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季平安:抱歉,你們來晚了(求訂閱)
堆滿了書籍的竹樓內,明淨的白光從穹頂映照下來,打在季平安的臉孔上。
他微微仰起頭。
身處這詭異的地方,面對這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女子聲音,沒有半點意外的表情。
好似,當他踏入這座樓宇時,就已經看透了一切。
“……該稱呼你爲道境器靈,還是姜姜?”
在季平安說出這句話前,樓內迴盪着女子空谷般的聲線,當他開口後,對方似乎經受了極大的震撼,一時語塞。
竹樓內安靜了下來。
好一陣,在季平安的視線前方,空間扭曲了下,一道衣着古怪的人影彷彿一幅畫,被一點點塗鴉了出來。
這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穿着一身裁剪怪異,介於儒袍與道袍間的玄黑色衣袍。
頭戴這個時代極罕見的尖頂軟帽,臉龐美麗而蒼白,好似許久不曾見陽光。
她的黑色長髮柔滑垂至腰際,五官立體,神色略顯呆板,有一種雕塑般的美感。
屬於走在大街上,回頭率極高的類型。
就像……一個女巫。
恩,不存在於這個仙俠風世界,而只存在於某人惡趣味幻想中的女巫。
季平安嘴角笑容輪廓擴散,生出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
活了一千年,見慣了生離死別,但每當見到一些橫跨時光長河,存留至今的熟面孔,仍舊難以遏制喜悅。
姜姜給他看的秀氣的眉毛皺起,略顯呆板的臉孔上,點漆般的眸子狐疑:
“我沒見過你。”
她說話的時候,每一個字間,有短暫的停頓,就像是一臺生鏽的機器,啓動較慢。
太久沒與人交流,故而有些費力。
“但……”姜姜遲疑了下,說道:“我覺得你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熟悉……
季平安雙眼中溢出真誠的,甚至略顯慈愛的笑意。
若是做個比喻,就像是伱遠走他鄉多年,返回故鄉的時候,容顏大改,故鄉的人們已經認不出你的模樣。
但你當年養的趴在牆根底下曬太陽的貓,嗅到了熟悉的氣息,蹭了蹭你的褲腳。
姜姜搖頭,道:
“但我的確沒見過你,我不會記錯。”
說到這裡,她才問出最初的疑惑:
“可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季平安笑了笑,語氣舒緩地講起了一個故事:
“道經乃遠古至寶,昔年最早不知給道尊從何處獲得,亦或創造,傳說這部經卷中記載了大道真諦,也是如今九州道術,乃至由道術衍化出的諸多傳承的源頭。
“一千年前,它在道盟手中,由幾個盟主代持,後來,如今的國教道門,初代掌教魏華陽從道盟手中,將其獲得,作爲道門的傳承……”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魏華陽隱約察覺到道經中蘊含着一絲‘靈蘊’,但還不足以誕生器靈,故而一代代溫養,到了道門上代掌教手中後,靈韻愈發壯大,終於逐漸開始誕生出朦朧的意識,那時,大周國師也曾一同參悟。
“雖因實力強大,無法進入這道經之中,但也隔着書頁,對這初生的器靈溫養了許久,上代掌教是個起名廢……不擅此道,故而請國師命名。
“於是,國師便起了‘姜姜’這個名字,並親手爲尚未化形的器靈,勾畫了大略的模樣。”
空氣中漂浮的器靈表情呆板,看了眼他身上的星官袍服,有些恍然:
“所以,你是從欽天監知道了我的存在。”
季平安沒有解釋,說道:
“所以,我進鎮子時,暗中窺伺的是你。不讓我獲得仙緣的,也是你。”
他的語氣很篤定。
在進入道境起初,季平安並不確定器靈存在於這一頁中。
尤其過去了許多年,他記憶中的器靈還是個未化形的模樣,並不確定如今的模樣。
但在與“獵人”接觸後,他開始有些猜測,那名獵人如此的“真實”。
說明,背後存在着一個意志。
而後,在看到鎮民們宛若真人般生活後,他便基本確定。
若是沒有“器靈”,幾乎做不到同時幻化出這許多活靈活現的真人。
姜姜毫無羞恥心,道:
“你獲得了核心的位置,當然沒道理再給你仙緣。”
季平安搖了搖頭,指出她在說謊:
“辛瑤光不會定下這種規則,還有讀完萬卷書,這種考驗的難度過高。”
姜姜理直氣壯:“這裡是道境,我說的算。辛瑤光也無法干涉我,阻攔我,她更看不到這裡。”
身爲器靈,姜姜的輩分比辛瑤光更高,所以不怵她。
季平安看了她一眼,忽然說:
“你搞了這麼個考驗,不會是故意拖延時間,想找人和你長久的聊天吧。”
姜姜立體而呆板的五官上沒有表情,但垂在袖口的拳頭攥緊了下。
季平安環視周圍這座書樓,說道:
“辛瑤光整日守在寂院中抄寫道經,想必也不會太長久與你溝通,而道經中又空空蕩蕩,所以她丟給你這些書閱讀?解悶?打發時間?
“所以,你幻化鎮民的時候,纔會復刻那些書畫中記載的歷史人物,因爲你從未見過其他真實的人?”
姜姜不吭聲,宛若雕塑神女般的臉孔聖潔沉寂,只是呼吸略顯急促。
季平安輕輕嘆了口氣,給予致命一擊:
“以前懵懂無知時還好,但有了靈智後,枯坐在這方世界裡,也會很寂寞吧。”
姜姜垂下頭,深深吸了口氣,聲音虛幻而冷漠:
“我是考官,背不完一萬卷書,那就別想出去,辛瑤光也救不了你。”
季平安搖頭說道:
“我可以找機會再來看你,但我還有要緊事,沒有時間浪費。”
頓了頓,他說道:
“你可以開始考覈我了。”
姜姜彷彿怔了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隨手招來一本書:
“《新書》卷六,第二段。”
季平安隨口背誦:
“禮者,所以固國家,定社稷,使君無失其民者也。主主臣臣,禮之正也;威德在君,禮之分也;尊卑大小、強弱有位,禮之數也……”
“《文史通義》卷三,首段。”
“才、學、識三者,得一不易,而兼三尤難,千古多文人而少良史,職是故也……”
“《淮南》主術?”
“人主之術,處無爲之事,而行不言之教。清靜而不動,一度而不搖,因循而任下,責成而不勞。是故心知規而師傅諭導,口能言而行人稱辭,足能行而相者先導……”
竹樓內。
姜姜漂浮在半空,玄黑色的衣袍鼓盪,探出兩條蒼白的手臂,不斷從四周的書架上,隨手召喚來一本本書冊。
隨機翻開一頁,要求背誦。
而季平安每次隨口說出原文,一字不差……
就像他當日重返欽天監,要求黃賀給自己買一些書解悶時說的一樣。
活了太久,在這個娛樂匱乏的世界,他早已將已有的書翻看了一次又一次。
而“太陰”星官強大的精神力,則確保了記憶的準確。
終於。
當季平安再次背誦完一整段,沒有得到新的詢問,他看向姜姜,發現對方捧着書,點漆般的眸子定定看着自己。
良久,才嗓音虛幻道:“你怎麼做到的?”
季平安沒有解釋,只是笑了笑:
“那麼,我既已通過考覈,獎勵在哪裡?”
……
……
雲棲小鎮。 ωωω•тт kān•C○
清晨時分,洛淮竹準時睜開雙眼,從牀上坐起來,眼神中沒有睏意。
她走下牀,套上衣服,推門走到走廊上的時候,看到整個二層的一扇扇門,或開啓,或傳出聲響。
所有修行者陸續醒來,彼此遙遙對視,沒有交流,但嚴肅且壓抑的氣氛卻彷彿凍結了空氣。
距離十天整,還有幾個時辰。
裴三娘打着哈欠走出來,開始從後廚端出早飯。
往日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是風捲殘雲解決,然後風風火火,奔出客棧去尋找仙緣。
但當到了最後一日,反而沒人急了。
而是細嚼慢嚥,努力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好。
星官們也聚集在一處,今日卻少了個人。
“教習不見了!”一名星官推開了樓上季平安的臥室,並沒有看到人,急匆匆走下來,說道:
“牀鋪都還疊着。”
衆人先是驚訝了下,旋即,便明白了什麼。
王憲喝了口粥,嘆道:“早些離開也好。”
在他看來,顯然是他們昨天的勸告起到了效果,季平安的確不準備參與今天的決戰。
並趁着天沒亮,便離開了客棧,也許去了鎮子裡的某處躲藏,亦或者走出鎮外,甚至於悄然退出了道境,也不是沒可能。
這無疑是個明智的舉動。
王憲這句話的另外一個含義則是:
相比於天亮後衆目睽睽下離開,這種悄然離去的方式無疑少了些難堪。
“你們幾個也走吧。”簡莊看了眼裴錢,以及當初跟着混進來的兩三個養氣境星官。
顯而易見,稍後的決戰破九以下,幾乎沒有參與的資格。
幾人沒吭聲,只是默默吃飯。幾名養氣境早已做好準備,最多不過重傷,也要拼一把,他們與季平安不同。
季平安將衆人帶進來,已經做出了足夠的貢獻。
所以,修爲較低的他可以離開,就算有人不恥,也不會明說。
畢竟,只是一個養氣,都做到這一步了,還能奢求什麼呢?
可他們這兩日尋到的仙緣也極少,若再不搏命,無顏回歸。
裴錢則是不大好意思,但季平安這個大哥都走了,他也沒太矯情,飯後留下鐵砂,自己滾回了樓上臥房。
時間一點一滴流淌,修行者們默契地走出客棧,來到了鎮子口的空氣上,那一座鎮妖關附近。
彼此拉開距離,開始對峙。
按照冊子上的說法,十日後,也就是正午之後,“山神杖”出世,但具體會以何種形式,以及從哪個位置出現,衆人並不知道。
這種情況下,最保險的方法,就是留在鎮子中央的客棧裡,這樣一來,無論山神杖出現在哪個位置,都能及時趕去。
但考慮到屆時,彼此大打出手,雖然也都明白,鎮民們大概率乃是幻化出的,但接觸了十天,終歸不忍摧毀鎮子。
打壞客棧。
那樣的話,老闆娘會何等心疼?
“稍後山神杖出世,我等必然可出手,不受約束。”
秦樂遊手持長劍,看向韓青松等槐院弟子,說道:
“到時候,我去奪山神杖,青松,你帶人牽制其他人。”
韓青松扶着腰間劍柄,脣紅齒白的少年郎君皺眉:“別叫我青松。”
然後拉開了些距離,淡淡道:“若比征伐,我槐院何懼?”
道門區域。
“稍後你等壓陣,待本聖子出手,令外界京城百姓知道,何謂真正的天驕。”
聖子負手而立,分明沒有風,可他的太極八卦袍卻獵獵抖動,聲音中帶着極大的興奮與自負。
他方纔確認過,自己的“一生之敵”,那個季平安並未參與爭奪,想來是自知修爲孱弱,故而避戰。
這讓聖子揚眉吐氣,精神大振,覺得沒了季平安這個勁敵,今日,他必將成爲全場最靚的崽。
俞漁揚起雪白下頜,嗤笑道:
“到時候你小心別給那三家一套淘汰。”
對於這場決戰,各方都安排了戰術,從邏輯上,最合理的方式,是一羣較弱的宗派,先聯手淘汰最強的道門。
之後,再彼此廝殺。
但考慮到,神都大賞又事關陣營榮辱,欽天監不可能會先攻擊道門。
而其餘三家聯手發難,又要防止欽天監偷襲。
故而,最合理的戰術,就成了三方先派人牽制住道門,同時其餘人先合力解決欽天監。
之後,再圍攻道門,淘汰最強的一方後,餘下實力想差不大的三方再一決雌雄。
也就在這凝重的氣氛中,太陽升至中天。
就在這個時候,所有人身上的小冊子同時散發金光,出現一行文字:
“禁止打鬥規矩已作廢,山神杖即將出世。”
文字出現的瞬間,毫無預兆的,本來對峙的各方同時出手!
“嗚嗚嗚!”
槐院書生們體內浩然氣灌入劍柄,繼而覆蓋長劍,一道道劍光悍然朝欽天監星官們斬去!
“叮!叮!叮!”御獸宗弟子同時丟出一枚枚令牌,虛幻的寵獸瞬間匯成獸潮,鋪天蓋地。
一部分護持自身,一部分衝向欽天監。
“咔嚓!”
屈楚臣等畫師擰碎畫軸,釋放出一尊尊神佛,又催動各類殘破法器。
鍾桐君等樂師或撫琴,或吹笛,或搖動撿來的皮鼓。
各種震盪神魂的聲音無差別地朝八方席捲。
“不好!”俞漁臉色一變,飛劍化爲一道虛影,撕裂空氣,朝秦樂遊斬去。
等瞥見狀況,忙從袖中丟出一杆杆從鎮子裡尋到的小旗,嘗試佈置法陣,替欽天監擋下襲擊。
一時間,數十名破九修行者全力出手,準備在山神杖正式出現前,儘可能淘汰更多的對手。
而欽天監的星官,無疑成爲了第一個犧牲品。
望着那來自各大宗派,堪稱狂轟濫炸的攻擊。
人數、實力本就處於弱勢的星官們臉色頓時蒼白。
洛淮竹揮舞大槍,奮起抵擋,卻仍舊給劍氣斬的節節敗退,身上撿來的殘破護甲瘋狂震顫,只是一剎那,就瀕臨極限,近乎破碎開。
“閃開!”
鐵砂眼疾手快,一腳踢出,將一名星官踢飛,避開了一尊金剛的禪杖。
繼而,這名武夫腰間長刀出鞘,刀氣縱橫,竟是意外的悍勇。
可一方面終歸只是助力,不會拼死相搏。
另外,江湖武夫與各派天驕也有差距,很快的喉嚨一甜,吐出一口鮮血倒飛出去,撞在鎮妖關的柱子上,眼神驚悸。
“砰!”
王憲手持一柄殘破的斷刀,一縷縷金線摧枯拉朽,可強撐了一陣,卻還是給一頭寵獸一爪子派出破綻,被打飛出去。
“小心!”林沁驚呼一聲,擡手一團水流橫貫打出,撞飛了上頭衝入敵羣的趙星火。
自己也被樂師的曲子短暫操控神魂,僵立當場,給一柄劍刺中胸口,激發護體法器撐開氣罩,卻也是噴血敗退!
慘烈!
面對三大派合力出手,饒是道門嘗試施以援手,但終歸不會出全力。
猝不及防下,星官們眨眼間就廢的七七八八。
只有洛淮竹一個撐着打傷數人,卻也獨木難支。
終於被趙元吉一棒子抽飛了出去,在半空中翻轉了幾圈,勉強落地。
敗了!
只是甫一交手,欽天監星官們就近乎廢了,戰力折損大半,縱使還能撐着,可也絕對沒有競爭“山神杖”的能力了。
王憲慘笑一聲,頹然坐倒。
趙星火罵罵咧咧,深感無力。
石昊狠狠一拳頭錘擊地面,望着亂戰起來的其餘四方,只覺憋屈。
林沁苦笑一聲,看了眼遠處勉強爬起來的簡莊,搖了搖頭。
若是正常交手,他們縱使弱,也不會這樣慘敗,可當面臨三方聯手,數倍的差距,他們終歸連競逐的機會都沒有嗎?
欽天監,在五大宗派中,果然還是第一個被淘汰嗎?
洛淮竹單膝跪在地上,手中的長槍彎曲折斷,嘴角溢出鮮血,狂風吹得髮絲凌亂,少女眼神茫然,不知該怎麼辦了。
她下意識地想向季平安尋求幫助,可旋即纔想起,他早已離開。
況且,就算在,一個養氣……又有何意義呢?
也就在這時候,突然間,一股磅礴澎湃的氣息,從東南方向傳來,天地變色,狂風乍起。
一團團濃雲匯聚,隱約間電閃雷鳴。
“在那邊!山神杖在山裡!不在鎮子中!”韓青松喊道。
話音未落,秦樂遊已經御劍,化作一道劍光衝出戰團,朝東南山林飛去。
“本聖子讓你走了麼?”聖子大怒,腳下陣紋擴散,身影一次次騰挪,迅速追趕過去。
俞漁叫了一聲,白嫩的小手攥着飛劍,任憑其將自己拉拽着,用狼狽的姿態離開。
趙元吉撈起妹子,騎乘着白虎,朝林中狂奔。
墨林畫師們則或取出這十天做出的畫,擰碎,或動用法器,瘋狂追趕。
眨眼功夫,一羣人停止交手,奔入莽莽森林。
“我們也去!”
洛淮竹突然說,少女施展土遁,腳下泥土隆起,凝成一條陸地航船,帶着其餘星官,一路追趕過去。
王憲等人也不甘放棄,咬牙跟隨。
他們實力雖弱,但若論速度,擅長五行遁術的星官們佔據優勢。
而隨着一羣修行者愈發靠近那雷雲凝聚的中心處,只覺天昏地暗,電閃雷鳴。
林中狂風呼嘯,一道碧綠色的星芒緩緩升起,在一片樹冠籠罩中,極爲醒目。
“就在那!”
秦樂遊精神一震,催動腳下飛劍,將速度拉昇到極致,劍柄處撕裂空氣,捲起一圈圈氣浪。
聖子道袍獵獵,以更強的修爲,憑藉陣法與之不相伯仲。
在二人身後,則是各展神通的修行者。
終於,當衆人衝出阻礙視線的森林,抵達一處空地,眼前出現了一座造型古樸巍峨的竹樓。
此刻,竹樓頂端,一座半敞開的露臺上,一根黃綠色,由虯結古藤纏繞,上粗下細,頂部渾圓的手杖懸浮。
散發出沛莫能御的力量。
二人眼睛一亮,正要爭奪。
忽然……
露臺上,那一扇簡樸的門緩緩被推開了,由內及外的推開。
然後,一隻手從中探出,輕輕地、輕易地、輕柔地……握住了山神杖的頂端。
季平安走出竹樓,站在半敞的露臺上,望着半空中趕來的熟面孔,露出溫和的笑容:
“抱歉,你們來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