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特爾星球國實行能源限制政策,往後十年,宇宙間的格局不斷產生變化,期間涌現出無數的鬥爭事蹟,因爲事件的傳奇性和對人類進程的影響性而一直被後人津津樂道,也成爲衆多宇宙歷史學家,傳記家們最樂於描述的題材。
而他們沿用至廣的一個名稱是:宇宙十年紀。
“我告訴他,念在他跟我爸這麼多年,今天我不要他的命。然後我朝他的左手臂關節開了一槍,將他的肘關節打碎了,讓他以後都擡不起手來,然後朝天花板的吊燈開了一槍,將最後一發子彈射完了,再將槍塞回他右手。”
黑暗可以幫助人整理紛亂的思維。是以很多冥想家都是通過在黑暗中靜坐來工作的,而通靈等需要和另一個世界溝通的動作更多是在黑暗中進行。傳說中,黑暗是連接兩個世界的載體。
這時身處黑暗中的我,確實思潮洶涌,我想起很多的事情,很多的頭緒,可是,都無一例外跟蘇眉和林明音有關。
黑暗中,似乎有着些什麼在蠢蠢欲動,又或許,只不過是我心裡略略感覺到的陰影。
過了不知多久,頭頂的路燈忽然亮了,我看清楚了自己手的動作。
我思考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做出表示心情的動作,我一直認爲那暴露了我內心真正的想法。
而現在,我看見自己的手緊緊握着拳,似乎正要去揍誰一頓。
我果然提起拳頭來,在自己腦袋上敲了一拳。
我突然明白了事情的關鍵。
這是一個騙局!
林明音的逃跑,周爽的背叛,都是一個騙局。
他們騙了林祥熙,和我。
目的在於要我引開所有的注意力,好讓他們趁亂脫身。
想到這裡,我的身體忍不住微微發抖,我非常憤怒。
有人利用了我的感情,最不可原諒的是,還牽連了我無辜的朋友。
我緊緊握着拳,直至來到周爽的大本營前仍然如此。
那是一間賭場。
本城內最大,最豪華,日進斗金的大賭場,它的老闆就是周爽。
我一路走進去,向老闆的辦公室逼去。
午夜時分,正是人最狂亂的時刻。人的情緒有點鬆弛,身體有點倦怠,精神卻反常的亢奮,靠貪婪和刺激來補充體力。
賭場裡面擠滿了人,每個小賭攤前面都是擁擠的人頭,何況還有刺鼻香水味籠罩着,許多鶯聲燕語花枝招展的小姐在全場穿梭。
每個人頭上都有亮晶晶的汗水,即使空氣調節到十來度也是這樣,每個人的神色都是緊張的,將全副精神押在那副骰子或撲克上,幸好,這裡沒有麻將。
不然,麻將聲混雜在這些嘈雜的聲音混濁的空氣裡面,會讓人窒息。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不會想得到本城有這麼多人同時在這裡如此寂寞。
我將手藏在長風衣的口袋裡,用肩頭撥開迎面而來的賭客或小姐,像是在一條急流涌動的河流裡逆流而上。
但是我被一塊大石頭阻住去路。
一個塊頭很大的胖子,足足高我兩個頭,堵在我面前。
我擡頭,冷冷地:“請讓一下。”
那大漢俯下頭來,很有興致地打量我。
我不耐煩,將左手自口袋裡抽出來,推他的胸膛。
誰知這大漢一把抓住我的手,另一隻手將一把籌碼放在我的手裡。
“給你。”他說,一面捏着我的手。
我一陣噁心,已經不能憤怒了,用力抽回我的手,籌碼嘩啦一聲全灑在地上。
大漢顯然喝了酒,酒氣和平時那種在公司裡培養出來的霸氣都涌上了頭。他一把把自西裝口袋裡掏出籌碼,“給你,都給你。”
有小姐對我投以羨慕的目光,那些都是紅色籌碼。
我不怒反笑:“爲什麼給我?”
我實在很想知道我今天晚上到底交了什麼黴運,不但有人把我當凱子,還有人把我當妓女。
大漢嘿嘿地笑:“因爲你特別,你跟她們不一樣。”
說他醉呢,又有幾分清醒。
我平靜地說:“你認錯人了,我是來找人的,請讓我過去。”將火發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不值得。
誰知大漢見我態度略好,登時借酒裝瘋:“找人?難道不是來找我的?”他再度來牽我的手。
說時遲,那時快。
“啪”我一個耳光清脆玲瓏打在他肥豬一樣的臉頰上,那塊肥肉頓時泛起紅暈來,再用力一推,他整個怕有二百五十磅的龐大身軀被我推得重心全失,打着轉倒下去,“啪啦”一聲壓倒旁邊一張二十一點賭桌,籌碼“嘩啦啦”的灑了一地,玻璃酒杯“乒乒乓乓”打個粉碎,女人們尖叫起來。
有幾個穿着西裝的打手向這邊而來。
我翻起風衣領子,急急向辦公室走去。
打草驚蛇實在不是件智事,可是我剛纔真的忍不住。
場面一時混亂,我趁亂潛入,居然冒險成功。
可是靠近辦公室的時候,有兩個打手斜次走出來截住我。
我說:“我來找周先生。”
“周先生並沒有預約。”
我冷冷說:“他曾經是我朋友。”
是有人抓着雞毛當令箭這回事的。面前這兩個,明顯就以當走狗爲榮,擺出一副架子:“每個人都說是周先生的朋友,都說要見他,那他不是沒有一分鐘有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
身後那兩人自牙縫裡發出冷笑聲。
我還聽到一個人有點可惜的說:“這麼漂亮年青的小姐,在場子走一圈,不愁沒有前途,幹嘛非纏着咱們老闆,明知他是絕緣體……”
我忽然轉身,衝回去。
一個直勾拳,左邊那個嘴裡未說完的話已經給我打落肚子去了,整個人萎靡在地上。另一個失聲驚呼了半聲,等他看清楚我勒在他脖子上的是什麼東西,他馬上就不敢叫了,尤其眼尾瞄到自己脖子上流下來的一線鮮血。
我冷冷說:“周爽是在裡面嗎?帶我進去。”
打手已經不能拒絕,也不能點頭,緊挨着他脆弱脖子的是柄鋒利的小刀,尖利的刀尖可以像飛刀一樣將一隻蒼蠅釘死在牆上,而刀刃上面鋒利的鋸齒,更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切進肌膚,切開頸動脈。
他很明白,只要妄動或者作出什麼反抗,我只要這麼手指輕輕一勒,他喉管裡的鮮血就會灑在這雪白的牆上。
他戰戰兢兢地敲響了房門。
出乎意料之外,裡面的周爽清清楚楚地說:“顧小姐,我知道是你。請你放開我的夥計,自己進來就可以了。”
房門忽然打開,周爽就端坐在大班桌後面,西裝筆挺,雙手放在桌面上,以示沒有武器。
我慢慢放開了手裡扣住的人,將刀收回袖子裡去。
那驚魂甫定的人撫着自己的頸子,看着周爽。
周爽衝他點點頭:“你出去吧,沒關係的,顧小姐跟我有預約。”
打手雖然驚疑,還是摸着頸子走了。
我不知道周爽這樣說是不是什麼暗號,但只要他在我面前,處於同一空間,我們單對單,我就不怕他。
我走進他的辦公室。
周爽伸手作出請的姿態:“請坐。”
我坐下來。
馬上清楚周爽早有防備。
這辦公室的四個角落都有一座小電視,不斷切換着賭場裡每個角落的監控鏡頭,無論坐在這間辦公室的哪個角落,不須轉換角度,隨時可以注意到賭場的一舉一動。
只要他願意,沒有等我潛近,他已經可以遣人將我截住。
我冷冷看着他,周爽始終面帶微笑,我們兩個都不說話。
我終於說:“林明音在哪裡?”
周爽微微詫異:“她不是跟你在一起麼?”
這句話驀然點燃了我心頭的怒火。
今夜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無法抑制。我的右手從風衣裡面拔出來,那柄跟隨我多年的“捷克CZ75”直抵着他的太陽穴。
周爽瞄了一眼,淡淡地說:“口徑:9mm,重量:985g,彈容:15發,槍套筒座導軌整個嵌入套筒導槽,以減少橫向鬆動,確保動作的可靠。套筒左面的閉鎖柄,手動保險、彈匣卡筍設計恰當,操作簡便。的確適合女孩子使用。只是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用這麼古老的手槍。”
他對這柄手槍的瞭解幾乎比我自己更清楚。
我的手很穩定,儘管我的聲音因爲憤怒有點尖銳:“你們是在騙我,告訴我林明音在哪裡?”
周爽並沒有看我,事實上他的頭也不能自由轉動,他端坐在那裡,嘴裡淡淡說:“顧小姐,我給你說個故事。”
“我並不是來聽你編故事的。我被騙了一次,就不會在同一個人那裡被騙第二次。”
“不,你一定要聽,因爲那是我第一次給人用槍指着頭的事情,而你現在正這樣做。”
“我剛剛出道的時候,每個人都不知道我的名字,他們的眼中只有我的姓,那是我爸留給我的,包括我的身份和道上的地位。在他們的心目中,我不過是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仗着好運氣,銜着父親的權力杖出世。”
“他們認爲,我根本不具備管理這條道上生意的能力和資格。就在我接任的那一年,我父親纔剛死了一星期,他們就在堂口的收傭上破壞舊的規矩,聯合拒絕交出生意收入的5%,並藉以掂量我這剛留洋回來,學業還沒有完成的學生哥到底有多少的斤兩。”
“我知道領頭的是我爸的乾兒子,他的名字有個霸字,我想不用明說,你一定聽過他的名號,四年前,他在這條道上風頭勁極一時。我爸把全部的權力和生意交給我,也包括他一直在管理的堂口在內,所以他是最不服氣的人。他煽動了一幫資格比我老,年紀也幾乎是我幾倍的頭目,聯合起來對抗我。”
“古訓說:擒賊先擒王。雖然,我也是賊。我只帶着兩個手下,去跟他談判。他着手下搜過我全身,把我帶去的人留在門外,讓我一個人進去。”
“他坐在皮椅子上,將腳翹在桌上,嘴裡嚼着口香糖,歪着嘴看着我笑。我問他想怎麼樣。他說如果我是他,會怎麼樣?我說三七可以麼?他哈哈笑起來,我七你三,不不,小弟,我要九一,留一分給你,看我多夠義氣。話說起來,不是我這麼多年一直在你爹身邊幫忙,哪裡有今天這麼大的生意。我笑笑:九一?你說是年份麼?”
“他忽然炸起來,拉開抽屜,拿出一柄手槍,抵在我腦袋上。對,就是你這樣的姿態,很標準是不,不過他那天指的不是我左邊,而是我右邊的太陽穴,他是左撇子。”
“他吼我,老子跟着你爹出生入死的時候,你小子在哪裡?憑你?也配跟我討價還價?他當時狂躁得像只瘋狗。我想,這一定是跑江湖跑得久了,精神長期處於緊張狀態的人的職業病,也就是說,那時,他看上去實在有點神經質。我想着就笑起來。”
“他奇怪了,小子你笑什麼?我笑:你跟我爹那麼多年,有一招他還沒有教過你?”
“我剛說完,趁他呆一呆,有點生氣的時候,手腕往外一擡一撥,就託高撥歪了他的手槍,我的右手從下面就一拳捅到他肚皮上。他扣響板機,幾發子彈都射在牆壁上。我刁住他手腕,將手槍搶了過來。用手將他的頭按在桌面上,一面用槍抵住他的頭。我說,你還記不記得這槍裡面還有沒有子彈?”
“我告訴你,你這瑞士SIG-紹爾P220式9mm口徑手槍裡面有九發子彈,剛纔你射了七發,還有兩發。一面說,我一面捏着他臉頰,告訴他我不喜歡有人嚼着口香糖跟我說話,要他吐出來。”
“剛纔給他肚子那一拳讓他汗水直冒,他一面淌着汗一面吐出口香糖,嘴裡還要說面子話:老弟,你狠。我笑,不,我不狠。我笑完了,就放開他,他從椅子上滑坐到地上,站都站不起來。”
“我告訴他,念在他跟我爸這麼多年,今天我不要他的命。然後我朝他的左手臂關節開了一槍,將他的肘關節打碎了,讓他以後都擡不起手來,然後朝天花板的吊燈開了一槍,將最後一發子彈射完了,再將槍塞回他右手。”
“我什麼都沒有說,我走的時候,他也沒有攔着我。第二天,大家又如常交費了,這條道上再也沒有了這個人。”
周爽的往事說完了,他一直就那麼坐着,雙手放在桌面上,氣度非常從容。如果不是情勢危急,我就會因爲佩服而把槍放下來了,就算是現在這樣,我也開始覺得這是個卑鄙的威脅。
我於是說:“我想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麼。我跟你的那個兄弟不一樣,我並不想要你的什麼東西,我只想討回我自己的公道,如果可以,我不想傷害你。”
說完,我把手槍垂了下來。
周爽看着我,笑了:“這樣才舒服了一點,有了說話的氣氛。”
我卻笑不出來:“周先生,我相信你是一個講道理的人,明音回到她家,對她的安全沒有威脅,也許只是她的自由有所限制,但是,如果她再不出面,我的朋友就會受到傷害。”
“你的朋友?”
“是,林祥熙綁架了我的朋友,以她的性命來威脅我。”
周爽的笑意消失了,代之以凝重的表情,他開始明白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他誠懇地對我說:“在情在理,我實在應該讓明音出來見你,就算不能,讓她聯繫她老爸也是應該的。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裡。”他遲疑了一下:“或許,她仍然在恨我,因爲我曾經想將她送回家。”
我不相信我聽到的。
可是周爽的表情非常認真。如果他不是真的不知道,就一定是一個天才的演員,冷血地拒絕有關生命的請求,而且從容淡定。
我盯着他:“你說的是真的?”
周爽臉上有一絲惱怒:“我並沒有理由騙你。”
“林祥熙跟你是對頭,明音是你愛人,你爲什麼出賣親近的人而去討好自己敵對的人?”
這是問題的關鍵,我想看看周爽到底會給我一個什麼好理由。
周爽想了想跟我說:“本來你不相信也沒有辦法,我只能解釋到這個程度。可是因爲這件事情跟你的朋友有關,你又是明音的好友,我只能告訴你,我跟明音之前做了一些於心有愧的事,這是導致我們分開的原因。而當那麼久之後,我們從頭開始。再在一起的時候,我發現明音不能忘懷那些事情,跟我在一起,她只會越來越不快樂,所以,我只能離開她,將她送回適合她的地方。”
“什麼於心有愧的事情?”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我只能說,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我並不是會編故事的人。”
“告訴我,是跟她的那個夢境有關麼?明音說她夢見一條河流,那是她的一個朋友,那是誰?”
周爽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可是他終於告訴我:“或許那個朋友指的是我,我的英文名字是River?。”
血色的河流,那是什麼意思?明音的夢境實在光怪陸離,竟然夢見染滿鮮血的戀人。
我還想問些什麼,周爽已經揮揮手:“我會盡力幫忙尋找明音,一有消息就馬上通知你,至於其他的事情,對不起,暫時無可奉告。”
我也只得說:“今日來,打攪了。”
周爽苦笑道:“以後有事指教,直接來找我就可以了,請不要爲難我的客人和手下。”
賭場那一幕想來都落入他眼裡。
既然他先說出來,我就笑笑說:“替我向那位客人道歉,告訴他,我喜歡現鈔,不喜歡籌碼。”
周爽苦笑。
剛纔他還是很得意的一個人,忽然就像被霜打焉了,我直覺他跟林明音之間的事情絕對不簡單。無論如何,這總是一條線索,我希望可以藉此查出明音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