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院長!”
這一刻,伴隨韓青松開口,一名名書生同時恭敬行禮,語氣中帶着詫異和激動。
雖說他們早已知道,因爲“峰會”的緣故,自家門派的師長將會到來,但院長親自出山,還是有些意外的。
雲槐書院當代院長,早年間便已是距離神藏境界只差最後一步的人物。
書院的傳承可以追溯到千年前,大興王朝的百家爭鳴時代。
作爲當年儒家正統的繼任者,雖然當今的書院早已與“儒家”割席,不是一個東西。但文人風骨,氣度這些東西,還是一脈承襲了下來。
當代院長姓陳,名諱未知,起碼韓青松從入院開始,便只稱呼“陳院長”。
而這位觀天大人物,更是極少外出,行走人間。
整日裡都苟在雲槐書院的書齋裡著書立說,校注聖人典籍,極少顯露真容。
不過卻無人敢小瞧。
蓋因儒家正統流傳下來,書院中有儒家重寶,只依靠重寶加持,便將實力拔高一個層次。
神藏境界也不敢輕敵。
正如墨林主人同樣修爲並未登臨巔峰,但有壓箱底的“神藏境界”的畫軸,外人便不敢小覷是一個道理。
書院和墨林的頂峰戰力,雖然都並未邁入神藏,但卻都擁有將戰力勉強提升大半階的寶物。
“恩,秦樂遊不在?”
車廂門打開,一名名書院長輩走出,而後望向掀開的車簾。
只看到頭戴儒冠,身穿儒袍的長髯老者睜開眸子,面前的香爐倏然熄滅了。
韓青松尷尬無比,認真道:
“秦師兄在外忙碌,不在院內,弟子這便前往尋找。”
老者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說道:
“是在哪座煙花柳地忙碌?”
衆人低頭,面紅耳赤,雖說在書院的傳統中,風流也是讀書人的標籤,但大庭廣衆下終歸是貶義詞。
“不等他了,先進院。”老者拂袖而走。
衆人景從。
不多時,寬敞的內廳中,一羣人落座,陳院長等長輩剛坐下,便詢問其城中局勢。
韓青松不敢隱瞞,和盤托出。
其中大部分都沒什麼特殊,唯一新增的一點,是墨林前日也已抵達,至於御獸宗,欒玉更早來一步。
也就是說,伴隨書院隊伍入城,如今餘杭城內五大宗派已經齊全了。
等他說完,一名名書院前輩面色各異,老院長略作沉吟,道:
“所以,國師當日現身,你們也是親眼所見了?”
韓青松頷首:“千真萬確。”
說完,見諸位師長表情凝重,他忍不住詢問道:
“敢問院長及諸位夫子,如今雷州局勢如何?”
雲槐書院駐地與妖族也算近鄰,他很擔心。
一名夫子嘆息道:“大兵壓境,一觸即發。”
另一名夫子則補充道:
“雖有交戰,但雙方明顯也在剋制,說到底,無論大周,還是妖國,都沒有做好掀起一場大戰的準備,如今與其說是宣戰,不如說是被局勢推動,架在了火上烤。”
韓青松聽了一陣,也是憂心忡忡。
這種狀況下,沒人知道九州局勢會如何衍變。
但總歸做好開戰動員是必須的,這也是他們來參加峰會的目的。
就是爲了達成共識,結成攻守同盟。
不過結盟說起來簡單,可實際上無比複雜,畢竟涉及到兵力,資源,這些都需要商討。
而且,雖說面臨外敵,大方向上五大宗派要同心協力,但實際上怎麼可能這樣簡單?
互相同樣要進行提防,畢竟誰也不想在這場變局中自家受損太多。
所以,這就又涉及到不同宗派間的親疏遠近,在表面上的同盟下,各方私下裡的“兩兩”結盟,也是很重要的。
這個局勢說起來複雜,但如果做個比喻,就恰如那個經典段子:
宿舍女生六個人,建了七個羣……
而在五大宗派中,雲槐書院的結盟動力是最足的。
因爲書院所在的地區,與大西洲接壤,一旦開戰,是除了大周朝廷外,最早面臨敵人的一批。
這也是陳院長親自到來的原因。
“院長,您覺得如何?”一名夫子看向爲首的老者。
老院長思忖片刻,說道:
“派人送一封信去陰陽學宮,下午老夫親自上門拜訪。”
……
……
雲槐書院隊伍入城的消息,不出預料地迅速傳開,並吸引來城中各方勢力的關注。
餘杭知府率先登門,主動代表朝廷,表示歡迎。
但其餘各大勢力,卻都沒有立即做出反應,而是處於觀望狀態。
而在這種氣氛中,一封拜帖在無數人的注視下,遞到了陰陽學宮中。
學宮內。
在雪災之後,整個陰陽學宮迎來了罕見的熱鬧。
徐修容坐鎮,黃塵次之,洛淮竹等人再次,將這座原本只有一些陰陽人的學宮儼然打造成了與神都欽天監並肩的地方。
而今日,學宮內氣氛卻有些詭異。
當神皇一行四人,聞訊從一靜齋趕來時,就看到內堂中,以黃塵爲首的星官們已經齊聚一堂。
“你們來了?坐吧。”
端坐主位,身穿黃褐色監侯官袍的黃塵看了幾人一眼,點了點頭,示意落座。
黃賀與沐夭夭恭敬行禮,尋了椅子坐下。
以傀儡形態外出的神皇,以及一身黑紗長裙,容貌清冷的雪姬則面露疑惑。
前者毫不客氣詢問:
“怎麼回事?聽說雲槐書院院長要拜訪?”
對於這位“阿斗神將”的語氣,衆人並不意外。
畢竟以其資歷,的確有資格這樣說話。
土院監侯黃塵點頭,示意桌上一封拜帖,沉聲道:
“清晨剛進城的,之後便送來的帖子,還熱乎着。”
神皇大馬金刀拉過來椅子坐下,咧嘴道:
“有點意思了,對方沒其他的動靜?”
坐在黃塵身旁的謝文生酷似狗頭軍師,不鹹不淡道:
“派人盯着呢,除了接見了餘杭知府,就沒了,看樣子,欽天監是對方拜訪的第一家。”
神皇嘖嘖稱奇,笑道:
“這態度有點明顯了啊,不過也不意外。這幫讀書人看似講究風骨,其實也是極懂變通的,一旦兩族開戰,書院首當其衝,肯定要拉人結盟。
道門勢力最大,但這種強弱對比懸殊的狀況,反而不是好的結盟對象,何況道門身爲國教,本就會與朝廷配合出戰……御獸宗的話,也挨着大西洲,但其宗門風格向來霸道,與之結盟,只怕要大出血……
至於墨林,則身處青州,距離大西洲最遠,互相很難照應,算下來,的確是欽天監最合適,尤其是國師現身,徐監侯突破的時候。”
這一番分析輕描淡寫,卻直指要害。
黃塵等人略顯驚訝,不過想到對方好歹也是跟着國師大過天下的,且師從神皇,有這般見識也正常。
“神將所言極是。”黃塵點頭,有些歎服。
神皇奇怪道:
“既如此,召集大家商量什麼?不想結盟就拒絕,想看看情況,就見面詳談不就好了。”
聞言,在場的洛淮竹、王憲等星官,也都看向黃塵,面帶詢問。
他們對此也是一頭霧水,被稀裡糊塗召集了過來。
黃塵環視衆人,苦笑道:
“問題就在於,誰來拿主意?”
聽到這句話,衆人愣住了。
是了,誰來拿主意?
宗派結盟這種大事,牽扯的利益實在太大,事關一個宗派的命運,當然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代表的。
起碼,以黃塵的身份,還不夠。
“按理說,這種大事肯定要通知監正,由其拿主意,但監正聯繫不上……”
黃塵無奈說道:
“倘若監正不在,按照慣例,則是召開監侯會議表決,但眼下明顯來不及湊齊所有人進行表決。”
聞言,衆人面面相覷。
桌旁,冷眼旁觀的雪姬說道:
“不是還有那個徐監侯?她如今是在場的最強星官吧。”
雪姬的語氣有些冷淡,一方面是性格如此,還有一層,則是她和徐修容很莫名的不太對付。
當初徐修容抵達餘杭後,雙方就曾見面,那時候雪姬就明顯感覺到,徐修容對她有種淡淡的敵意,很奇怪。所以這時候語氣也不怎麼恭敬。
神皇也點頭贊同:
“依我看來,可以由徐監侯出面接見,然後不當場給出答覆,先拖一拖,看對方給出的結盟條件,然後再關起門來商議。
畢竟對方都遞上來拜帖了,若是直接拒絕,未免太過,沒有餘地。相反的,就算見面,被其他勢力得知,其實也不是壞事。”
神皇畢竟是皇帝,大局眼光還是很強的。
以如今欽天監的情況,結盟與否且不談,但見一面並不是壞事,反而可以擡高身價。
“說起來,徐監侯怎麼沒有出席?”神皇疑惑左看右瞧。
黃塵聞言愈發苦悶,說道:
“這就是關鍵問題所在,徐監侯此刻並不在餘杭城中!”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臉色幾乎都變了。
“徐監侯不在?她不是在閉關嗎?”黃賀忍不住出聲。
沐夭夭更是瞪大眼睛,表情茫然。
黃塵苦笑搖頭:
“幾日前,徐監侯有急事外出,謊稱閉關,爲了避免人心動盪,纔沒有公開。”
跑了……衆人面面相覷。
沐夭夭一臉懵逼,突然想到什麼,一拍腦袋:
“怪不得,之前我找師尊批改作業,她都沒見我。”
破案了!
黃賀忍不住問:
“徐監侯去了哪?什麼時候回來?”
黃塵搖頭:“我也不清楚,她只說去辦一些事。”
衆人麻了。
趙星火開口道:
“就算徐監侯不在,那黃監侯您代表和陳院長見面不就行了,反正啥也別同意,就說商量。”
“愚蠢!”雪姬抱着胳膊,聞言譏諷道。
趙星火瞪眼睛,心說你雖是前輩,但怎麼罵人?
可下一秒,神皇卻也面無表情道:
“的確麻煩了。”
見還有人沒想明白,神皇嘆了口氣,解釋道:
“自古外交,都講究一個身份對等,書院院長是與監正同級別的人物,親自拜訪,就算監正不在,徐修容也必須出面,這才符合禮儀。
倘若黃塵代表,那隻會釋放出兩個信號,一個是,欽天監在故意羞辱雲槐書院,這顯然是絕對不行的。第二個,就是徐修容不在城內。”
頓了頓,神皇臉色難看道:
“而一旦對方察覺徐修容不在,必然會進行聯想,試想,眼下峰會召開在即,能有什麼事讓她偷偷離開?”
始終不發一言,在席間充當透明人的洛淮竹忽然說:
“國師。”
神皇頷首:
“沒錯!只有關於國師,或者與國師有關的重要事情,纔會讓徐監侯離開,而如今各方勢力,都盯着國師的下落。
徐修容偷偷離開,這說明,她要做的事很隱秘,不能被曝光,可倘若被外界得知她離開了,那必然會促使各方勢力瘋狂追查,這樣一來……”
王憲臉色微變:
“這樣一來,很可能影響到徐監侯的行動,從而造成不可知的破壞!”
是的!
按照這個邏輯,倘若徐修容的離開的確與國師有關,那消息走漏,就有可能影響“國師的安排”!
即使如今,所有人都不知道徐修容去幹了啥,但這不重要!
只要明白,這肯定事關重大就行了!
所以他們要做的,是幫徐修容隱瞞行蹤,直到對方回來。
可陳院長的拜訪,卻讓這件事面臨暴露的風險!
在場的人都不蠢,很快理清楚邏輯,林沁說道:
“那不見呢?拒絕對方就行了吧。”
雪姬瞥了她一眼,搖頭冷笑:
“又是個愚蠢的。這個節骨眼直接拒絕,無異於徹底斷絕結盟可能,這種信號豈能輕易釋放?況且,伱能保證,拒絕就不會引起懷疑?
畢竟在所有人看來,欽天監都沒有直接拒絕,連面都不見的理由。這時候拒絕,反而容易讓人起疑。”
林沁啞口無言。
衆人也都陷入沉默,事情似乎陷入死結,拒絕也不行,接見也不行。
“能不能拖?”黃賀試探。
“怎麼拖?”雪姬搖頭,“任何理由都不夠充足,都會引起懷疑的。”
她畢竟當了兩輩子魔教聖女,眼界比這些少年星官高到不知哪裡去了……
一時間,衆人一籌莫展。
而隨着時間流逝,時間也逐步逼近拜訪的時候。
最終,還是黃塵這個名義上的最高官員,咬牙下令,開門迎客,由自己接見。
至於剩下的事,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
……
決定下達後不久,學宮外,雲槐書院的車輦便如約前來。
此次拜訪,規模盛大,書院一衆夫子,以及秦樂遊,韓青松都在行列。
“院長,學宮到了。”
伴隨弟子呼喚,車簾掀起,身穿儒袍,頭戴儒冠,蓄着一大把長髯的陳院長走下車輦,負手望向臺階上的匾額。
硃紅大門早已打開,欽天監星官列隊迎接。
“欽天監監侯黃塵,見過陳院長,有失遠迎,還望擔待。”黃塵恭敬行禮,牌面給足。
老院長微笑頷首,平易近人,半點看不出半步神藏的氣勢。
一行人先是寒暄,而後進入學宮,等到在迎客堂中分賓主落座。
老院長才笑着掃過在場衆人,而後一揮手,命弟子將帶來的禮盒送上,笑道:
“前日便聽聞國師弟子徐監侯晉級觀天之境,我雲槐書院特備薄禮,以示恭賀。不知徐監侯何以不見?”
來了!
聞言,欽天監一羣人心中都是一沉,該來的詢問,終歸躲不過。
黃塵面色不變,先是拱手道謝,命人收下賀禮,這才面帶遺憾地說:
“陳院長大駕光臨,徐師妹本該親自接待,然則着實不巧,師妹她晉級不久,立身不穩,這幾日觀摩國師手稿,偶有所得,故而閉關揣摩……
涉及觀天層次修行,黃某修爲低微,不知輕重,着實不敢影響,這才壓下此事,並未令人通知師妹。多有失禮,還望陳院長海涵。”
話落,雲槐書院一行人臉色微變。
一些年輕弟子面露怒容:
儒家本就重禮,此番拜見,自家院長親自登門,還備了厚禮,臉面給足。
而對方卻竟這般態度,連見面都不願,只派了個坐井接見……在其看來,無異於羞辱。
而諸多夫子們,想的要更深一層,彼此對視,眼神怪異起來。
老院長面色古井無波,看不出半點慍怒,只是詫異道:
“閉關?徐監侯有所領悟,確爲大事,只是峰會召開在即,選擇這時候閉死關,倒是令人意外了。”
這話雲淡風輕,但落在衆人耳朵裡,卻感覺到巨大壓力籠罩屋舍!
距離最近的黃塵只能勉強笑着,在他身後,神皇、雪姬等人也倍覺壓力。
觀天境界,神識無形外放,便可以影響人的情緒。
如陳院長這等“半步神藏”的人物,心神動念,便可壓迫衆人神魂。
“此事……乃黃某私心,若有得罪,還望……還望……”
黃塵鬢角冷汗瘋狂分泌,只覺心跳如擂鼓,眼前陣陣發黑,氣海內靈素被壓制的動彈不得。
在他眼中,對面安然端坐的老儒生恐怖如望不到頂的山巒。
分明一動未動,只是淡然俯瞰他。
便壓得他這個坐井巔峰呼吸困難,四肢冰冷!
他的一顆心也一點點沉入下去!
知道自己的“託詞”沒有半點用處,對方顯然已經起疑。
想到此事一旦任由發展下去,有可能破壞“大事”,黃塵心亂如麻,絞盡腦汁,卻想不出破解之法。
而神皇等人,雖沒有直面壓力,但也是心中深深嘆息,意識到情況已然失控。
然而,就在堂內寂靜,所有人被壓得近乎窒息的時候。
突然間,堂外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而後,緊閉的房門突然被無形力量拉扯,轟然打開!
衆人猛地扭頭,朝外看去,繼而驚愕。
只見,一大羣修士赫然闖入。
爲首兩人,一個是身披墨綠官袍,蛾眉秀頸,姿容不凡的徐修容。
她身旁,隱隱爲真正核心人物的,則是一個穿着青衫,神態淡然平和的年輕人。
季平安掃視衆人,視線落在老儒生身上,挑了挑眉,不摻雜感情地笑道:
“好一場熱鬧,看來,我們回來的正是時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