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藥師道:“俞兄,還有一樁事,兄弟要說明白。”
俞白風道:“我知道,小兄之毒無法解救?”
譚藥師道:“除非你留這裡。”
俞白風道:“這個,小兄要仔細地想想才能決定。”
譚藥師道:“你如相信我,我會爲你療好毒傷。”
談話之間,一個藥童帶着娟兒行了出來。
娟兒望了譚藥師一眼,道:“我該如何稱呼你?”
俞白風深恐娟兒出手,對付譚藥師,急急說道:“娟兒,試試是否中毒?”
譚藥師道:“不用試,讓她服用解藥吧!不論何人,只要從這石洞之中行過,都要中毒。”
李寒秋遞過藥丸,娟兒食用了一粒,閉上雙目,試行運氣。
片刻之後,娟兒睜開了雙目,道:“沒有中毒。”
俞白風按在譚藥師心脈上的左手未動,右手卻轉而抓住了譚藥師右腕脈穴,緩緩說道:“兄弟,你好人作到底,再送我們度過石陣如何?”
譚藥師不再多言,舉步向前行去。
李寒秋執劍緊隨在譚藥師身側而行,以防那譚藥師掙扎反擊。
幾人行過石陣,俞白風才放開譚藥師的脈穴,緩緩說道:“小兄三思之後,覺着生死由命,不再借重兄弟你的醫道了。”
譚藥師冷笑一聲,道:“兄弟話講在前面,你內腑中毒性已發,如不接受兄弟的治,很快就要毒發而亡。”
俞白風道:“如是小兄非死不可,那也不敢驚動兄弟了。”
譚藥師道:“俞兄既然不信兄弟,那就罷了。”
俞白風道:“小兄自然也要掙扎保命,盡我之能求生,如是無法生存,那也只怪小兄命該如此。”
譚藥師道:“好吧!諸位好走,恕我不送了。”伸出右手接道:“拿來吧!”
俞白風淡淡一笑,道:“百佛圖?”
譚藥師道:“不惜,那百佛圖應該是咱們共有之物,俞兄已經看了很多年,也該交給兄弟瞧瞧了。”
俞白風搖搖頭,道:“百佛圖使咱們數十年兄弟的情意,盡付流水,翻臉成仇。因此,小兄已然把它一火焚去,從此之後,世間再無百佛圖這件害人之物了。”
譚藥師呆了一呆,道:“你真的把它燒了?”
俞白風道:“不錯。”
譚藥師略一沉吟,道:“不論一個人記性多好,都無法完全記下那百佛姿態,因此,兄弟不信俞兄真會把它燒去。”
俞白風道:“你很貪心,一個人只要記下十種二十種佛圖姿態,那就終生享用不盡,難道真要把百佛的姿態,全都學會麼?”
譚藥師道:“那是說俞兄已然記下二十種以上佛姿了?”
俞白風道:“不錯。”
譚藥師冷冷說道:“這麼說來,小弟比起俞兄仍是差上一着了?”
俞白風道:“當年你救我之命,我心中一直對你有着一份很深的感激,纔對你百般容忍,想不到你竟對我頻下毒手,你救我一次,也害我一次,咱們兄弟之間的恩怨,就此扯平了,此後,小兄對你不再容忍了。”
譚藥師道:“如若談公平,你應該把那百佛圖分我一半。”
俞白風道:“你在我身上暗中下毒,負盟背情之事,不勝枚舉,那百佛圖,如何能交到你這等惡人之手呢?”
譚藥師不再多言,回頭向來路行去。
雷飛、李寒秋都想阻止,但卻爲俞白風出手攔阻。
譚藥師行入石陣中一半,突然回過頭來,高聲說道:“俞兄,咱們兄弟一場,不論過去誰是誰非,但數十年相處,總不能說毫無情誼,聽小弟良言相勸,找一處清靜的山林,好好的樂度餘年,江湖上險詐無比,武功亦非絕對可恃,你已經年過花甲,何苦還捲入江湖的紛爭之中?”
俞白風哈哈一笑,道:“多謝譚兄弟的好意,小兄如若能活得下去,自會慎重地考慮此事,不過,小兄也有一件事請教兄弟,如若咱們還有一點情誼,那就請你據實回答。”
譚藥師道:“什麼事?”
俞白風道:“那六指逸士,可是兄弟你的化身之一麼?”
譚藥師高聲說道:“怎麼?俞兄一直認爲是兄弟所扮麼?”
俞白風道:“不錯。”
譚藥師搖搖頭,道:“可以奉告俞兄,六指逸士絕非小弟化身。”
俞白風道:“縱非兄弟,但兄弟定知曉他的真實姓名?”
譚藥師道:“小弟知道。”
俞白風道:“可否告訴小兄?”
譚藥師道:“恕難奉告。”
俞白風重重咳了一聲,道:“小兄只是隨便問問而已,也不敢奢望兄弟當真的回答。”
譚藥師冷冷說道:“看起來,俞兄是不會聽從小弟的勸告了。”
俞白風道:“這是小兄的事,不勞賢弟費心……”語聲一頓,道:“咱們兄弟情義,就此一刀兩斷,以後兄弟再對小兄下手時,那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譚藥師道:“希望俞兄能再多活幾年。”言罷,轉身而去。
俞白風目睹譚藥師進入山洞,突然仰面一跤,向後跌去。
娟兒大吃一驚,急急上前一步,扶住了俞白風向後栽跌的身子。
俞白風低聲道:“快些揹我趕路。”
娟兒背起俞白風,放腿向前奔去。雷飛和李寒秋,緊隨在娟兒身後而行。
幾人一口氣跑出了十幾里路,在一處山林中停了下來,娟兒放下了俞白鳳,道:“爺爺,可以在這地方停下來麼?”
俞白風四顧了一眼,道:“可以,這地方很清靜。”
雷飛行到俞白風的身前,低聲說道:“老前輩智謀超人,能使咱們四人全都離開了那座石洞,晚輩連作夢都未想到。”
俞白風道:“我利用了譚藥師心中的弱點,冒險得逞,實是不足爲訓之事。”
雷飛道:“此言何意?”
俞白風道:“我內腑藥毒發作,已然全無拒敵之力,但我卻利用譚藥師心中所疑,舉手按在他心脈之上,使他屈服……”
微微一笑,接道:“其實,我手掌無力,但是支持着身子不倒下去,已然是用盡了全身氣力,他只要回身一撥,我就摔倒地上了。”
雷飛道:“藥師不知內情,豈能算得冒險。”
譚藥師道:“譚藥師在我身上下毒,豈有不明之理,他所以爲我懾服,那是太過迷信了百佛圖,他認爲我已習過百佛圖上的武功,體能異於常人,縱然在劇毒發作之時,還是有抗拒之能。”
雷飛輕輕咳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李寒秋道:“老前輩,晚輩有一事,本不當問,說出來,希望老前輩不要見怪纔好。”
俞白風道:“什麼事?”
李寒秋道:“關於那百佛圖,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那每一種坐姿,都是一種武功麼?”
俞白風嘆息一聲,道:“說來,倒是一件很可笑的事,譚藥師說得不錯,那百佛圖應該是我們兩人共有之物,但我心中對他的爲人,有了戒心,就未把百佛圖交給他……”
輕輕咳了一聲,接道:“老夫這等說法,只怕你們很難聽得明白了。”
雷飛道:“老前輩先說那百佛圖的來歷。”
俞白風點點頭,道:“那是少林寺中之物,相傳由達摩祖師手繪,百種佛姿,各有作用,但此物外觀,只是一幅佛圖,並非武功,所以,並不引人注意。少林珍藏了七十二種絕技,就不包括這百佛圖在內,這幅圖,只如同一般經文,收藏在少林寺藏經閣中。”
李寒秋道:“老前輩等是從少林寺中取得的?”
俞白風道:“我是由少林僧侶手中購得此物。”
雷飛怔了一怔,道:“少林寺清規素嚴,那藏經閣又是少林重地,其他人不能輕易進入,老前輩怎能購得此物?”
俞白風道:“不論何等森嚴所在,都難免有良莠不齊之徒,少林寺雖然清規森嚴,但也無法避免一二惡徒混跡其間。”
李寒秋道:“老前輩和那少林僧侶,可是事先講好了要他竊取這百佛圖麼?”
俞白風道:“原先並未把這百佛圖計算在內,這百佛圖只是一樁額外的買賣。”
雷飛道:“晚輩不解,以老前輩在武林中的聲望,怎會跑到少林寺,買通少林僧侶,去買經文、佛圖?”
俞白風道:“說起來,實是慚愧得很,老夫昔年大部分行動,都受着那譚藥師的操縱。”
娟兒道:“爺爺,譚藥師原意不是去買這幅百佛圖,是準備購買何物?”
俞白風道:“對你們,老夫也不再保留了。我們原本去下手竊取,但想到少林寺的戒備森嚴,只怕難免鬧出事故,臨時改變了主意,想從少林僧侶身上下手。我也不知譚藥師用的什麼方法,居然被他找到了一名願爲黃金出賣清白的僧侶,那和尚又正在藏經閣中管理經文,就這般輕輕易易地把少林寺中的兩件珍貴之物,取到手中。”
雷飛道:“除了這百佛圖外,還有什麼?”
俞白風道:“一本經文,上面是天竺文字,老夫看不明白。”
李寒秋道:“譚藥師懂麼?”
俞白風道:“不但懂,而且造詣很深。”
雷飛道:“這麼說來,那譚藥師是一位極具才慧的人物了?”
俞白風道:“老夫所見高人中,才慧超逾譚藥師者,實也不多了。”
娟兒道:“咱們剛纔應該把他殺了,留下他,豈不是留下一大禍患?”
俞白鳳道:“如果以咱們在石洞中的實力,確有殺他之能,不過,我知道他的爲人,如是殺了他,也將被他佈下的奇毒毒死,四條命換他一條,那就有些劃不着了……”
語音頓了一頓,接道:“有一樁事,老夫倒是想不明白。”
雷飛道:“老前輩養痾石室,對江湖中事,隔閡甚久,晚輩或可提供所知內情,供作研判。”
俞白風道:“關於那譚藥師……”
娟兒道:“譚藥師怎麼樣?”
俞白鳳道:“爺爺仔細觀察之後,發覺那譚藥師確非六指逸士。”
雷飛怔了一怔,道:“那是說六指逸士確有其人了?”
俞白風道:“六指逸士之名,恐是杜撰,另外有人借用其名罷了。江湖上知名人物,老夫十識八九,以那六指逸士的年歲計算,老夫絕無不識之理,但老夫見他兩次,卻認不出他的身份。”
雷飛道:“老前輩懷疑那譚藥師假稱六指逸士一事,甚有道理,怎的又一下改變了主意,推翻前見?”
俞白風道:“不論何等高明的易容術,都無法掩這那雙目中神光。老夫和譚藥師相處了數十年,對他那眼神和細微的行動,無一不深印腦際,但剛纔我仔細觀查之後,發覺他們有很多不同之處。因此,老夫敢斷言,那六指逸士另有其人,絕非譚藥師扮裝的。”
娟兒自從在石洞中聽得父母慘死的往事之後,似是陡然間又成熟了很多,顯得更爲持重。
只聽她輕輕嘆息一聲,道:“爺爺,你的傷勢怎樣了?”
俞白風道:“很嚴重,但卻不似譚藥師說得那般嚴重,因爲,譚藥師沒有想到爺爺照那百佛圖姿打坐,已有小成。”
雷飛道:“目下江湖上亂源初啓,未來可預見是一場很大的紛亂,希望老前輩能留下有用之身,拯救天下蒼生。”
娟兒道:“譚藥師已說出了療毒之法,咱們依法施爲,當是不會有錯了。”
俞白風道:“我極需一個清靜的地方養息,借你取得的靈芝之力,也許能助我身體復元,不過,這其間,要一段很長的時間。”
娟兒道:“我爲譚藥師奔走了數年,到處竊取別人之物,只有一個用心,那就是想療治好爺爺的病勢,不論爺爺要養息多久,娟兒都會陪在身側。”
俞白風搖搖頭,道:“不行,你不用陪我,你也不能陪我。”
娟兒奇道:“爲什麼?”
俞白風道:“如是你們也不在江湖出現,那譚藥師定然會知曉你們陪我療傷,六指逸士必將下令屬下,找尋我的行蹤。爺爺療傷,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那恐是無法避免被人找到了。”
娟兒道:“就算我等在江湖之上出現,但爺爺不和我們在一起,那譚藥師仍然能想到的。”
俞白風道:“如是你身穿孝服,那就不同了。”
雷飛道:“不錯,娟姑娘帶孝,我等奉陪,那六指逸士必然認爲老前輩已毒發身死。”
俞白風道:“譚藥師太聰明瞭,很難對付,除此之外,時間、地點,都要配合得恰到好處,毫無破綻才能瞞過他們。”
李寒秋道:“此地似非談話之地,咱們該另找個地方。”
俞白風點點頭,道:“不錯。”掙扎起身而行。
娟兒道:“爺爺行動不便,還是由娟兒揹着爺爺走吧!”
雷飛道:“不用了,我和李兄弟早已想好了辦法。”
娟兒道:“什麼辦法?”
雷飛道:“我和李兄弟,做一個軟兜,擡着俞老前輩趕路,這樣,不論行程多遠,都不要緊了。”
娟兒道:“這等麻煩兩位,我心中如何能安?”
雷飛道:“不要緊,俞老前輩傳授我等武功,我等無以爲報,效此微勞,也是應該。”斬竹取藤,做了一個軟兜。
娟兒輕輕嘆息一聲,道:“有勞兩位了。”扶着俞白風,登上軟兜。
雷飛、李寒秋各擡一端,舉步行去。娟兒緊隨軟兜之後而行。
出得密林,雷飛停下腳步,道:“老前輩,咱們要到哪裡去?”
俞白風道:“老夫要找一處隱秘所在,療治傷勢。”
雷飛道:“這個晚輩知道,但老前輩的心目之中,是否有一處存身之地呢?”
俞白風道:“有,但老夫無法說出那裡地名,那只是一處荒涼的小谷,但它卻有着使人生存的條件。”
雷飛道:“那要如何尋找?”
俞白風道:“我指示你們去處。”
雷飛不再多問,放步向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