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隻商船,停在河岸。
七歲大的小姑娘,蜷縮在船尾,雖然又困又累,但是心底的莫名恐懼,讓她即使眼皮打架也睡不着。
雙手緊緊的捂着耳朵,卻阻止不上隔壁傳來的聲響。
撞擊牆板,男人的大聲喘息,那種笑。還有,就是她娘……強忍着的嗚咽。
姑娘叫李大妞。
她的娘,叫潭淑雅。清秀的容貌,好聽的名字,也禁不住家道中落。十七歲時,被嗜賭貪杯的爹,典給了李秀才,爲不能生育的李太太代生兒子。
其實,李太太本姓李,李秀才是上門女婿,是李家供他讀下來的秀才。
所以,即使太太不生育,他也不敢多話。
李太太眼見自己三十好幾了,肚子還沒動靜,終於死了心。想到個法子:典個清白的姑娘來,生完兒子就打發走。
丈夫納妾,那是想都別想的。
說幹就幹,一尋摸,選中了潭淑雅,花了十五兩銀子把她典了來。
果然,這個主意是沒錯的。進門一年多,就生了個大胖小子。
李太太抱在懷裡心裡高興,可轉眼一瞄丈夫,似對潭淑雅有了幾分情誼。
這她哪裡忍的?
隨手一指,把潭淑雅送給了本家裡一個娶不上媳婦的老光棍李銀。
潭淑雅不敢說半個不字,因爲太太說了,要是她敢鬧,就扔妓院裡去!
李銀,窮有窮的道理。人懶脾氣暴,小心眼兒還自命不凡。按說,一個銅板沒花,就得着這麼個美人媳婦,應該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吧!
可是他卻想:你們用過不要的纔給我,這是瞧不起我啊!
生過孩子的婦人給我當媳婦,這是瞧不起我啊!
雖然他這樣想,卻也沒拒絕。到底還沒傻透……
但他對潭淑雅是不會好的,她的惡夢開始了。
進得家門,幹活從早到晚,還非打即罵,吃不飽穿不暖。一年後,懷了孕,又被李銀打流產了。
是個兒子。
眼見着自己的兒子就這麼沒了,李銀也有些後悔,於是,對她好了一些。
潭淑雅的身子因小產而落了點病,也沒銀子看,拖拖拉拉四五年,才又懷上了。
這次,生了個女兒。
李銀大怒,認爲是潭淑雅是在跟自己對着幹!“我打你,你倒懷着兒子。現在不打你了,竟然給我生個賠錢貨?”
於是,新一輪的打罵開始。
小女孩兒沒名字,潭淑雅管她叫妞兒,李銀管她叫小雜種,賠錢貨。外頭人叫她:李大妞。
於是,這就是她的名字了。
還沒走穩路,李大妞就會幫着娘抱柴火。三四歲,就能穩穩洗碗了,她只摔過一隻碗,就再沒再摔過了。因爲她爹會打……
潭淑雅其實挺心靈手巧的,做的活計很是樣。如果能讓她在外頭攬些活回來做,家裡的日子也能好一些。
但李銀不肯!他擔心讓那位“李秀才”看到,丟他的人。
誰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會這樣想…… 艱難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着。七歲的李大妞,砍柴做飯,下河摸泥鰍,幫人家合泥做土坯,樣樣都能幹。
眼見着,似乎日子要好了。
這天,村子來了個穿着綢、戴着花的婆子,尋摸了一圈兒,一眼就看到了李大妞。
雖然面黃肌瘦,細身子頂個大腦袋,可這頭型,髮量,眉眼,小溜肩,細胳膊細腿。跟村裡的其他傻丫頭可不一樣!
那婆子兩步過來,直接上了手,捏開嘴看看牙,“……嘖嘖,還怪整齊嘞,倒真是個好苗子!”
再看看手和腳……婆子皺了眉頭。
李大妞的手拿刀砍柴,就她家那口傳了好幾代的刀,沒牙老太太似的。不用力,根本砍不動。所以,她的手,老繭老厚,手指變形。
“這是什麼人家兒啊!水靈兒的小姑娘,就這麼禍禍啊!?”
李大妞卻呆呆的看着婆子,她怎麼這麼好看呢?還這麼香……身上這衣裳,伸過手去摸摸……又軟又滑,她的手,險些給人家勾出絲來!
果然,那婆子就把她手打掉了。潭淑雅正幹着活,聽到動靜一看,便急急的走過來,一把拉過李大妞,瞪那婆子一眼,扯着女兒走了。
李大妞邊走邊回頭……
人入了那個婆子的眼,又怎麼會輕易罷休呢?
一打聽,她直接去找到了李銀。開價十兩,要買李大妞!
李銀差點驚掉下巴,多少?那個賠錢貨值十兩銀子?
但他真有點小聰明,竟然沒什麼表情……
婆子以爲他不願意,就勸:“就那小姑娘,再在你家呆着,模樣就徹底毀了。恐怕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頭都沒人要。瞧那手,都變型了!好好的姑娘,你是怎麼養的?
黑臉黃頭髮,還臭哄哄的。給十兩可是天大的價錢了,若不是我這回出來實在是不順,纔不會要。就算是要,頂多五兩!”
李銀一看那婆子,就知道是幹嘛的,他也不覺得被冒犯,而是說:“十兩?我的女兒,這十里八村的,有一個趕上她長得好的?我愛的跟什麼似的……這麼點銀子,就想弄到你那個地方去?!想什麼呢?”
婆子一聽不服,又勸又貶的……特別會說。
但李銀還真有兩下子,不爲所動。既然讓他知道這個路子了,就不急了。沒有你家,還有別家!那賠錢貨……不不不,現在可不是賠貨了!她才六七歲,還早着呢!總能找到好去處!
看他一副真不急的樣子,那婆子倒有些上心了,出來轉悠好多天了,都沒弄着人呢!
於是,她擡高了價兒,兩個人討價還價半天,最後以三十兩銀子做定。
李銀子伸手要銀子,婆子說:“幾十兩銀子我能隨身帶着?不怕被人打劫了?!不是你帶着姑娘去,就是我再來領人。不過,咱們說定了,就不能改了。否則,你可別以爲我是吃素的!”
婆子立眉橫眼,厲害的很。
李銀有些害怕,點頭答應。婆子臨走,囑咐他:給姑娘洗洗,這兩天可別傷着!
潭淑雅領着李大妞往回走,叮囑她,“那個婆子,不是好人。下回看到她,就躲起來!她要敢拉你,你就咬她!”
李大妞哪裡懂?“娘啊,她穿的衣裳,怎麼那麼亮呢?!可真好看呀!又細又軟,我一摸,都刮蹭了。”
“不許再看!那衣裳不是好來的!再看我就打你!”
“哦。”李大妞不說了。不過,她又想起來:那婆婆頭上的花,跟田頭的真花似的。她也插過在頭上的,可是一會兒就蔫了。咦,那婆婆頭上還有一根亮亮的,是銀子了吧?
兩個人繞過小樹林往家走,光說話了,沒留神樹後頭,正站着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
眉清目秀,穿得乾乾淨淨,一副讀書郎模樣。正死死的看着潭淑雅……
等她們走過去。他身後跟着的小廝,才焦急的說:“少爺,咱們趕緊回去吧!要讓太太知道了,奴才就活不成了。您看看就行了,好不好?”
少年說:“你肯定這是她嗎?她怎麼這麼老?不是說比母親年青很多的嗎?”
“她在這兒日子難過啊!您看她穿的是什麼?整天風吹日曬的……”
“那個小姑娘,也是她生的?”
“是,叫李大妞!少爺,快回去吧!千萬別讓太太知道了……”
這是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