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巴茲接到馮·克魯格伯爵的命令他迅速趕往外宮廷的口信時,他正因爲蜈蚣維德的死而萬分懊惱。儘管他對蜈蚣維德能打敗雄鷹並不抱有期望,但透過維德的眼睛,雄鷹的刀術和力量仍讓他心驚膽戰。
此時的巴茲已經不能算是人,在戈培爾大主教的法術作用下,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暗夜領主,一個地地道道的不死血族,但儘管是這樣,他仍不敢和德魯依伯爵翻臉。暗夜領主並不是真正的不可摧毀,他清楚地看見馮·克魯格伯爵是如何僅放了一條嗜肉藤就把戈培爾那無堅不摧的惡魔肉體消滅得乾乾淨淨;雄鷹又是怎樣把蜈蚣維德的身體劈成了碎片。
所以在接到口信之後,他以最謙卑的態度向信使提供了滿意的答覆,並且以最快的速度趕了來。
“您的僕人向您致敬,偉大的馮·克魯格伯爵大人,小人應您的吩咐前來聽候指示。”
必須要進一步加強力量,德魯依的力量也好,煉金術士的力量也好,還有那個魔力之源,必須要把一切都拿到手。當他來到外宮廷的門口,看見馮·克魯格伯爵製造的巨大的泥土傀儡正在忙碌地搬運屍體的時候,就愈加堅定了這個想法。
“我等了你很久,”兄弟共濟會全國總監理人不客氣地說,又對巴茲皺了皺眉,“巴茲,你的審美觀是越來越差了,你怎麼穿成這副樣子?”
巴茲多少有些尷尬。現在的天氣並不很冷,可他卻穿了件密不透風的黑毛裘皮,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不僅如此,還像修道士一樣把裘皮的風帽套在頭上,把皮膚和臉部全遮在陰影裡——變成了暗夜領主後,巴茲的肉體和力量被大大增強的同時,也多了幾個致命的弱點,陽光就是其中之一。陽光會讓他的身體像紙一樣燃燒,也只有裘皮大衣才能把光全部遮住。
看他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馮·克魯格伯爵也沒有加以追究,黑道大首領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其他事上。
“昨天深夜你的突襲很不錯。”伯爵大人的開門見山讓巴茲心驚肉跳,思想者有一種被人剝光的感覺。
“雖然事先沒有向我通報,但這是可以原諒的。你捉住了雄鷹的女人,我們就比那些煉金術士搶先了一分——你派人去和雄鷹溝通了嗎?”
“啊,您真是明察秋毫,小人還沒有……”
“加緊辦理,這件事一定要儘快解決,”馮·克魯格伯爵不耐煩地說,他回頭看了看屍積如山的死人,“沒有雄鷹的屍體,也沒有找到他的那柄會發綠光的大彎刀……我真想象不出,他是怎麼從火海中逃脫的……一定和藍火之炬有關——你不是一直盯着那老太婆的住所嗎?有沒有人回去?”
巴茲搖了搖頭:“連個鬼影子都見不到。”
“那土匪身上有傷……城裡肯定還有土匪們其他的落腳點,我要你挖遍每一英寸土地,也要把他翻出來!對了,除了那小樓你還監控了哪裡?廢棄的城南幫會你盯住了嗎?古德林家族住宅你盯住了嗎?……”
凱恩對雄鷹曾出沒過的地方挨個兒詢問,巴茲挨個兒點頭,但當被凱恩問到第二十六個還是第二十七個地點時,他也只能苦笑。
“偉大的伯爵大人,這些年來雄鷹在城裡大量作案,所到之處幾乎遍及城裡每個地方,我沒有足夠的人手去把他僅僅搶劫過一次的地點也統統盯住。”
馮·克魯格伯爵的牙齒咬得咯咯響,他恨透了那個攪局的傢伙。現在一切都完了,至尊大皇帝的屍體被找到了,效忠契約書也成了泡影,摩德爾家族成了衆矢之的,元帥在郊外的皇家衛隊軍營裡被殺……這一切都要怪那該死的雄鷹!
要冷靜,凱恩,要冷靜。他在心裡地對自己說,輕輕地出了一口氣。
我們現在還需要雄鷹,我們需要魔力之源,只要找到魔力之源,那麼眼前的損失即便再大,也是可以彌補回來的。
“兩件事你必須辦好。第一,不用問,當然是要找到那個土匪。找到之後用那女人做筆交易,還是刑訊逼供威逼利誘?那都隨便你,我要魔力之源的消息。第二,我要你去和煉金術士們接觸,我要你去了解,那些鑽研鍊金術的書蟲們關於魔力之源都知道些什麼;對眼前的形勢,他們有什麼打算。”
魔力之源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現在摩德爾完了,敗了。在這種情況下,鍊金五角協會還會繼續支援摩德爾麼,支援自己嗎?會不會倒打一耙落井下石呢?這是凱恩最擔心的事。
“和煉金術士接觸?”巴茲的聲音裡有一絲猶豫,“尊貴的伯爵大人,小人沒有門路啊……”
“你有門路,很大的門路,巴茲,”馮·克魯格伯爵笑了,他的聲音就像惡魔的低語,“你不是曾經和戈培爾接觸過很長一段時間麼?普通的正教人士,是決不會把自己移魂到惡魔身上去的,戈培爾用的是鍊金術,我不信他們之間沒有關係——我要你裝作投靠鍊金五角協會,用戈培爾的消息騙取他們的信任。自從戈培爾死後,鍊金五角協會在王城下層社會裡就沒了耳目,他們一定會需要你。然後,我要你把鍊金五角協會的一舉一動都向我彙報。待一會兒,他們的艾爾弗雷德會長會來——什麼事?”
一名士兵來到不遠處向伯爵大人立正行禮,然後上前呈遞給他一些發黑發黃的紙:“伯爵閣下,請您過目這些文件。”
“這些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按照您的命令,我們清理了皇家衛隊總部樓,”士兵說,“這是一些殘存未燒燬的文件,似乎是關於您要找的那個土匪的某個黨羽遭受審訊的記錄。”
“城南客棧老闆安東尼,”馮·克魯格伯爵纔看了一眼就把它丟棄了,“這些文件已經沒用了……這個犯人後來被元帥大人接管,第米在繼續審訊時用刑過重,把他弄死了……”
他突然怔住。
“城南客棧……”他喃喃自語,迅速地轉過頭,“城南客棧!巴茲,你監視城南客棧了嗎?”
巴茲茫然搖頭。這也難怪,皇家衛隊和摩德爾對安東尼審訊的時候,他正帶着重傷的戈培爾跑到黑山去投靠凱恩。這條消息他還是頭一次聽說。
“立即監控城南客棧!”黑道大首領斷然下令,“雄鷹肯定就在那裡養傷!”
思想者連忙轉頭向兩個手下吩咐了一聲,他們飛快地跳上馬車向南跑了。
馮·克魯格伯爵冷冷地笑,目光閃爍地思索着。
一時間沒人說話,氣氛冷淡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巴茲的手下匆匆忙忙地趕回來報告:“城南客棧已經沒人了。周圍看到的人說,有一個老太婆,還有一個傷病號剛剛駕着馬車離開那裡,向北邊來了。”
“他們想跑,”馮·克魯格伯爵大聲道,“小隊長傳令下去,讓士兵封鎖所有的街道和廣場,尤其是北邊的城牆廢墟都佈下人。攔截一輛馬車,上面有一個老太婆,還有一個傷病號。要快!”
士兵快速出動了,但沒過多長時間,一名摩德爾騎兵快速跑來:“伯爵大人,根據北門的士兵報告,半個小時前從北門出城難民的隊伍裡裹着一輛馬車。跟您說的一模一樣,趕車的是一個老太婆,車上還有個病人!”
“是雄鷹!晚了一步,他已經走了!”
凱恩兇相畢露,他匆匆戴頭盔上馬。忠實的阿斯蘭早就準備妥當,跳上了一匹戰馬。
“集合隊伍,追,不能讓他跑了!”
大隊人馬轟轟隆隆地踏過廢墟一樣的街區,向北邊蜂擁而去。
“那土匪想必是打算回東邊的黑山的……”
巴茲喃喃地說,紫紅色的眼睛憤恨地眨了眨。現在距離太陽落山還需要兩個小時,追上去以暗夜領主的身份和雄鷹作戰嗎?不不不……
“躬送您剿匪勝利,偉大的伯爵大人,”他具備諷刺意味地向馮·克魯格伯爵消失的方向鞠了一躬,聲音低得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我,會負責接待艾爾弗雷德會長的。”
二百三十名摩德爾騎兵沿着昔日的黃金之路向北追去,隨後又向東拐。從首都一直到黑山山脈之間是視野開闊的平原,遠遠就可以見到一個黑點正在前面飛奔。那,正是雷錘和雄鷹的馬車。
“出動二百多人,僅僅爲了追擊一輛破馬車!老子是士兵,又不是搶劫犯……”
小隊長艾德華森撫摸着光光的腦袋,低聲嘀咕着,發泄着自己的不滿。艾德華森身材高大,膂力過人,每次作戰的時候他都不帶頭盔衝殺在隊伍的最前面,是個傑出而又嗜血的戰士。但是由於他性情粗暴,又喜歡對上司鬧脾氣,所以人際關係很差,到現在還是個小隊長。
此時此刻,他覺得這差事沒勁透了,所以放慢了速度,把自己落在了隊尾。
後面傳來馬蹄的聲音,艾德華森回頭看了一眼,原來自己還不是最後一個,在他身後大約兩個馬身的距離還有三個騎兵,同樣都是沒精打彩的跟在後面。艾德華森認識那三個人裡面的一個,跑在中間的那個是他的部下雷瑟,另外兩個人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這時候天色漸漸暗了,看不清楚他們的臉。
媽的,估計感覺和老子差不多。艾德華森想,他轉過頭,繼續放慢戰馬的速度,讓雷瑟他們趕上來。
“雷瑟,你這小子不是向來都喜歡拍伯爵的馬屁嗎,這時候爲什麼反而落在後面了?”
當雷瑟鞭策戰馬跑上來和他的平行的時候,艾德華森譏笑着大喊。
他剛剛說完,突然覺得有些不對,雷瑟低頭的樣子非常古怪,好像脖子軟軟地垂在胸前似的。艾德華森轉頭向雷瑟看去,這才發現他的眼睛、鼻子和耳朵都在流血。頭盔下面勒着一條極細小的鋼絲!
他知道不好,立刻伸手拔劍,同時轉頭去辨認另外兩個騎士,這才發現那兩個人坐在馬上搖搖晃晃的,同樣也是五官流血,顯然已經死去多時了。
是後面有什麼東西嗎?
艾德華森勒住了戰馬,只見一片曠野,什麼都沒有,正在疑惑的時候,突然左腰一陣劇痛,他慘叫了一聲,不顧傷口立即轉身就是一劍!
“當”的一聲,愛德華茲的劍被人架住了,他驚訝地發現,和雷瑟並行在一塊兒的屍體已經活了過來,而那“屍體”用來架住自己利劍的,是一柄又細又長的刺劍。
“你這隻地溝裡的老鼠!居然偷襲本大爺!”
艾德華森紅了眼睛,怒喝着奮力又是幾劍剁過去。刺劍萬萬架不住這麼狂猛的攻擊,那個假扮屍體的混蛋被他殺得手足無措,已經喪失了平衡。
再來一下子,管叫你小子去下地獄!
艾德華森獰笑着高高舉起大劍,正要把那“屍體”連人帶劍一塊兒劈碎,他突然想到,那另外一具屍體呢?
還沒等他所有反應,眼角餘光正看到一個黑影從自己的另一側掠過。緊接着,肘部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艾德華森擡頭一看,這才發現一隻臂膀已經永遠離開了自己的胳膊!
他魂飛天外,張嘴就要求救,旁邊那“屍體”的細長刺劍毒蛇一樣探過來,洞穿了他的脖子。
絞索抽回了滿是鮮血的刺劍,對砍掉艾德華森臂膀的艾勒豎起了大拇指。艾勒也對新盟友點了點頭,伸手從艾德華森的行囊裡抽出了一支十字弩。他壓上一支箭,頓時覺得踏實了很多,心情大爲好轉。
絞索也沒閒着,他肩並肩地貼在死去的艾德華森身旁,伸手過去把死人的腰帶拴在馬鞍上。就這樣,四名騎士,兩個活的,兩個死的,一同加快了速度繼續向前奔跑。
這時候前面的摩德爾騎兵已經把他們甩出老遠,那些人一股腦向前猛追,沒人發現隊尾已經起了這麼大的變化。
“散開隊形,包抄過去!”
馮·克魯格伯爵拔出了佩劍向前遙遙一指。
“用弩箭殺死馬車的車伕和馬!”
身經百戰的士兵們行動了,原本一條線似的隊伍開始向兩翼延伸,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半月形,向馬車追擊包圍過去。
幾個最勇猛最有膽量的戰士已經追及了馬車,他們跳上了車頂。然而接下來,那幾個戰士突然好像插上了翅膀,他們一邊怪叫着,一邊盤旋着飛了出去,飛得又高又直,落下來的時候險些砸中馮·克魯格伯爵的馬頭,激起一陣煙塵。
阿斯蘭一直在凱恩的身邊,突然說:“看!”
馮·克魯格伯爵看到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在外宮廷被自己和阿斯蘭聯手夾擊的老太婆!
又有幾個不怕死的摩德爾士兵企圖登上馬車,被一面趕車一面掄錘的湯馬士大媽像高爾夫球一樣打飛。
阿斯蘭一言不發地看着,他猛地催動戰馬,加速向馬車衝了過去。
跑在最前面的摩德爾士兵紛紛給撒拉遜人讓開一條路,馬尚且距離馬車三個馬身,阿斯蘭已像鳥兒一樣騰空一躍,下一秒鐘,他已經穩穩地站在了馬車頂上。
綽號“雷錘”的湯馬士大媽頭也不回,戰錘就像長了眼睛似的揮了過來,準確地砸向阿斯蘭的雙腿。
阿斯蘭大喝一聲,竟然一刀橫斬,那閃電一般的刀光正迎上巨大的戰錘!
“喀嚓”一聲,恨不能有百十斤的戰錘頭竟被這一刀斬斷,錘頭飛了出去,正砸中了側面跑近的一名持弩摩德爾騎兵。只聽一聲悶響,那騎兵連人帶馬橫着飛出去老遠,又連滾了好幾下才停住不動。
雷錘絲毫沒有慌張,她仍然一手趕車,另一隻手裡那失去錘頭的長杆化成了無數條撲面而來的棍影,點向阿斯蘭的面門和胸膛。
阿斯蘭揮刀疾劈,新月刀化成白花花的一片光影,精鋼的錘稈一節節地斷落。
湯馬士大媽的攻擊範圍頓時縮短了許多,阿斯蘭上前一步,新月刀已能夠着老太婆的腦袋了。他把寶刀高高舉起,兜頭蓋臉就是一刀!
然而就在此時,隨着一聲巨響,阿斯蘭雙腳下的車頂頓時塌了下去,他再難以把握平衡,人往下掉,刀也攻不出去了。原來一直鎮定自若的雷錘在千鈞一髮的時候豎起錘柄,一下子敲在馬車頂上,把車頂打塌。
阿斯蘭雙腳還沒踩實,突然發現老太婆直劈而下的短棍已經反抽了起來,直奔自己的襠部!
這時候自己平衡難以掌握,用刀已經來不及了,百忙之中他伸腳猛地踩住了短棍。
雷錘要的就是他這一踩,當下手臂一震。
阿斯蘭只覺得一股大力從腳下掀了起來,人已不由自主地被這老太婆挑飛!
全國黑道總行刑人的實力畢竟比那些士兵要強出許多,阿斯蘭人在半空中連轉了幾下,穩穩地落回了地上。
凱恩見好友也從馬車上落了回來,連忙加速趕上去問:“怎麼樣?”他騎術不算上等,追不上老太婆駕馭四匹馬的大馬車,所以只能看着乾着急,卻沒有可以相助的手段。
阿斯蘭陰沉着臉搖了搖頭,一言不發。他自命刀術高超,無人能敵,想不到卻連一個老太婆都沒對付了,實在是大丟面子。尤其是自己明明剛纔已經佔足了上風,卻被敵人的詭計所逼退,這口氣怎麼也咽不下。
這時他那匹戰馬卻剛好來到身邊。阿斯蘭伸手一拉繮繩,不等馬停下來已翻身跳了上去,他一聲吆喝,用力鞭打戰馬,重新追了上去。
讓阿斯蘭這麼一攪,馬車的速度倒是放慢了些。摩德爾騎兵從兩邊包抄了過來,弩箭雨一樣集中在馬和老太婆的身上。
雷錘伸手抓起塌落的馬車頂篷,左右揮舞,竟然把那些弩箭全都給攔住了。還有一些因爲馬背顛簸,射得不準,也沒有命中。有這一輪弩箭過後需要重新上弩的功夫,雷錘驅趕着馬車加速奔馳,又把兩邊的騎兵甩開了。
馮·克魯格伯爵感到前面車上一陣陣的魔法波動傳了過來——各種各樣的魔法加持一道道被湯馬士大媽使了出來,紛紛加載到馱馬和身後仍然昏迷不醒的雄鷹身上。
就在這時,馬蹄的的,阿斯蘭重新追了上來。
這一回他卻不再急躁地跳上馬車了,而是打算直接騎馬從右邊兜到馬車的側面去,憑藉鋒利無比的新月寶刀,跟老太婆來個腳踏實地的短兵相接。
看到這種情境,凱恩吹響了哨子,用暗號示意從右側包抄的摩德爾騎兵停止施放弩箭,以免誤傷阿斯蘭。在他的指揮下,左側騎兵繼續用弩箭射擊,右側的摩德爾騎兵紛紛拔出刀劍上前助戰。幾名摩德爾騎兵衝得最快,緊貼着阿斯蘭的身後向馬車靠了過去,準備再次登車。
阿斯蘭越來越近,他終於兜到馬車的右邊,和老太婆並駕齊驅。他先看了看後面昏迷不醒的雄鷹,然後對準老太婆的腦袋揮刀疾砍!
雷錘冷笑了一聲,隨手把剩下的那節錘柄猛力一擲。頓時那節鋼棍夾雜着一股強風,直奔撒拉遜人的左眼!
阿斯蘭側身躲過這一擲,待要出刀砍下老太婆的腦袋,突然覺得跨下的牲畜身子發軟,筆直地向地下摔倒。他連忙從馬背上跳下來,這才避免和戰馬一塊兒滾在地上。百忙之中掃了一眼,這才發現戰馬的脖子上插了一節錘柄。原來那老太婆投擲的錘柄不是一節而是兩節。聲勢浩大投向阿斯蘭的眼睛的頭一節,其實不過是爲第二節錘柄殺馬做的掩護。
先後兩次竟然都被這老太婆奸計得逞!阿斯蘭涵養再好也不禁怒發如狂,他跳上旁邊一名摩德爾騎兵的戰馬,隨手把他推了下去,催馬第三次追了上去。
左側的弩箭迫使馬車再次慢了下來,阿斯蘭重新從右側抄到馬車的旁邊。他火冒三丈,恨不得一刀把那奸詐的老婆子劈成兩半兒!
然而當他轉過來才發現,車伕的位置已經空了,對面可以看到一個從馬車左側包抄過來的摩德爾騎兵。阿斯蘭迅速向車廂裡看了一眼,發現那老太婆正赤手空拳地坐在昏迷的雄鷹身旁,笑眯眯地看着他。
阿斯蘭一聲怒喝,第二次跳上了馬車,正要一刀把這老婆子殺了,突然耳邊聽到一聲弩弦的響動,饒是他反射神經無比發達,迅速一躲,左臂還是中了一箭。
弩箭的衝擊力極猛,幾乎把阿斯蘭帶得摔下馬車。他低頭一看,血流如注,左臂軟軟地垂着,竟然擡不起來了。
阿斯蘭眼角餘光一掃,果然是那左側騎兵乾的好事,當下忍痛大罵:“飯桶,你亂射什麼呢!”
可是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那邊又是一支弩箭射過來。
阿斯蘭眼疾手快,橫着用新月刀一擋,總算把這致命一箭給攔下了,但是弩機強勁的力量仍然震得他右臂發麻。他心中一凜,這一箭明明是瞄準了自己的胸膛放的,決不可能是誤射。
他突然看到在那人後面幾名落馬的騎兵,這才明白,隊伍裡竟然混入了敵人的幫手。
但不管怎麼說,這一戰勝券在握了:兩名摩德爾騎兵又從後面爬上了馬車,這車上只有一個手無寸鐵的老太婆,即便那個幫手射箭再準,也難以將三人一併殺死。
想到這裡,阿斯蘭倒不忙殺人了,他回頭一刀就要向繮繩砍過去。
只要砍斷繮繩,馬車無法動彈,凱恩的二百多人一擁而上,就萬事大吉了。
只是他身子剛轉,就覺得身後一點寒氣夾雜着勁風刺了過來。
阿斯蘭迫不得已,放棄砍斷繮繩的打算,回刀一架一削,把那一支又細又長的刺劍截爲兩段。
他再次轉身,剛好看到那兩個摩德爾士兵中的一個擡腿一腳,把另外一個踹了下去。
原來這個也是土匪的幫手!
他大吼一聲,衝進車廂,好叫敵人那射箭的幫手難以施展,同時一輪急攻,企圖先把這用刺劍的敵人和仍握着繮繩的老太婆一刀斃了。
只是這運用刺劍的土匪幫手的劍術和反應強悍得出乎他的想象。
見阿斯蘭衝了過去,那人先把手裡的半截刺劍投了過來。
等阿斯蘭一刀撥開刺劍,迎面又是一枚匕首。回刀再撥匕首是不可能的,在這狹窄的空間裡,阿斯蘭向右側緊貼在車廂壁上,間不容髮地閃過了匕首。
等他重新再要組織攻勢,握刀的手腕突然一緊。
阿斯蘭低頭一看,原來一根鋼絲不偏不倚正甩過來纏在手腕上。這鋼絲似乎開了刃口,非常鋒利,要不是自己套着堅固的護腕,這支手恐怕就保不住了。
那人左手一揮,又是一根鋼絲,這次是對準阿斯蘭的脖子甩了過來。阿斯蘭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再伸左手用護腕攔住,只是這麼一來,兩隻手就都動彈不得了。對面的敵人就像耍雜技一樣,身體也不知怎麼一晃,一枚匕首從他的腰帶上落下來,腳尖那麼一踢,匕首對準阿斯蘭的腹部飛了過來。
如果不是在這狹窄的馬車廂裡,阿斯蘭自信只要幾下就能掙脫鋼絲,把對面這傢伙殺了,可是現在卻形勢顛倒過來了。這鬼地方根本不利躲閃,對面這傢伙滿身又都是希奇古怪的東西。
阿斯蘭躲無可躲,他雙臂用力一掙,揮刀橫在胸前,這個反應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可是匕首雖然被擋住,但只不過偏了些方向,在新月刀上擦出一串火花之後,深深地刺入了阿斯蘭的大腿。
鮮血頓時把白袍染紅。
這時阿斯蘭的左臂和大腿一中弩箭,一中匕首,右臂也被弩箭和匕首震麻了,而對面的敵人除了老太婆又增加了一個,自知不能戀戰。他連忙揮刀斬斷了纏住雙手的鋼絲,向後退了兩步回到車伕座,反手一刀,把繮繩砍斷了。
馬車頓時失去了控制。
這下攻防轉換了。
跳上車和撒拉遜人纏鬥的是黑山匪幫的行刑人絞索,看繮繩被斬斷,阿斯蘭又虎視眈眈守在車廂門口,他只能上前以鋼絲和匕首突襲,卻紛紛被阿斯蘭斬斷和躲避,連衝了幾次都沒能成功。雷錘沒了武器,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解救的辦法。
阿斯蘭用眼角一瞥,遠處射箭的那個傢伙已經被凱恩指揮着騎兵趕開了。他黝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對自己的決斷頗爲滿意。
現在馬車速度銳減,要不了幾分鐘,大隊騎兵團團趕上來,黑山匪徒照樣得束手就擒。
就在此時,他的瞳孔突然收縮,全身彷彿被寒氣所包裹。
“老東西,你倒真能下手啊!”
撫摸着後腦的大包,雄鷹疼得齜牙咧嘴地站起來。他身體搖搖晃晃,彷彿隨時都會倒下似的,由於馬車的顛簸,傷口不斷地滲出血來。
阿斯蘭不敢有絲毫大意,雄鷹雖然在開玩笑似的抱怨,可那雙黃玉似的眼睛裡針尖大小的紅色瞳孔,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
沒有任何多餘的廢話,散發着青藍色光芒的大彎刀當頭劈下!
新月刀閃電一般的迎上去,發出不大不小的金屬碰撞聲。
撒拉遜人踉蹌後退,頭巾變成了兩片落在車廂地上,阿斯蘭的額頭裂開一條口子,血染紅了臉和前胸。
阿斯蘭有苦說不出,憑力氣自己和雄鷹不相上下,新月刀的鋒利也和那柄大彎刀相差無幾,至於刀術,在觀看了雄鷹對古德林的一戰後,他更有不亞於任何人的自信。可是在和黑山悍匪對決之前,他和雷錘、艾勒、絞索鬥智鬥力,消耗力氣不說,胳膊和腿都受傷大量流血,雄鷹雖然也有傷,但剛纔卻一直沒有行動保存氣力。所以對刀的結果,反而是自己吃了大虧。
這一刀被雄鷹從自己的額頭直劃到前胸,險些心臟都被切破,已絕無再戰的能力了,阿斯蘭翻身跳下馬車,滿懷挫折的惱怒和對黑山土匪的詛咒,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拔腿向凱恩和大隊摩德爾士兵跑去。
見阿斯蘭竟然也受到這樣的重創,摩德爾士兵的士氣大爲挫折,凱恩也無法下令繼續追擊了。他們看着馬車重新跑動起來,和那個放弩箭的騎兵越走越遠,消失在越來越深的夜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