺。還好有心理準備知道有貓,不然一個大活人被貓瞟一眼嚇死,真的太丟臉了。
華蓋頂上是凹下去的,上面墊着一牀小被子,白色懶貓靠着華蓋角落邊沿睡着。它過個半天,揮動小爪子抓一下角落,鈴鐺就會跟着響一下。
“小姑奶奶?”
“喵!”它也不動,也不怕生人,閉着眼睛叫一聲。
“姑奶奶。”
“……”
“小姑奶奶!”
“喵!”
……
反覆確定幾次,我也不怕了,心底升起一股無名怒火,感情老子被一隻貓給嚇了半夜。怒歸怒,我沒打算找懶貓麻煩,是自己膽小怪誰啊?仔細一聽,那鈴鐺聲音其實很好聽的。
“四娃,怎麼了?”正叔在外面敲門,帶着淡淡的關心。
穿好衣服打開門,佩儀站在正叔身旁,着急的看着我。我抓了抓腦袋,簡單的把和懶貓的事兒說了一遍,當然我沒說被它差點嚇死,只說差點被煩死。
“咳咳!”正叔乾咳兩聲,他明顯看出我在說謊,只是沒揭穿而已。
我唰一下臉紅到了耳根,感覺特別尷尬。
“沒事,回去睡吧,時間不早了。”
佩姨不停的噓寒問暖,正叔見我有些不自在,這纔出言解圍。
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我雖然不自在,但心底卻暖哄哄的,尤其是佩姨問我睡不睡的習慣,要不要這,需不需要那。
農村孩子多,母親對待孩子都是用吼的,比如,睡短棺材的老四還瞎鼓搗個啥,滾回來吃飯了。那年頭的農村婦女對孩子的關心很另類,其實也就話難聽,心情是一樣的。我生性跳脫,也只是相比同代人,如果換到現在算規矩的不能再規矩了。誰對我一絲好,我都會記在心裡,知道感恩。
恐懼總是來至未知,知道鈴鐺是懶貓的傑作,我也不怕了,還感覺鈴鐺聲聽着很舒服。
“媽的,又要出豬糞了!”
一覺睡到天矇矇亮,我自然的轉醒,眼皮很重死也不想張開,卻強迫自己坐起身,閉着眼睛用腳踹牀那頭,大罵:“老五起來了。”
腳踹空,我纔想起已經不再是自己家,睡的也不是那張硬板牀而是柔軟的大牀,不知怎麼的,心裡有種淡淡的憂傷。
村裡有句老話說的好,金窩銀窩也比不上老子的狗窩。
我看着牀頭疊得整整齊齊的西服,左顧右盼着找自己的爛衣服,纔想起昨晚洗澡後涼在院子裡。穿着秋褲從門縫看外面沒人,縮着脖子,快速的衝過去,拿下陰乾的衣服迴轉,佩姨打着哈切從房裡出來和我撞了個正着。
她今天沒穿旗袍,一套當時流行的女士西裝,看着特別精神。我用衣服擋着胯下,臉憋的通紅。在村裡大早上都是閉着眼睛跑出去,到臺基盡頭直接放水,現在院門沒開,我知道茅坑在那,可是十幾年的習慣不是說改就改的,這不,憋尿的大帳篷肯定被看到了。
別看那時候信息不發達,每到大夏天的晚上,村裡人擺張竹牀湊合在一起閒聊,有時候講到葷段子,聊到興致高昂的時候,漢子們還調侃彼此的媳婦在牀上怎麼樣。一些嫂子也潑辣,故意逗我們一羣小夥子,不把我們整得面紅耳赤,撒腳丫子跑掉,她們不算完。對一些事,我也有模糊的意識,知道長大了有些行爲不好。
“小四,怎麼起這麼早?打算做好早餐叫你呢!”佩姨也有些尷尬,丟下一句話,慌忙的走向廚房。
我吱吱嗚嗚的應了兩聲,低着頭往房裡跑,差點沒被門檻絆倒。身後傳來佩姨的關心,說:“小心一點。”
收拾好東西,解決完生理問題,我瞟了一圈院子,尋覓的有什麼事情可做。
可能農村娃是天生賤命吧!那時的我,太累了會偷懶,但一般情況下,能幹的活,眼邊能看到的活,都會自覺去幹。人要吃飯就得做事,是一種本能刻在骨子裡。
佩姨做好早餐,用托盤端出來,見我把院裡堂屋,地上桌子凳子椅子都擦的一塵不染,說:“小四,以後不用你幹這些,隔壁張媽忙完她家的事兒了,會來幫襯着乾的。你把這些都做了,張媽的活計不被你搶了,沒了生路?洗把手了來吃飯,試試阿姨的手藝。”
我擦着香凳對佩姨的話不是很理解,笑着說:“嗯,好的!”
一碗皮蛋瘦肉粥,外加兩個煎蛋,一根油條,一碗豆漿,看着豐盛的早餐,我咕嚕着喉結,沒拿筷子。
昨天是衝冥婚吃啥子穿啥子都是禮節,今個再吃這麼好的太奢侈了,我不敢動。
“阿姨做的粥不好吃?”佩姨被我的樣子逗樂了,幫我剩了一小碗粥,用瓷碟裝了個煎蛋放到我面前。“很久沒做早餐了,也不知道……哎!”
她嘆息一聲,眼中的黯然一閃而逝,用眼神鼓勵我吃。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艱難的挪動手臂,小心翼翼的吃了起來。
長期吃糠,米飯做的再難吃也好吃,何況佩姨做的很好吃,吃了一碗我也放開了,她又給我打了一碗,結果一大湯碗皮蛋瘦肉粥被我吃了個精光。
佩姨樂得眼角上翹,眼中滿是幸喜,好像狼吞虎嚥的是她自己。
說實話,我其實還沒吃飽,好像從沒吃飽過。稀飯太不佔地,沒滿的一湯碗加上豆漿油條,怎麼也抵不過三大碗米飯吧?不是我能吃而是肚子裡沒油水,幹體力活的普遍能吃,加上我正在長個,這點只是小意思。
“陶先生在家嗎?”
佩姨剛打算說話,二叔站在大院門外敲了兩下門,聲音飄進了堂屋。
他來要錢?
我念頭閃動,想到他自家還有兩個兒子爲嘛不讓自己兒子衝冥婚?心底恨意翻騰。結冥婚不是鬼不鬼的問題,而是以後根本沒法再找媳婦,誰願意把閨女嫁給我這個鬼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