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蘇眉不要想起那件可怕的事情就好,只要她不再想到,我願意陪她一直聊下去。聊人生,聊理想,聊朋友……我們曾經聊過通宵的不是嗎?
那時還因爲這個給人罰,現在我們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慢慢聊……真的,慢慢聊。至少還要聊個一天一夜,一天……一夜……至少,半個鐘頭也好啊。
——
是幻覺嗎?還是真正的身處魔境?
我呆呆地看着蘇眉。
風呼呼地吹着,我身上的秋季薄衣衣尾稍長,給大風在身後扯得筆直。
面前的蘇眉的垂肩發被大風吹得如靈蛇亂舞,她的臉在暗暗的天色中看來更爲蒼白。
庭院裡的薔薇花隨風顛倒搖曳,不斷的,從一個方向倒向另一個方向,猶如翻涌的血浪。
暴風雨就要來了,避無可避!
蘇眉歪着頭看着我,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脣:“口渴啊……他們居然連水不給我們一杯……”
我盯着她,剛纔是我眼花嗎,她的嘴角彎彎的,並沒有尖銳的犬齒。
“你老是看着我幹嘛,想吃了人家的樣子……哎喲,怎麼這天氣說變就變?”
我惘然:“是啊,這天氣怎麼說變就變……?”
“你怎麼還盯着我?我很奇怪嗎?”
“……沒什麼,你的頭髮現在很長了,要修修髮尾了。”
“咦,你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關心我的……”
“喇……隆隆……”閃電如利刃般劃破長空,緊接着,雷聲隆隆。
“啊……”蘇眉忽然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我的頭……”
我伸出手去,但只伸出一半,“蘇眉,你怎麼了?”
“我頭痛死了,你還不來扶我?”
“我……”
“唰……”大雨沒有預警地傾瀉而下,密集激烈的雨聲似乎在宣泄着某些人的怒氣一般,氣勢凌厲地將人世間一切事物都覆蓋打壓。
風有時是斜着刮的,豆大的雨點順着風打在我身上,很痛。
庭院裡的薔薇也被驟密的雨點打得東倒西歪,但驟眼看去卻像是在歡慶着什麼似的,那姿態,就像在跳着迎接魔鬼的舞蹈。
瘋狂,熱烈!
魔鬼!
我的心頭忽然襲起這個詞的時候,我的心就像忽然給魔鬼咬了一口,恐懼不知何時已經從缺口侵入。
蘇眉痛苦地在我面前抱頭呻吟,可是我居然不能伸出手去。
她還是蘇眉嗎?
她還是不是我成長旅程相伴至今不離不棄的同伴?
“同伴”這詞在我的心裡劃了一下,很痛。
蘇眉呻吟:“你在那裡搞什麼?雨好大……頭好痛……好像,好像,有什麼東西要進來啦……晴川是不是搞錯了……怎麼會鑽進我的頭……哎喲,好冷啊!”
“哎喲,要死啦你,抱得這麼緊,我不能呼吸啦!”
“蘇眉,無論怎麼樣,你都不能放棄啊,這樣還冷不冷?”
我張開手臂緊緊把蘇眉抱在懷裡。
我忽然想起蘇眉的手曾經被有着沙克靈魂的狗咬過,也一度出現敗血的症狀,雖然接着被吸血鬼之石治好了,但是不是就因此留下了後遺症?
會不會在這麼奇怪壓抑的天氣下,觸發了隱藏在她體內的禍根,引發了突變?
但無論如何,我不能放棄她,我只想,只要我們堅持到晴川他們完成。
就算我的心已經變成了一個給魔鬼咬了一口的蘋果,我也不介意繼續接受魔鬼的誘惑。
因爲在這一刻,只有我和你,蘇眉。
蘇眉沒有再喊痛喊冷,她的顫抖也在我的懷抱中慢慢平息。
我低下頭看她,她也擡起頭看我,眼睛亮晶晶的,映着我的影子。
她的個子跟我差不多,現在因爲病弱的緣故,半軟倒,將頭埋我懷裡,看去分外小,分外軟弱。
“……剛剛我是怎麼了?”
“沒什麼的,一定是有點貧血了。”
“可是我剛剛覺得心裡好空,腦袋裡空落落的,好像忽然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相信我,這是營養不良的症狀啦。”我擠出笑來。
“營養不良會記憶力衰退的嗎?你這死人!我說是提早老年癡呆纔對……天啊,我這麼冰雪聰明人見人愛的一個人居然會癡呆失憶,我還是死了好……”
“好啊,你最好跑去北極死,據說人死前會看見最美最想見到的東西,誰不知道你想看那北極光想到發瘋,現在又來找藉口。”
只要蘇眉不要想起那件可怕的事情就好,只要她不再想到,我願意陪她一直聊下去。聊人生,聊理想,聊朋友……我們曾經聊過通宵的不是嗎?
那時還因爲這個給人罰,現在我們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慢慢聊……真的,慢慢聊。至少還要聊個一天一夜,一天……一夜……至少,半個鐘頭也好啊。
“北極光啊,真的啊,那些比我笨的人都可以拍出來,又拿不準好角度,要是換我拍啊,一定拿年度大獎的……可是,好奇怪,我怎麼忽然覺得提不起力氣,也提不起精神……好沒意思啊……”
“喂喂,蘇眉,我們還沒有聊夠,你不許睡覺,聽着,晴川他們還在裡面,這是你接的委託,你要負責到底的,知道沒有?”
“知道啦,你好羅嗦……”蘇眉的眼睛又睜大了:“咦,你的眼睛怎麼了?紅紅的喔!”
“那個……沙子進了啦。”
“要不要我幫你吹……啊,天氣真的好壞,……那些薔薇,好漂亮喔……”
“蘇眉……”我察覺到蘇眉的身體在迅速地失去溫度,身軀似乎忽然失去了支撐,一直軟下去軟下去……
她的身體變得很重很重,我沒有辦法扶住,不得不順着她身體慢慢放在地上,我不捨得完全放開,緊緊抱住她的頭,就那樣哭起來。
有一滴淚落在蘇眉的額頭,然後順着她挺秀的鼻樑躺下來,劃過嘴角,像墜落流星的痕跡。
風雨中,我忽然用盡全身力氣大喊:“歐陽晴川,你給我出來!”
“轟隆隆……”只有雷聲雨聲迴應我。
我放下蘇眉,衝動地衝到玻璃窗前,用力拍打玻璃,發出呼喊,旋又轉身想衝到庭院裡找個稱手的花盆。
可是薔薇蔓延得那麼厲害。
放眼所至,天是白茫茫的雨幕,地是血紅的薔薇,死亡和鮮血的顏色,充斥一天一地。
“沒有用的,我們的魔王就要復活了,你的朋友作爲他親手栽培的根苗,我們歡迎她的加入。她將得到魔王的祝福,得到永生。”
一個人慢慢在雨幕中走出來。
是我的委託人!
我握緊了自己的拳頭:“什麼魔王?這都是你的陰謀?”
“沒錯……其實,你早該見過我……”她慢慢從雨中向我走來,雨水洗刷去她身上的脂粉掩蓋物,慢慢露出她清秀的輪廓,越來越像一個人!
我堅持着不要往後退,但一隻手還是忍不住緊緊握住自己另一隻手。
難怪潘太總是化濃裝,不肯多說話,似乎在刻意掩藏着什麼,此刻我才知道,才明白,卻已經太遲!
她在雨中,腳下踩着血紅的薔薇,背後是灰濛濛的雨幕。
她向我伸出手來,微笑:“你的手好了沒?上次真是抱歉。”
我咬着牙,盡力壓制着那份噁心和恐懼:“我問你,我上次被你咬了,但我沒有任何變化,可是蘇眉被狗咬了,怎麼……?”
“咦,我剛剛不是告訴你,她是我們的魔王親口咬的,當然不同。”
面前這個人曾經裝成同行小黃的夫人,還在我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而我居然直到現在才把她給認出來!
“魔王?”
“是啊,我們的魔王就要復活了,他會從沙克王子的軀體內甦醒過來,統領我們進行戰鬥。我們吸血族統治全世界的日子快要來臨了!”
我大吃一驚:“你說什麼?”
“你還不明白嗎?魔王早在三十年前就應該復活,可是他寄寓的沙克王子卻因爲一個女獵人的緣故失去了生命,魔王因此被封印在王子的靈魂裡面。我們的戰鬥計劃足足延緩了三十年,三十年後的今天,就是我們偉大的魔王復活的日子。”
我渾身發冷。
風吹得我的頭髮繞到一邊,又一邊,終於都沾溼了,片片如屍衣一般沉重冰冷。
階下的薔薇隨風雨翻卷,似乎在捕捉着將要飛散的靈魂。
我儘可能鎮定地緩緩說:“這是一個局是嗎?你們需要幾個關鍵性的人物來使魔王復活,這個委託真正的目的在於需要我找到他們,爲魔王的復活營造條件?”
我想了想:“這個關鍵的人是獵人居莉莎吧,你們曾經想進行這個實驗,可是不知因爲什麼原因,並沒有成功,反而讓沙克喪失了靈魂,並且寄寓在一條狗的身上。更不利的是,狗還讓居莉莎帶走了。不過,也許你們是有意的,你們委託我去找到她們,並且找到可以讓沙克靈魂正常化的人,因爲只有沙克的靈魂正常,封印其中的魔王纔會復活。”
我激動起來:“我不能讓你們這樣做!”
我轉身奔向玻璃窗,拼命擊打玻璃,用腳踢,但玻璃沒有損傷。
“沒有用的……”那個幽靈悠悠說。
她朝地上的蘇眉招了招手:“去阻止你的朋友吧,爲你的主人完成第一件任務。”
過道上那軟綿綿的身體直起身來,慢慢向我走來,蘇眉的眼睛直勾勾的,她的靈魂已經被魔鬼奪走,她向我筆直走來。
我用力一拳打向玻璃:“出來啊!停止實驗!”
我的手麻木得不像自己的,可是玻璃還是絲毫不動,我的聲音裡面似乎夾雜着哭聲,但在暴雨聲中,我自己都聽不清楚。
“沒有用的,魔王已經復活了,不然你的朋友怎麼會聽到了他的召喚呢?哈哈哈哈!”
我渾身乏力,忽然覺得很累,我跌坐了下去。
可是蘇眉走近來,她伸出手扼住我的頸,威脅性地將我的身體提直站立,她的手很涼很涼。
涼得就像那個冬日的夜晚,我們在屋頂上吹風,下面巡房的時間已經過了,就算要關禁閉,就留待明天吧。我們的小手互握,互相分享着對方身上僅餘的溫暖。
“要下去嗎?好冷喔。”
“纔不要,我寧願冷,也不要見到嬤嬤們的兇樣。”
“那我們就數星星吧,你數這邊,我數那邊。”
“你剛剛不是說冷嗎?”
“我纔不冷,我怕你冷而已。”
我伸手反握住頸上的手,那雙手欠缺溫度。
“你冷嗎?”我問。
蘇眉的眼睛裡似乎有流星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