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如刀,切割山石,颳起一陣陣的雪沫子。
就在欽天監正忙着調查追溯,魏華陽暴怒問斬的時候,沒有人知道,“死去”的季平安與琉璃,卻出現在了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咳……”當琉璃從昏迷中轉醒來,緩緩撐開眼皮的時候,入眼處,是黑乎乎的石壁。
爆炸產生的衝擊令她頭腦昏沉,腦子裡的思維也漿糊一片,如同宕機重啓的電腦,念頭飄散如煙,難以收束。
“這裡是哪?”
琉璃眨了眨眼皮,模糊的視野逐步清晰起來,她緩緩坐起,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山洞內。
山洞並不深,似是天然形成,洞內空蕩並無其他。
扭頭望向洞口,發覺慘白的天光照進來,洞外竟是呼嘯的暴風雪,遮擋視野,粗糲的冷風穿過洞口,發出幽咽聲。
琉璃愣了下,愈發迷惑,垂下目光:
身上的白色披風破破爛爛,勉強蔽體,其上沾染點點殷紅血跡,身體有些虛弱,這簡單的動作,牽動傷口,令她不禁扯了扯嘴角。
“我不是在雷州?”琉璃擰起眉頭,終於緩緩記起發生了什麼。
離陽遭到佛主大魔神法相鎮殺,最後時刻祭出法器同歸於盡,狂暴的爆炸吞沒了一切。
然後她就失去了知覺。
琉璃並不認爲,在那種層次的爆炸中,還有幸存的可能。
所以這裡是佛教徒死後的去往的佛國?
還是阿鼻地獄?
亦或者說,難道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
是一場夢?
琉璃茫然地以“鴨子坐”的姿態,呆坐着,聖潔的“佛女”,此刻好似無助的小孩子。
最關鍵的是……
“離陽去哪了?”
念頭升起的同時,琉璃突然聽到腳步聲,她朝洞口望去,只見暴風雪中緩緩出現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深一腳,淺一腳跋涉着,終於清晰起來。
赫然是穿着同樣破爛的青色袍子的季平安。
他此刻半點沒有“國師”的派頭,好似樵夫般,揹着一大捆枯樹枝,身上也落滿了雪花,臉龐在冷風中凍得泛紅。
這時候一步踏入山洞,看到呆呆坐在洞穴中央,可憐巴巴,因爆炸導致髒兮兮的琉璃的時候,不禁笑了起來:
“你醒啦?”
琉璃懵逼。
季平安卻神態自若,先在洞口使勁跺腳,將身上的積雪抖落。
旋即將撿來的木柴丟在地上,又變戲法般,從後腰上摘下一頭生着白色毛髮,類似野狼,但體型更小巧的野獸屍體。
這頭野獸被掐斷了脖子,身體尚溫,死去時間不久。
“正好,撿了只野味回來,這下晚飯有着落了。”季平安語氣有些高興。
然後熟稔地開始用石頭搭砌竈臺:
“別幹看着啊,傷怎麼樣了?能不能動?能動就來幫忙。”
琉璃懵逼×2
恍惚間,她甚至懷疑,連重生都是一場夢,自己還在六百年前,和離陽在冰封的錢塘討生活的那一段時光。
“哦……好。”她下意識應答一聲,然後才錘了錘自己的太陽系,說道:
“我的識海有些動盪,記憶有些亂……”
季平安瞥了青絲散亂,肌膚瑩白,眼珠半透明的女菩薩一眼,似看出她心中困惑,嘆了口氣,說道:
“一切都是真的,佛主圍獵我是真的,我是離陽是真的,我和他同歸於盡也是真的。”
琉璃張了張嘴,許是因衝擊太大,竟顯得有些呆呆傻傻的:
“我們不是死了嗎?”
季平安“奧”了一聲,解釋道:
“正常來講,的確該死透了,連骨灰都留不下那種,徹底炸成了虛無,但可能是我們運氣比較好吧,我之前留下的一個後手起效了,所以我們從必死的局面裡逃出來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季平安看似平靜,實則也有些後怕。
的確是幸運,哪怕是恢復巔峰的他,對未來的推演都無法完全保證正確。
所以,當初與佛主同歸於盡,雖然有表演的痕跡,但的確也有賭的成份。
好在他賭贏了!
當初黑日降臨後,季平安發現“星空碎片”連接的那片空間發生異動,自己對其的掌控力在增強,在那片神秘空間內的“權限”也得到增強。
而在季家村的那段時間,他也逐步深入對神秘空間的掌控,並最終在爆炸中,勾動碎片,撕開了一道真實的空間裂縫。
帶着琉璃驚險地,以“真身”鑽進了那片空間中,並穿過了那扇石門,逃離了戰場。
不過作爲代價,兩人也受了不輕的傷,這也是如此狼狽的原因。
“逃出來了?不是死了?”琉璃一怔。
季平安笑罵道:
“別總想着死,活着不好嗎?”
琉璃心頭一股劫後餘生的喜悅涌起。
她當然也不想死,但更多的,還是對季平安手段的驚愕。
她實在想不出,季平安用了怎樣神鬼莫測的手段,但又想到他身上的諸多謎團與神奇,也就不意外了。
“那佛主他們……”琉璃不禁開口。
季平安一邊生火,聞言想了想,說道:
“不出預料,現在其餘人應該都以爲我們死了,讓我猜猜,我那大弟子肯定是敵不過老禿驢的,但鬧出這麼大動靜,各方強者肯定齊聚雷州,老禿驢看我死了,目的達成,肯定腳底抹油跑了。
接下來,我的死訊傳開,整個大周必然會與南唐佛門開戰,不至於涉及到大規模戰爭,會侷限在修行者層面的廝殺會持續很久,佛門只能選擇龜縮捱打。
但以佛門的底蘊,也不至於被打趴下,妖國在旁邊可以鬆一口氣了,想想接下來的格局動盪就一團亂。”
還有一些猜測,他沒說,比如自己的馬甲大概要保不住了。
國師的馬甲必掉,離陽的馬甲估計也會小範圍掉下來。
華陽和小許大概會發瘋吧,她們也是有能力開戰的,但華陽既有瘋狂的一面,也有冷靜的一面,不會任性到爲了一己私慾壓上整個道門……
最大的可能,是發泄怒氣後,開始瘋狂修煉,等恢復巔峰修爲時再去滅佛。
就像當年……自己死的時候,華陽也是修行到巔峰,然後殺上了道盟,一舉將其覆滅……這是華陽的行事風格……
而小許,大概會更任性一些……不過有齊紅棉攔着,最後大概也做不成什麼……至於欽天監那些人,季平安相信監正會處理好一切。
起碼不會讓手下的星官被憤怒衝昏頭腦,白白犧牲掉。
當然,季平安覺得,也會有一些人對自己的“死”抱有疑慮,比如監正,比如辛瑤光。
畢竟這場假死其實並不是完美的,其中也有一些漏洞,比如“道經”的去向。
不過在他看來,這並不是大問題,所謂的假死,不需要瞞過所有人,只要讓包括佛門、大周朝廷在內等敵對勢力相信就可以了。
而且,就算心存疑慮,但也沒有人能找到證據,證明自己“假死”,更不會知道自己的下落,這也就足夠了。這也是他心態還算穩定的原因:
自己的死雖然會讓親近的人傷心,但這只是暫時的。
旁邊,琉璃愣愣地看着他冷靜地說起自己“死後”的事情,忽然說道:
“這也在你的計算之中嗎?”
季平安挑眉:“什麼?”
琉璃神態認真地說道:
“你既然早準備了逃離的手段,又主動踏入這場圍獵的陷阱,完成了這一場假死,應該不只是單純的爲了避開這場劫難吧。”
她的思路逐漸清晰,理智分析道:
“通過假死讓包括佛門在內的仇敵,不再將目光落在你身上,然後呢?真的只是這樣嗎?”
季平安眨眨眼,看着她小臉嚴肅認真地問他,忽然笑道:
“剛纔看你一直呆呆傻傻的,看來還是挺聰明的嘛。”
……琉璃沒來由臉頰微紅,目光閃躲,正經嚴肅的她仍舊有些不適應這種誇讚。
季平安卻沒繼續“調戲”她,而是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
“你猜測沒錯,通過假死逃生是真,但也的確另有目的。”
頓了度,他忽然嚴肅地說道:
“我還要藉此機會,找尋羣星歸位的真相。”
琉璃一驚,兩隻精巧的耳朵也立起來!
羣星歸位真相!
作爲“重生者”的一員,她對這個話題天然敏感,這時候遲疑了下,還是問道:
“說起來,你還沒有解釋,爲什麼你又是離陽,又是大周國師。”
她覺得,季平安掌握着某些,關於重生的秘密,而這與他的其他身份有關。
然而琉璃這回卻是猜錯了,季平安的重生,和其他人完全不是一回事……
季平安笑了笑,略作沉吟,說道:
“如果我說,我是離陽和國師的兩個神魂,同時重生到了一具身體中,你信嗎?”
琉璃面無表情盯着他,不吭聲。
“啊哈哈,開個玩笑,”季平安打了個哈哈。
雖然一體雙魂這個說法,其實是聽起來最“合理”的,但其實仔細思考,倘若宣揚這種說辭,會造成一些不好的結果。
比如無論是國師的朋友,還是離陽的朋友,都會對他的態度比較曖昧。
就像是突然發現,自己的親人體內多了個陌生人,而且你還分不清,和你說話的到底是誰……
心情無疑不會很好,信任度也會下降,甚至會琢磨着,如何將他劈開,將另一個神魂趕出去……
尤其對於他的幾個紅顏知己而言,就更難受了……
所以季平安決定誠實一些回答:
“那如果我說,其實我可能是比你們更早一批重生者,你信嗎?”
琉璃想了想,說道:
“所以,你當初在界山死後,重生成了年輕的國師?我看過一些史書,對於國師早年的一些記載,有很多古怪的地方,比如他很早就開創了星官途徑,這並不是一個天才應有的表現。
而且據說國師早年用的較多的是道,其自稱說,是意外得到了離陽真人的筆記而修成,如今想來,這說法未免太巧合了。”
季平安上輩子成爲國師後,曾經悄悄出手,抹去了國師這個身份早年的一些記錄。
比如國師少年時一場大病後,性情大變,琴棋書畫無師自通……但終歸有些記錄,是抹不掉的。
琉璃繼續道:
“而且大周國師對星象的研究過於癡迷了。
很多研究和觀測,與修行的關係並不大,更近乎於純粹的,如學者般的研究,聽說國師晚年的時候,已經預測了羣星歸位的週期。
並由你現在的身份揭開。
如果說,你其實在幾百年前,就重生過了,那一切就解釋的通了,你的天賦、修爲,對星空的探索,對今日的佈局,都有了解釋。”
不……你腦補過分了……我之所以探尋星象,主要是爲了找到地球的座標……季平安默不作聲。
而他這幅模樣,落在琉璃眼中就是承認了。
琉璃昔年能成爲菩薩,雖然因“佛心澄澈”,有些事顯得有些不諳世事,有些呆。
但絕不意味着她缺乏智慧。
相比於胡編亂造的“一體雙魂”,她更相信自己推理出來的可能。
而這也是季平安的目的:
既解釋了自己的身份問題,又隱藏下來“穿越者”這個最大的秘密。
琉璃說着說着,興奮起來:
“所以你到底查出了什麼?”
事已至此,季平安也沒準備隱瞞了,他簡單說了下自己通過星圖陣法,熔鍊碎片,打開神秘空間的事,末了道:
“我發現,在那處空間中,我的占星術更強,黑日那天,我得到了一些未來的啓示,其中有一條,即,當我穿過那扇石門,就距離解開真相不遠了。”
說到這裡,饒是以季平安的定力,也難掩興奮:
“換言之,我懷疑,羣星歸位的真相,最核心的秘密,就藏在這裡。”
琉璃心臟砰砰狂跳,也激動起來,旋即想到了一個,自己始終沒來得及詢問的問題:
“可這裡是哪?你知道嗎?”
季平安說道:
“剛過來的時候,不太清楚,但剛纔我出去撿木柴時,用占星進行了一些測算,確定了我們所處的位置。”
頓了頓,季平安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的塵土上勾勒出一張九州的“地圖”。
然後又補充了幾條線,分別代表各大洲的輪廓。
最後,季平安用樹枝指了指大周神都以北。
即,北關州疆域,又繼續往北,一直到九州最北部的盡頭,點了點,語氣複雜地說道:
“我們現在,位於北關州以北,蠻族所掌控的地盤的核心區域,九州的‘極地’以南,蠻族的大本營,也就是所謂的……”
“放逐之地。”
琉璃呆住了。
……
……
餘杭城。
入夜後,陰陽學宮內,欽天監正俯瞰着桌上九州疆域的地圖。
突然,房門被推開,一襲墨綠官袍的徐修容,神態略顯憔悴地走了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