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臨維持着虛化的狀態,如同稍縱即逝的幽魂般在錯綜複雜的甬道里高速穿梭,他的眼瞳劇烈的閃動起來,在心裡繪製着這座墳墓的地圖。
途經墓室的時候偶爾有渾身都藏在防護服裡的研究員出入,看來這裡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大型的實驗場。由於這裡距離水銀池的位置太近,稍有不慎有可能會引起敵人的注意,所以他並沒有選擇抓個活人來問路,而是自己探索。
他聽到了水銀奔騰的聲音,宛若瀑布。
前方的甬道盡頭是一道暗門,乳白色的水銀蒸汽瀰漫出來,如此濃度即便是連他都感覺到不適,他甚至還聽到了隱約的生命韻律,像是擂鼓般沉悶。
斬鬼途徑的優越性體現了出來,他如鬼魂般穿透暗門,看到了墓室的景象。
那是一頭被鐵鏈所束縛的古神種,祂被強行吊在了半空中,崎嶇猙獰的軀體纏繞着裹屍布,布條上是鮮血塗抹的咒文,數不清的線纜貫穿了祂的血肉。
祂的嘴被機器所固定,噴吐出巨量的水銀,宛若瀑布一般。
宛若汪洋般的水銀沒入池下的管道里,暗河般洶涌。
顧見臨對於這一幕並未感到奇怪,因爲這就是鍊金科技在現代的運用,古神種作爲一種特殊的生命有諸多妙用,再加上本身的強度是可以被人類輕鬆擊敗的,不僅僅是作爲超凡素材使用,而且還經常被用做活祭。
這很像一款遊戲,怪物獵人。
吼!
那頭古神種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咆哮聲,恐怖的豎瞳凝視着這個渺小的人類。
然而很快祂就顫慄了起來,咆哮聲變成了驚恐不安的嗚咽。
因爲祂感受到了,宛若神明般令人惶恐又敬畏的氣息!
“噓。”
顧見臨把手抵在脣邊,眼瞳裡流淌着酷烈的熔岩,絕美妖異的容顏卻閃滅着血紅的燭龍面具,宛若怪物般嘶啞可怖,如鬼如神。
太古的威壓宛若天塌一般,轟鳴不已。
不知何時,詭異怪誕的咒文已經如火焰般瀰漫開來,宛若神明般的少年探出手,輕輕抵住了怪獸的頭顱,迫使祂驚恐地閉上眼睛,顫抖不安。
“別怕,我來讓你解脫。”
顧見臨的手掌淋漓着鮮血,殷紅的血如熔岩般流淌在怪物的頭顱上。
這一刻,這頭古神種噴吐出來的水銀彷彿流淌着隱約的霧氣,迸射四濺的水滴裡彷彿能夠倒映出一尊通天徹地的古龍,還有站在祂頭頂的神秘少年。
接下來是,進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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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一聲。
成老教授拄着柺杖下山,卻驟然聽到了寂靜裡的顫動聲,他赫然轉身望向寂寥的夜色深處,彷彿能夠感受到維度的劇烈波動,像是什麼人的震怒。
“成老,怎麼了?”
嬴之渭今天可謂是春風得意,笑眯眯說道。
“贏先生沒有察覺到麼?”
姬賢環顧四周,好奇說道:“我總感覺後山似乎地震了一下。上一次後山震動,還是姨母大人創造出天人之種的時候。如今想來,真是懷念啊。”
有人變了臉色。
那是牧家的家主,他當然知道自己那位侄子今天即將完成偉大的第三法,此刻卻感覺到了維度傳來的變化,不知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家主們都察覺到了此人的異常,轉過身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那裡有什麼?”
成老教授面無表情問道:“按理來說,今天你侄子融合第三法,然而沒人在後山見過他們的蹤跡。那麼複雜的儀式,必然無法暗中進行。”
事實上這位老教授早就猜到學院的後山裡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因爲當年他做的那些研究都是在地下進行的,後來因爲總會長的徹查而被迫終止,可是第三法的實驗體依舊在穩定的增加,必然是還有人在暗中操作。
倒不如說,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棋子。
因爲成老自己的研究引來了上面的注意,因此他就被果斷放棄了。
否則的話,他應該可以深入到燭照信徒的最高層。
從而接近那個神秘的所羅門先生。
如今成老教授更傾向於,那個所羅門先生的真實身份不是白金就是萊茵。
倘若不是,那問題就大了。
因爲白金和萊茵完全被人當槍使而不自知,還以爲自己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還在妄想成爲新世界的秩序,做着取代神明的美夢。
“我,我不知道。”
牧家主沉聲說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搞得好像我是什麼罪犯一樣!”
他心思微動,轉身求助道:“葉家主,您……”
這個中年人微微一愣,因爲葉家的家主不知道什麼時候忽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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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揹負雙手,得意說道:“想來,我是天命之子。”
周博士捧着平板電腦監控着實驗數據,乳白色的水銀蒸汽已經愈發的濃郁起來,幾乎遮蔽了整個鍊金矩陣,只能看到培養皿裡的,隱約的尊貴人形。
“您當然是天命之子,大人。”
他微笑說道:“您身上肩負着拯救這個世界的使命。”
白金無聲地笑了笑,感慨道:“小的時候,我的天賦並不好。老師和師母的五個學生裡,我的資質是最差的。青和赤纔是天選之人,他們還沒出生就存在於預言裡,生來便是要改變世界的人。當年啊,我還在超凡級苦苦掙扎,感悟着呼吸術和禁咒的時候,青和赤就已經闖入了古神界,對抗同位階的古祖。”
他頓了頓:“甚至是始祖。”
周博士委婉說道:“故事的天才往往不都是這樣麼?雖然迄今爲止,我們都搞不清楚青和赤爲何能夠如此強大。倘若能研究他們屍體,或許能得到結論。”
“那些年我只能仰望着他們的背影,哪怕是黃金和白銀也比我強太多。”
白金沉默片刻,忽然說道:“師母的眼裡從來都沒有我,因爲她從不會在廢物的身上浪費時間。其實也不只是我,黃金和白銀她都不在乎。師母的眼裡,只有她的青和赤,那是她一手養大的孩子,是她引以爲傲的作品。二百年前如此,二百年後也如此。哪怕歷史證明,青和赤都是無可救藥的瘋子,她也不願意多看我們哪怕一眼,而是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麒麟那個怪物身上。”
“只有老師沒有放棄我,他悉心教導我,告訴我我不比別人差。”
他眼神變得幽深起來,低聲說道:“老師甚至把他最大的秘密留給了我,他告訴我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事,就讓我來到他的墓碑前,唸誦一個音節。我當年怎麼都沒想到,那個時候老師就已經意識到自己要出事了。”
在他的眼裡,那是一場無恥的謀殺。
那是太華聯合青和赤,爲了篡奪至高而謀劃的一場謀殺。
實際上白金怎麼都不理解,青和赤從宇宙深處歸來以後瘋了也就罷了,師母作爲老師的身邊人,又怎麼會忍心痛下殺手呢。
周博士知道,那個音節就是打開這個禁忌區的鑰匙。
真的很難想象,這個禁忌區竟然是靠着太清死後的意志而創建的。
“只有我,得到了老師的傳承,我的身上肩負着拯救這個世界的使命。”
白金淡淡說道:“雖然我已經垂垂老矣,但我還有一個優秀的兒子。”
水銀河轟然顫動起來,三個祭壇的儀式都已經啓動,池水裡的鍊金矩陣亮起血紅的光芒,培養皿裡赤裸的男人深呼吸,彷彿在吞吐着天地。
萊茵的眼瞳裡瀰漫着輝煌的金光,卻倒映出一尊猙獰的恐怖怪物。
這座墳墓劇烈地顫動,浮灰簌簌抖落。
白金眼神裡流露出狂熱的神情,他的兒子很快也要完成第三法了。
那是他的骨血。
屬於他的傳承!
周博士也露出微笑,忽然間他的平板電腦閃爍起來,屏幕裡的各項數據紊亂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歸零,甚至連靈魂剖面圖都熄滅。
漆黑的屏幕照亮了他錯愕的臉!
轟隆!
萊茵驟然噴出一口鮮血,眼瞳裡的輝煌金光驟然熄滅,那尊怪物的虛影也驟然湮滅,他的呼吸節奏出現了紊亂,甚至心跳都停擺。
燭照律法和幽熒律法在體內劇烈的衝突,幾乎要讓他的身體瓦解!
培養皿轟然爆碎,萊茵毫不猶豫地掙斷了插在身上的線纜,噼裡啪啦的電火花在他體表炸開,他痛苦地彎下腰,噴出一口濃腥的血。
黃金般的天人之種和骸骨般的聖骸被迫離體,被他硬生生逼了出來。
如果不這麼做,兩種至高律法的衝突會更加劇烈,他極有可能會死。
“快,準備生命藥液!”
周博士當場失態,怒吼道:“我需要第三法的源質來穩定他的狀態,越多越好!去給我準備冰封之窖,隨時準備凍結他的生命狀態!等等,天堂之血!快去準備天堂之血,祛除他體內的古神之息,他還能保持天人的狀態!”
白金呆若木雞,他怎麼也沒想到,實驗在最關鍵的時刻失敗了。
“有人潛入了進來。”
水銀的轟鳴裡,萊茵嘶啞的聲音響起:“殺了他。”
世界變得黯淡起來,他失去意識前的一秒墜落在石臺上,碰撞聲沉悶。
白金眼瞳裡驟然泛起殺機:“天機!”
黑暗裡有人踱步而出,陰惻惻說道:“明白,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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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見臨聽到祭壇的轟鳴聲時就知道自己的推測沒錯,他的精神基因幾乎無人能夠承受,那就是啓動進化論的鑰匙,是致命的毒藥。
鹿蜀始祖都承受不住,更何況是區區人類。
況且那個時候他還不懂如何施展進化論的力量。
如今萊茵融合第三法的實驗被他給破壞,不知道會留下怎樣的後遺症,至少進化之路他應該是別想了,那本來不就是他該染指的東西。
此刻這座墳墓亂做一團,尖銳的警報聲響徹寂靜,還有紅色的燈光掃過黑暗的角落,顯然對方已經發現有敵人的存在,進入了戒備狀態。
審判庭的聖者們都在這裡,此地不宜久留。
因此他需要更快。
儘快找到太清的陵墓,儘可能的收集更多的情報。
顧見臨壓低棒球帽的帽檐,這只是他在緊張的時候所做的下意識的動作,他如鬼魅般閃進甬道的拐角,背後傳來密集的腳步聲,顯然是獵魔人在靠近。
他忽然嗅到了血腥味,鮮血沿着牆壁流淌下來,觸目驚心。
角落裡有一具斷頭的屍體,傷口平滑得像是被激光切割過,鮮血汩汩冒出。
顧見臨吃了一驚,這裡竟然還有除他之外的入侵者!
他本想用安魂鈴拘魂,來拷問一下誰是兇手。
但應該沒那個必要了。
這麼快的刀速,只有可能是斬鬼途徑。
顧見臨閉上眼睛,仔細嗅着空氣裡瀰漫的味道,除卻濃烈的血腥味之外還能聞到香水的味道,他低頭觸摸着堅硬的地面,手指輕捻泥土。
腳印。
只有兩個腳印,對方只現身了一瞬間。
成年女性,身高在一米七以上,體重五十二公斤,成熟豐滿。
石壁上的凸起處掛着一根蜷曲的紅髮。
顧見臨大致側寫出了具體的人格畫像,然後低頭翻找着那具屍體的隨身物品,找出了他的身份證件:“裡區A級研究員,李明博。”
裡區。
這個詞讓他有興趣了。
看來他誤打誤撞,找到了一個相當有意思的地方。
顧見臨扔掉身份證,沿着漆黑的甬道疾奔,沿途看到了支離破碎的屍體。
血流成河。
如此凌厲的刀術,讓他隱約有種不好的感覺。
最終他跨過滿地的碎石塊,在一座被打開的暗門前駐足,門後是閃滅着燈光的實驗室,迎面看到的就是一尊古樸的王座,遍佈繁複難解的紅熱紋路。
它是如此的巨大,宛若是爲巨人鑄造的,絕非是人類的造物。
分明是古物,卻莫名有種未來的科技感,讓人無法理解。
實驗室的石壁做了鏤空的書架,堆迭着一份份厚重的紙質文件,石桌上還有着一張附有密集數據標註的靈魂剖面圖,儼然是如此的熟悉。
顧辭安。
顧見臨陷入了沉默,他知道如今對於第三法的研究,都起源於那個男人。
只是再看到這些東西,心情還是很複雜。
他沉默地走進去,隨手拿起一份紙質文件,微微皺眉。
因爲這份紙質文件所記錄也是一張精神基因圖,臨摹出來的卻是尚未成型的莫比烏斯環,本該象徵着無限的結構,卻出現了明顯的缺陷。
他皺着眉看向第二份文件,赫然也是精神基因結構圖。
這張圖的結構明顯比上一張要更加的完整,但依舊不是完美的。
他看向第三張圖,精神基因圖更加的完整,愈發趨向於完美的結構。
第四張,第五張,乃至第六張。
不外乎如此。
顧見臨恍然大悟,原來那個男人的精神基因是逐漸成長的,最初也是單調的雙螺旋結構,最後突破從零到有的桎梏,向着至高的無限而演變。
他赫然轉身望向那尊王座,毫不猶豫地開啓了側寫。
巨量的信息在他的腦海裡爆炸開來!
恰好此刻,黑暗裡有人突襲而來,手起刀落斬向他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