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沉,它的邊緣在遠處的黑山上形成了一個小紅球。
“這麼說,獨眼龍他們沒死?”
在躲過了摩德爾的追殺後,雄鷹一行四個在荒廢的郊外暫時停了下來。從絞索處得知綠眼睛的艾勒曾經跟他們在地牢裡交過手,雄鷹於是詢問他關於獨眼龍的情況。
艾勒搖頭。原來自己面前的大個子,就是黑山悍匪雄鷹。自己莫名其妙竟然和土匪聯手了,回想起來真是很奇妙的遭遇。
他原原本本地把隆美爾中隊長如何設計的陷阱,自己如何進行的伏擊,土匪們又是怎麼反擊的,最後土匪從地道逃走,而天搖地動自己昏了過去的事情都講了出來,最後說:“我不知道你說的獨眼龍是什麼人,不過我們沒找到獨眼的屍體。”
黃玉似的眼睛饒有趣味地看着艾勒,雄鷹咧嘴一笑:“真是了不起,艾勒小隊長,你伏擊殺死我們那麼多人,居然毫不隱瞞。你就不怕我殺了你爲手下報仇?”
艾勒高傲地昂起了頭。
“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這是我的原則。你提出這種問題是在藐視我嗎,黑山土匪?”
“一點也沒有,”雄鷹哈哈大笑,“我覺得你這人不錯,要不要加入我們?”
“我不會和土匪同流合污,”艾勒硬梆梆地說,“皇家衛隊的效忠對象只有一個,那就是至尊大皇帝陛下!”
“隨便你,”雄鷹不以爲意,“那咱們就暫且以臨時盟友的身份保持合作好了,艾勒隊長。等爲你的至尊大皇帝報了仇,咱們就各走各路。”
“正合我意。”
“喂喂喂,”湯馬士大媽插入他們的談話,“我認爲填飽肚子和尋找住宿地點比拌嘴更重要,如果雄鷹大爺你的傷勢已經止血了,我建議咱們還是繼續趕路。再走半個小時,繞過前面的丘陵就到黑山腳下的何塞鎮了,你需要找個大夫,還需要一張舒適的牀好好休息。”
絞索長出了一口氣:“只要進了黑山,就沒人能把我們怎麼樣。”
繞過丘陵的時候,隊伍的人增加了。
這裡有一個簡陋的小宿營地,四十多個衣衫襤褸的人正縮在背風的地方發抖,他們沒有吃的也沒有穿的。雷錘得知這些人想要通過黑山逃難到東方去之後,她讓他們中間傷重和身體虛弱的人都上了馬車,大夥兒一同向何塞鎮趕路。
這些人大都是從首都逃出來的難民。艾勒眼尖,驚喜地發現其中有七八個人居然是自己的同僚。
“報告小隊長,”其中一個人低聲說,“我們都是駐紮郊區的皇家衛隊士兵。我們譁變殺死了摩德爾元帥,但是卻被摩德爾人打敗了,又得知至尊大皇帝陛下已經被叛軍弒殺了,所以……”
“所以你們就逃跑了?”艾勒冷冷地說,綠眼睛裡滿是怒氣,“那麼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辦?向東走,用至尊大皇帝頒發給你們的佩劍去效忠異族人嗎?”
那個士兵的喉結動了動,但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低着頭走開了。
“你們也是一樣!”艾勒轉向逃難的人羣,綠眼睛裡都快冒出火來了,“放棄帝國幾百年的文明傳統,寧願去接受異族人的統治?你們還算是帝國人嗎?”
“你叫喚什麼?”一個商人模樣的人沒好氣地說,“口口聲聲就是帝國怎麼樣帝國怎麼樣……皇帝死了,帝國已經垮了!長官大人,正是你們和摩德爾在城郊打得昏天黑地,把我們的家和房子燒得稀里嘩啦。你們所謂的大義給我們帶來的只有毀滅和災難!接受皇帝的統治,我們得納稅,得賄賂那些貪婪的官吏,甚至現在安安穩穩地活下去都不到了!你憑什麼要求我們留下來等死?虧你還有臉教訓我們,快滾你的吧!”
“你!”艾勒上前一步,盯住那個人的眼睛。
“我怎麼樣?”看到皇家衛隊小隊長氣勢洶洶的模樣,那人有些畏懼,但仍然大着膽子繼續說,“殺死我一個手無寸鐵的難民,您真是個了不起的皇家士兵呢。據我所知,韃靼人的軍隊正在黑山的對面集結呢,而且還在不斷增兵,估計打過來也就是一兩個月之後的事。有本事的,你去把他們都殺了呀!”
“去韃靼草原可不是個好主意,”雷錘見狀插了進來,把尷尬的氣氛化解了,“那些東方人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的,而且語言不通還是大問題。我們不如選一個偏僻的地方重新組建個市鎮吧,既可以避免遭到韃靼人的洗劫,又能夠安身。”
“現在這世界上哪兒還有這種地方,”商人打扮的人懊惱地說,“北方的自由都市擔心難民涌入太多,已經關閉出入許可了。皇帝陛下駕崩了,各地的諸侯全都聞風而動,我看大規模的內戰很快就要全面打響,東邊還有那些韃靼人……天底下哪兒還有淨土呀。”
“有呀,”湯馬士大媽笑了,“我們到了何塞鎮之後,不如向北走,到黑山鎮去,那裡不大可能有軍隊會去的。你們覺得怎麼樣?”
“你瘋了?”雄鷹瞪圓了黃眼睛,一把將雷錘拽到一邊,“到黑山鎮去?老太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只知道這羣可憐人就要淪爲乞丐了,而歸根結底,這都是你個沒同情心的小崽子闖下的禍!”
湯馬士大媽慍怒地低語,用力把細瘦的手臂抽回去:“還有,不要拽壞我的衣服!”
在商議了湯馬士大媽的提議之後,除了少數幾個人堅定要去草原汗國之外,大部分難民決定還是到黑山鎮碰碰運氣。
湯馬士大媽的話很有道理,畢竟到了草原上很多事都不會習慣的,譬如生活習慣,語言溝通,都是大問題。如果黑山鎮真是個能夠躲避戰亂的世外桃源,誰也不願意背井離鄉到太遙遠的異國去。
馬車的車廂四壁都被拆掉了,老人和孩子還有雄鷹這樣的重傷號都躺在車上,其餘的人輪流趕車走路。艾勒還有從摩德爾士兵處繳獲的一匹戰馬,現在也變成了拖拉行李的牲口。大隊人走得很慢,直到又過了一個半小時纔到何塞鎮。
但眼前這種冷清的氣氛,幾乎讓雄鷹他們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大風嗚嗚地貼着路面橫掃,濃重的烏雲下面密密麻麻飛的都是烏鴉。以往喧囂熱鬧的小鎮卻竟沒半點活物的氣息。
“一個人也沒有,”湯馬士大媽低低說,她警惕地環視四周,“真是怪了,好像所有人都突然消失了似的。”
所有的人都又驚又疑的走進了這座死一樣的小鎮。
突然,那個商人驚恐地叫了起來:“喂,喂,你們看!那些房頂!”
雄鷹擡起頭,街道兩側都是民宅,前面正對着他們的,是高大的教堂鐘樓。此時此刻,風煩躁不安地吹着,包括鐘樓在內的所有房屋好像都在搖晃,房頂好像在蠕動似的。
“是烏鴉,”艾勒的目力極好,他的語氣裡有一絲緊張,“全是烏鴉!”
屋脊上和房檐上到處都是這種代表不吉的鳥兒,它們一隻挨一隻地站着,就像給兩邊的房屋帶上了一頂黑亮的皮帽子。不光是屋頂,甚至所有的樹枝上都擠滿了烏鴉。奇怪的是,數量龐大的黑鳥裡竟然沒有一個叫出聲的,就像一支整然有序的軍隊似的。它們默默地擁擠在一起,冷冷地看着駛入小鎮的馬車和互相攙扶前進的人們。
雄鷹下了馬車,觀察着小鎮裡的衆多房屋。
除了賈森醫生的私人診所兼住宅之外,竟然沒有一個地方點亮燈火的,到處都是漆黑一片。雄鷹覺得,在那些建築的陰影裡似乎有什麼幾對眼睛正在從暗處看着自己。但這種感覺說不出來,說出來別人也不會相信的。
對比外面那些可怕邪惡的烏鴉和寂靜,老醫生賈森的二層小樓透出的柔和燈光簡直就是黑夜的明燈一樣,對這些飢寒交迫的難民具備莫大的吸引力。他們幾乎像飛蛾撲火似的擁過去,儘管湯馬士大媽想盡快保持秩序,可人們仍然拼命往屋子裡擠。
門沒有鎖,主人並不在家。
絞索和雄鷹對視了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的疑慮。在這個小鎮上,生活簡單而又乏味。深更半夜的,賈森能到哪兒去,那麼多村民又能到哪兒去?
“絞索,扶我到二樓去看看,”雄鷹下了命令,“艾勒小隊長,深夜防衛就交給你了,沒問題吧?”
賈森的二樓裝修很樸素,在絞索的攙扶下,雄鷹把幾個房間都轉了一遍,對走廊的方向有了個大致瞭解,他仔細地看着窗外黯淡月光下的那些鳥類,小心翼翼地關牢了所有的窗戶,還特地拉上了窗簾。
“怎麼了,頭兒?”絞索看他認真的模樣,忍不住問,“您該不會以爲那些烏鴉會來攻擊我們吧?”
雄鷹聳了聳肩膀。
“我的鼻子總是很靈,外面那些插着羽毛的畜牲有股陰謀的氣味。”
湯馬士大媽找了兩隻大桶提出去,用院落裡的抽水機把兩隻桶都裝滿了水,然後回到屋裡找到廚房,點火燒了一壺熱水。
客廳裡一下多了四十六個人,空間一下子就沒有了。屋子裡充斥着人的汗臭和屁臭,咳嗽和談話還有小孩的哭鬧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嗡嗡的聲音。
突然,外面一聲長長的嘶叫響了起來,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是駿馬臨死的悲鳴!
客廳裡但凡能走路的人,一下子都擁擠在窗戶前面,這時候馬的叫聲已經停了。微弱的月光下,馬車已經幾乎變成一張板車,現在連前面的馬套子都空了,旁邊艾勒騎來的戰馬也不見了,一些灰濛濛的東西圍攏在那裡,正發出咀嚼的聲音。
“狼!那麼多的狼!”
驚恐地看着那些東西在夜幕中時隱時現,人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怪了,何塞鎮居然會有狼出現,還有這麼多的烏鴉……”
雄鷹也下樓了,他眯起妖眼向外張望。遠遠的,一隻狗一樣的動物從小鎮旁邊的樹林裡飛了出來。它又灰又瘦,走路又輕,在月光下就像水一樣的漂浮,兇猛的三角眼就像兩塊金疙瘩。那果然是一隻狼。
然後,又是一隻……又是一隻……它們沒有在月光下停留,很快就縮到房子的陰影下面去了。只留下許多對黃眼睛,就像是一片片灰毛上鑲嵌的黃寶石。這些眼睛不時成對眨動,接着後退、分開,消失不見……然後在其他黑暗的陰影裡重新被看到。它們邁着悠閒的步子慢跑,若有所思的向這邊看過來。
“大約有十五六隻,幾乎是這一帶全部的狼,”雷錘看了一會兒,閉上了眼睛,“嗯,這附近有很強烈的魔法波動……”
“上萬只的烏鴉和十五六頭狼,我只有三十支弩箭……”艾勒嘆了口氣,“等一下,那是什麼?!”他指着鎮的出口處大石上聳立的一個東西問。
他們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那個東西幾乎是一晃就不見了。
“一個長着狗臉的大傢伙,”艾勒說,他緊緊地握住弩機,攥得手指發白,“你們看到了嗎?它剛纔像人一樣直立着用兩條後腿走路!”
聽到他這麼講,一個前任士兵突然大聲叫了起來,他的聲音淒厲得要命。
“怎麼回事?”艾勒厲聲說,他被突如其來的慘叫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個士兵顯然有些精神失常了,他沒有搭理艾勒,只顧着對着其他的幾個士兵尖聲驚叫,“是它,是他!他來了!”
“他?什麼他?”
其他的幾個士兵也緊張起來,他們擠開難民,來到窗前看着外面的狼羣,努力地尋找艾勒剛纔看到的那個東西。儘管他們什麼也沒看到,可臉色仍然越來越難看,突然一個人丟下武器,抱頭哭了起來。
“我們完了,我們完了……”那個人喃喃地說。
這種緊張的氣氛使客廳裡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空氣裡充斥着壓抑和驚恐的氣息。突然,一個小孩子“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這哭聲就像導火線一樣,整個客廳“轟”的一聲,就像炸開了鍋。
憤怒和驚恐的人們七嘴八舌地圍住了湯馬士大媽:“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太婆,你不是鼓動我們到黑山鎮嗎,這還沒到地方,怎麼就遇到了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