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得志!”於氏回到家中,忿忿不平地對丈夫劉弛說出這樣一句話。
劉弛皺了皺眉,一下子就猜到緣由:“你去過春澤裡了?”
於氏坐了下來,撇撇嘴:“你家弟弟如今出息了,當了縣尉,真是讓他走了運,這說不定以後還能往上走呢,你們總歸是兄弟,我自然要去幫你修好關係!”
劉弛沉下臉色:“以後不准你去了!”
於氏被他突如其來一吼給吼愣了,眼眶一紅,禁不住委屈道:“良人何必衝我發火!我這還不是爲了你,爲了劉家嗎!”
劉弛冷笑道:“你道劉遠多有能耐?他們家如今大禍臨頭猶不自知,你還送上門去,莫不是嫌我們死得不夠快?”
於氏一驚,連抹淚也顧不上了,連忙問:“此話怎講?”
劉弛哼了一聲:“宋縣令已被調走,吳功曹沒了靠山,新來的那位縣令,對吳功曹行事不滿得很,前幾日便有人到縣令面前告發吳氏,說他‘私下謗政、譏諷君王’呢!”
於氏連連道:“這,這,良人知我愚鈍,就請直言罷,這罪名可要緊?”
劉弛冷冷扯開嘴角:“始皇帝兒女衆多,公子扶蘇更是名滿天下,最後卻偏偏是胡亥得了皇位,這其中有什麼因由,誰也不知。可越是如此,新君就越是厭惡旁人說他得位不正,如今吳氏背了這個罪名,你說新縣令要是上疏皇帝,吳氏會有什麼下場?可笑那吳功曹現在仍不知死活,還鐵了心跟新縣令對着幹,‘爲罪人扶蘇張目’這頂罪名壓下去,可是誰都翻不了身的!吳氏倒黴了,難道劉遠還能落得了好去?”
於氏被劉弛這一番話嚇得臉色煞白,忘了反應,半天才道:“那我們,我們該如何是好?”
劉弛沒好氣地將竹簡往案上一拍:“所以我讓你別上門,少摻和!我們跟他們關係再怎麼不好,終歸也是血親,若到時劉遠出了事,只怕我們也要受其牽累,屆時你良人還能得到上官重用嗎?!”
於氏按住跳得有點快的心口,想了想,湊上前,壓低了聲音:“良人,我們是否要提前跟他們家劃清界限?”
劉弛皺眉:“血脈相連,如何割斷?”
於氏:“我聽說,有人犯了法,若是去官府告發,便有首告之功……”
劉弛臉色一變,站起來大喝:“無知婦人!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於氏被他突然的動作嚇得上半身往後仰,跌坐在地上。
劉弛氣得咬牙:“我與劉遠是親兄弟,一筆寫不出兩個劉字,他若因此事倒黴,我能落得什麼好處?!”
於氏不懼他的怒火,反倒仰起頭:“你也說了,新縣令瞧那吳功曹不順眼,正千方百計要落他的罪名,你弟弟是依附吳功曹的,當然也要跟着倒黴,如此一來,我們好好的,若是被他連累了可怎麼辦,若你現在到新縣令那裡投誠,得了首告之功,咱們家不僅不會被連累,良人你說不定還能往上升呢!難道我說錯了麼?!”
見丈夫沉默不語,於氏低頭拭淚,泣道:“難不成你將我當成存心離間你們兄弟的惡毒婦人麼,我還不是爲了劉家!”
“……此事不可行。”半晌,劉弛從牙縫裡迸出一句話。
“爲何?”於氏追問。
“我與他……畢竟是兄弟,他不仁,我不能不義!”劉弛困難地道。
“兄弟?”於氏冷笑一聲,“良人將他當成兄弟,他可曾將良人當作兄弟?劉遠升任縣尉,品秩已比你這個令吏高,可也不曾見他提攜你這個當大兄的呢!若不是我主動上門去,只怕他們早已不願同我們往來,驟然富貴就忘了至親,不過是小人罷了!”
劉弛沒有說話。
於氏又添了把火:“若是良人猶豫不決,不如去相詢阿父,他必定也是盼着你好的!”
劉遠一家並不知道於氏跟劉弛的一番對話,他們現在正在用夜食。
這個時代平民普遍都是一日兩餐,不過家境好轉之後,在劉楨的強烈要求下,劉家時常也會加上夜食,相當於一日三餐。
今天的夜食是肉夾煎餅,把麪粉揉軟之後捏成一小團,再把小團反覆軋平,煎得兩面金黃,從中間切開一到口子,把燜熟的大塊醬肉塞進去,類似於後世的肉夾饃,劉楨又把一些蕨菜洗乾淨切碎擺放在一旁,吃的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舀些蕨菜撒到醬肉上,葷素搭配,清甜可口。
這種簡單偷懶又美味的做法不僅受到劉家的歡迎,就連安正和許衆芳也讚不絕口,偶爾還會過來蹭飯。
也許今天恰好就是蹭飯日,劉遠下差返家的時候,把安正和許衆芳都帶回來了,他沒有提前知會,不過幸好醬汁肉塊跟麪餅都足夠多,不會出現不夠吃的情況。
只不過今天三個人的臉色都有點凝重,吃着肉夾煎餅的時候,也沒有往常那種愉悅輕快的神情,見大人們如此,幾個小輩也不敢放肆,劉妝因爲劉婉拿了她本來想拿的那塊煎餅,嘴巴一扁想要哭起來,被眼明手快的張氏一把捂住嘴巴帶了下去,連同劉婉和劉槿,也都退到裡間去用飯了。
張氏本來還想讓劉楨和劉楠也退下去,但劉楨眨眨眼,朝老爹那裡靠了靠,表現出一副很想傾聽的乖巧模樣,老爹也適時發話:“你先帶着孩子們下去罷,阿楨和阿楠就留下來。”
自家的孩子嘴巴緊,聽了長輩的話也不會出去到處說,這是劉遠最滿意的,否則他也不會讓他們留下來。
待閒雜人等都退下,安正吁了口氣:“大兄準備怎麼做?”
聽這句話的意思,好像出了什麼事?劉楨坐直了身體,豎起耳朵。
劉遠搖搖頭:“誰都知道我是吳氏的人,我能做什麼?”
安正急了:“大兄,吳功曹如今已被下獄,新縣令看準了秦皇忌諱旁人說他得位不正,這個罪名套下去,吳氏幾乎沒有翻身之日了,你得想法子脫身才好!”
什麼,吳功曹被抓了?
劉楨睜大了眼睛。
劉遠嘆了口氣:“你知道是誰去告發吳氏的嗎?是蕭起。”
安正啊了一聲:“那個一直與吳功曹不和的蕭起?”
當初劉遠升任治獄吏,就是因爲吳功曹討厭蕭起,所以故意讓劉遠頂替了原本應該落到蕭起身上的位置。後來雖然因爲劉遠會做人,跟蕭起還保持着表面的交情,可煮熟的鴨子飛掉了,任誰都不可能沒有芥蒂,蕭起心裡肯定也不會痛快。
他苦苦忍了這麼久,終於等來新縣令上任的機會,偏偏吳功曹不知死活,還想跟新縣令分庭抗議,所以蕭起利用這個機會去向新縣令投誠,用“妄議朝政,同情扶蘇”的罪名把吳功曹給告發了。
新縣令正愁沒機會整治吳功曹,當然順理成章地就把吳氏投入監牢,聽說等明年春天,吳氏就要被押送至咸陽定罪。
劉遠點點頭:“我與吳功曹交好,這是衆人皆知的事情,若是他一下獄我便去巴結新縣令,在旁人眼裡我就成了那反覆小人,此事我是萬萬不會做的。”
許衆芳終於聽明白前因後果,馬上就道:“難道大兄就等着新縣令將你當作吳氏同黨來對待?還是趕緊想想辦法罷!”
安正道:“我先去縣令那裡探探口風,爲大兄求情,若是縣令並無追究之意,那就再好不過了!”
“那就拜託二弟了!”劉遠苦笑了一下,不願打擊他。
事實上新縣令上任之初,他就已經隨吳功曹拜見過縣令,後者顯然已經把他當成吳氏的人,如今只怕說什麼也沒用。
安正又道:“蕭氏想來也不過是爲了出口氣,若大兄去求他,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只要他在新縣令面前爲大兄美言幾句,事情便無大礙了,”
劉遠淡淡道:“前兩日我便已找過蕭氏兩次,只是他每次都避而不見。”
許衆芳大怒:“難不成他真打算害大兄?!”
安正道:“三弟稍安勿躁,興許蕭氏因爲陷害吳功曹一事,心虛愧疚,這纔對大兄避而不見,事情還沒真相大白之前,且不急着下定論。”
劉遠點點頭:“三弟說得極是。”
三人商量來商量去,決定先由安正到縣令那裡探探口風,劉遠則明日再去找蕭起,希望能化解這場無妄之災。
安正和許衆芳走後,劉楨問劉遠:“阿父,若是蕭起還是不肯見你,要如何是好?”
“放心罷,還有你安叔父呢,縣令那邊也許會有轉機,畢竟我並不曾幫着吳氏爲難過縣令。”劉遠摸摸她的頭髮,對她和劉楠道:“此事你們聽在耳中便罷了,不許告訴你們阿母。”
兄妹二人自然都應下了,劉楨知道,劉遠這是怕張氏大驚小怪,反正也幫不上什麼忙,知道多了也沒什麼好處。
劉楨對蕭起這個人的瞭解,基本是來源於老爹跟兩位叔父的討論,在老爹的口中,蕭起是一個很識時務的人,應該不會做什麼趕盡殺絕的事情,加上當時劉遠三人沒有表現出特別擔憂的神色,劉楨下意識覺得這並不是一件太嚴重的事情。
但是就在三天後的一個深夜,她睡得正沉的時候,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劉楨揉揉眼睛,那敲門聲如雨點般,一聲急過一聲,聲聲都敲在心上,她趕緊穿上外衣,起身去看。
那邊劉遠已經起來開了門。
映入劉家人眼簾的,是安正滿臉的焦急:“大兄,不好了!蕭起正帶了人往這邊過來,你快找個地方躲躲!”
劉遠驚怒交加:“我是縣尉,全縣巡守丁卒正該由我手中調動,蕭氏狗膽,如何有權?!”
安正苦笑:“他是奉了縣令的命令,自然有權,我也是得了劉縣丞的通風報信才能提前知曉,只怕他們半個時辰後就要到了,大兄莫說了,趕緊想想對策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