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大廳喧鬧之極,強盜們歡慶勝利的狂呼亂叫之聲就像海潮一樣。整整半年的不開張時期終於過去了,這實在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火光跳躍,將書房裡的一切都拉出長長的影子。女人縱情的呻吟和嗚咽在房間裡迴盪。一雙玉足從山一樣的皮毛堆裡悄悄伸出來,鮮紅的指甲將它襯托得分外潔白,隨着聲音在不住地拔高,美麗的腳趾也跟着併攏,用力地併攏,然後在盡情地高亢喊叫之後,猛地放鬆舒展。
激情過後,一切又歸於平靜,只剩下火盆的噼剝之聲,和低低的喘息聲。
“真是……太美好了……”
珍妮閉着眼睛,倦惰地伏在男人寬闊的胸膛上,喃喃地說。這種感覺對小古德林夫人來說,總是像頭一次那麼新奇。她簡直不能想象,自己過去的幾年,究竟是怎麼度過的。
“啪!”雄鷹用力地拍了下她雪白的臀部。
“寶貝兒,我倒不認爲男人喜歡小夥子就一定是罪過,但既然你老公喜歡男人,就不該跟你結婚。”
小古德林夫人沒有迴應,只是悽然地笑着,環住男人粗壯的脖頸,獻上柔軟多汁的脣。
“寶貝兒,以後你有啥打算?”
“我……我也不知道……”小古德林夫人費力地翻了個身,仰望屋頂,將旁邊的熊皮拖過來,把自己和男人一塊兒裹住,“我的孃家是帝國西部的維加內特家族,我敗壞了門風,他們……肯定不會希望我回去……可是我只想離開王都,遠遠離開古德林家。”
雄鷹懶洋洋地擦拭女人眼角的淚水:“寶貝兒,你現在比小鳥兒還自由,想幹嘛就幹嘛。要不,跟我一塊兒做個快樂的不法之徒?”
珍妮茫然搖了搖頭。
做個強盜?前天她還是小古德林夫人,昨天就變成了囚徒,而今天就要當不法之徒了?她是很喜歡做浪漫的夢,但在現實中,這種急速的跳躍讓她一時沒法接受。
“我不知道。我從沒見過土匪,你……你的確跟我想象中的大不一樣。可是,抱歉,我需要再想想。”
她輕輕撫摩雄鷹的胸膛。
“這到底是?”
雄鷹的胸膛上總掛着一個粗大的銀項鍊,項鍊墜是一個倒吊的銀骷髏。此時骷髏的左眼新鑲嵌了一個水藍色的晶體。珍妮伸手去觸摸,一股冰涼的感覺傳遞到指尖上。突然,它光芒大盛,呈現出一種奇妙的流光溢彩,一會兒變成淺藍,一會兒變成墨藍,把兩個人和石室都被染得藍汪汪的。
“甭管它了,”雄鷹懶懶地說,“這是上回的繳獲物。我拿去給老羅爾看過,那老鬼,跟珠寶打了一輩子教導,居然都認不出這是什麼東西。老爺我就順手把它鑲在這項鍊上了,咋樣,還合適吧?”
珍妮把它拿到眼皮底下,細心地看着。
“真是奇怪……不是鑽石,也不是藍寶石,更不是水晶……它決不是天然物,絕對不是。但所有人造寶石,都沒有這種晶體結構的。說不定,跟古代德魯依或者鍊金術有關係,這可能是某種魔法制品。”
黃玉眼睛裡充滿了驚奇。
“天哪,天哪,寶貝兒,你居然比老羅爾知道的還多?”
珍妮驕傲地皺了皺俏皮的鼻子。
“我是女人,女人天生就是賞玩和鑑別珠寶的。”
“可你說鍊金術,你怎麼知道的?”
“我的父親對這個很入迷,況且,”小古德林夫人悠悠地嘆了口氣,“一個無聊的女人是什麼都有可能關注的,古德林家的藏書同樣也很豐富。”
雄鷹笑了。
“我越來越想讓你入夥了,鑑別珠寶,還有德魯依和鍊金術的知識……寶貝兒,你真是個妙人兒。”
珍妮睜大雙眼,還來不及抗議,雄鷹已經翻過身,將她壓在了身子下面。
皮毛堆又開始滾滾地蠕動起來,在激情之中,她迷迷糊糊地聽到男人邪惡的聲音。
“親愛的,答應我,跟我一塊兒做個強盜吧,寶貝兒。”
“是的,是的,”她也迷迷糊糊地聽到自己的回答,“我,我願意,我願意……啊~~!”
在又一次長時間的激情迸發之後,他們赤裸着身體互相依偎在毛皮堆裡,珍妮把自己記憶裡關於鍊金術的事一點點講給雄鷹聽。
三十年前,十九名德魯依教徒遭到了審判,他們被控訴以吃嬰兒、藉助和山羊性交來取悅魔鬼以及其他二百三十多條彌天惡行的罪名,被審判所判處火刑。從此,古老的德魯依教徒們被正教徒們斥之爲邪惡的東西、魔鬼的崇拜者,就此遭到屠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遺留下來的,只有圖書館裡的少量記載,幾乎已經變成了一個傳說。正教徒們以此爲導火線,掀起了全帝國對異教徒的審判和鎮壓。跟德魯依遭到同樣下場的,是那些煉金術士,他們的罪名是企圖模仿上帝創造萬物,被判處的同樣也是火刑。
有些德魯依和煉金術士的漏網之魚,逃到了東邊韃靼汗國的境內。他們以法力和知識很快就得到了可汗的賞識,從此把持了韃靼汗國的主要國政,這也是帝國和汗國長久對立戰爭的一個原因。
“這麼說,這東西出現在韃靼人的車上一點兒都不奇怪。”
聽完珍妮對那段血腥歷史的說明,雄鷹用手掌把銀骷髏一上一下地拋起接住。
“這裡面搞不好有啥奇妙的法術呢。”他突發奇想:“明天,大爺去把皇家圖書館搶了,裡面要啥書有啥書。寶貝兒,你好好查查,看看這到底是個啥玩意兒。”
“用不着這麼大動干戈吧?”新加入匪幫的小古德林遺孀嚇了一跳,支起無限美好的上半身,“這東西,對你有那麼重要嗎?”
“沒有,”強盜首領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只不過這票買賣做完了,小夥子們也都需要去南方度假,好好玩一玩。咱們暫時沒啥事兒,閒着也是閒着麼。寶貝兒,人生總是無聊的,所以必須要學會自己找點兒樂子才行。”
“你所謂的找樂子,就是去搶劫皇家圖書館?”珍妮又是吃驚又是好笑,“你真會開玩笑,守衛皇家圖書館的人可不是普通的衛兵,他們都是教廷的精英,聖劍騎士團的武裝修士!”
她住了嘴,此時雄鷹黃玉的眼睛裡,血紅的瞳孔微微放大,正散發出無比興奮的光。
這個男人是在說真的!珍妮一陣害怕。她突然想到,自己之所以會到這裡來,小古德林之所以會死,就是因爲同一個原因——這個男人在窮極無聊的時候,總能爲了找樂子幹出難以想象的事。
於是在第二天,雄鷹帶着珍妮一大早就又偷偷摸進了王城。
哥特式建築的帝國皇家圖書館坐落在王城皇宮旁邊的綠色花園裡,光前院就有大約一千五百英畝。整棟建築呈現凝重的鐵灰色,高大的鐘樓,彩色的玻璃窗,尖尖的屋頂,儘管是從滿是喧鬧聲和熱氣騰騰的食物香氣的外城市場也能一眼看到。
雄鷹站在市場的一角,手裡抱着一袋蘋果,若有所思地看着遠處神聖的知識殿堂。他頭上罩着撒拉遜女人和突厥女人特有的厚面紗,把腦袋裹得嚴嚴實實的。身穿一件桃花紅的長袍,胸部兩團豐滿高聳的突起一看就讓人聯想起哺乳的孕婦——那是長袍下的雙截鏈錘造成的假象,鐵鏈耷在脖子上,兩個拳頭大小的錘頭正巧懸在胸部,造成的視覺效果很有欺騙性。
“你真決定要執行那瘋狂的計劃?”
旁邊的珍妮緊張地問。她扮裝成了採購小飾品的青年農婦,只是自打得到雨露滋潤,女人全身散發出驚人的美麗和活力,儘管穿着農婦的衣服,可那股雍容華貴的派頭和風情萬種的氣質是遮掩不住的,活像個喬裝出遊的貴夫人。吸引了不少路人讚歎的目光。
“不忙,先在城裡逛上兩個小時,提前把飯吃了,該拉的拉,該撒的撒,把咱們自己收拾利索。等到十二點半,那時候修士們差不多吃完了午餐,咱們再幹。”
修士的生活習慣與常人不同,他們維持着嚴格的清規戒律,早上兩點半就要進入起牀,教堂誦經,幹各種雜務……一直到中午十一點半,在整整空腹活動了九個小時之後,午餐纔是他們一天內真正的主餐。人在大量進食之後會感到睏倦,也不好做劇烈的活動。那纔是雄鷹等待的時機。
拉着珍妮剛要走開,旁邊的人影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膽大包天的劫匪眯起了黃眼睛,透過面紗注視着不遠處的兩名修士:他們穿着帶頭套的褐色長斗篷,正在比劃着手勢和水果攤的女攤主討價還價……
大鐘連敲響了十二聲,幾乎所有的修士都前往餐廳用餐,整個兒皇家圖書館一片寂靜。凡事都有例外,空無一人的園林裡,一高一矮兩個穿着褐色長斗篷的修士低着頭緩緩走在鵝卵石鋪砌的小道上。這條小道從院子的大鐵門開始,穿越茂密的綠色園林,筆直通向圖書館的主樓。
“那兩個可憐的修士,不會有生命危險嗎?”進入空無一人的皇家圖書館一樓大廳,矮個兒憂心忡忡地低聲說。
“儘管放心,後腦那一下,保證他們大腦缺氧變白癡,醒了之後連一加一都不知道等於幾。”
高個兒左顧右盼,對自己的手藝滿懷信心。
“我不是想問你這個……”
話說到一半,就已經被打斷了:“看,我們到了,鍊金術館藏書室。”
“《鍊金術歷史》、《邪教和鍊金術》、《上帝的禁忌》……”雄鷹將書丟得到處都是,忍無可忍地大聲咆哮,“見鬼!這間樓層裡幾百個書架,全他媽是關於鍊金術的破書!這要翻到哪輩子去?”
珍妮翻了他一眼:“有點兒耐心好不好?”
她從書架上抽了一本紅皮的《煉成的奧秘》,翻閱了幾頁,將它又放回了遠處。
“似乎的確很難找……”她咬着嘴脣,“自從宗教審判延伸到了煉金術士,幾乎所有有價值的鍊金術書籍都已經被銷燬了,這些都是一些批判鍊金術的宗教冊子,和大而化之介紹鍊金術歷史的書。”
“這麼說,找不到了?”雄鷹的口氣裡無比失望。
“恐怕是這樣。”珍妮心裡多多少少有種終於鬆了一口氣的感覺,“趁沒人發現,咱們還是快點兒離開吧。”
“開什麼玩笑?堂堂的皇家圖書館,難道就只是用來存放這些三流的垃圾嗎?”他不滿地嘟囔着,突然眼睛一亮,“對了,還有那些聖劍騎士團的人,起碼可以讓老子消遣消遣再走。”
“主呀,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聽出他的躍躍欲試,她嚇了一跳,“偷書還是打架?”
“當然是碰到啥是啥,”他渾不在意地笑,“大不了一鍋燴了他們,然後放火燒掉這該死的圖書館,把罪責推在那些不遵守竈火管理條例的廚子身上。”
“……天哪,我真受不了你……等等,我想起來了。在圖書館的六層,專門存放最珍貴的館藏書籍,只有國王和大主教纔有進入閱讀的資格,而且即便是他們,也不能將書帶走。”
“很好,”雄鷹吹了聲口哨,“我們這就去六樓。”
“你說什麼?你瘋了?!”
珍妮簡直不能想象這個男人的腦結構,但看着他泰然自若的側臉,又不由被他與生俱來的強大自信所感染。
儘管如此,她還是有些擔憂:“那裡日夜都有聖劍騎士團的精銳把守,我們只有一個人,他們卻有上百個呢。”
話音未落,嘈雜的聲音已經在外面響起,似乎有很多人正向這裡跑來。
墨水的香氣充斥着整個書房,帶着祖母綠戒指的枯瘦的手,一面輕輕地翻閱着寬大的書籍,一面飛速地抄寫着什麼。
門輕輕地敲了三聲,一個黑衣修士走了進來,跪倒在他的身前,低頭親吻他華麗長袍上神聖的十字徽章。
“海德修士,願主與你同在。有什麼事麼?”
“尊敬的戈培爾大主教大人,願主的光榮庇護國王和教會。有件很重大的事,似乎剛剛有人潛入了這裡。”
“什麼?”
“事情緊急,我長話短說,主教大人。皇家衛隊的人在外城的陰溝裡找到了肖恩修士和內科修士。他們被人打昏後剝掉了修士袍。我們救醒了他們,但是兩個人的腦袋似乎出了問題,除了流口水什麼也不會了。而門衛卻說看到了他們兩人在半個小時前回到了圖書館裡。”
“原來是這樣,對全館進行警戒了麼?”
“是的,所有的聖劍騎士都以最快的速度用餐完畢,已經封鎖了全館,正在逐個藏書室進行搜查。爲了您的安全,我建議您立刻離開閱覽室。”
“知道了,出去吧。”
海德修士站起身,剛打算轉身走出去,無意中卻看到了主教正在閱讀的書籍和他正在抄寫的羊皮紙。
“大人,”他驚恐萬狀,在胸前畫着十字架,“您在閱讀這種禁書!而且還抄寫這些信奉邪神的儀軌!”
戈培爾大主教擡起帶着祖母綠戒指的手,摘下了眼鏡,輕輕地擦拭。
“海德修士,你不能理解主的意願,是理所應當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研究和驗證主的正義和合理性。這些是爲了寫新的論文,而摘抄的資料。”
“原來是這樣,”海德修士憂心忡忡,“大人,可我仍然要說,這些邪惡的知識是魔鬼對世人的愚弄,我們已經成功將它們封印,您這樣做,無異是將它們重新發掘出來……”
話沒說完,他的喉嚨裡咯咯作響,吃驚地看着戈培爾大主教將一柄精光四射的短劍從自己的腹部拔了出來。
“海德修士,作爲馬爾柯夫伯爵的次子,你的虔誠無可挑剔,”道貌岸然的兇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輕輕地將他放倒在地,蒼老的眼睛裡滿是憐憫的光,“可是有些東西,你看到了,這本身就是原罪。慢慢地睡去吧,在主的懷抱之中。”
鮮血泉水一般從傷口涌出,染紅了名貴的土耳其地毯。
主教大人迅速將寬大的牛皮書貼上封條,放回了白鬍桃木的書架。
他展開自己剛纔抄寫的羊皮紙,伸手指向屍體,低聲唸誦:“汝從泥土中來,食血和肉……”
室內的氣溫陡然下降。地面開始變形,有的地方隆起,有的地方凹陷,就這樣不斷變化,向空中延伸出無數的觸手。
地毯上的鮮血亮起了藍光。
“以自然之名,歸於永恆之境……”
亮着藍光的血水迅速向死人倒流回去。海德修士的身軀就像一隻氣球似的膨脹起來,身上的長袍逐漸撐裂脹碎。大異尋常的肉體暴露在空氣中,紫色的皮膚,結實的肌肉,蠻牛的蹄子,寬大的雙翼,細長的尾巴,還有劍一般的牙齒。這完全是一隻大惡魔的形狀。
“……以你的雙腿,站起來吧!”
伴隨着大主教顫顫巍巍的頌唱,海德修士發出一聲低聲的吼叫,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只是從他的脖頸以下再也不能算是人類了。曾經是海德的惡魔緩緩睜開了翡翠一樣的眼睛,裡面完全看不到有理智和思維的存在。
戈培爾大主教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伸手過去輕輕撫摸怪物強壯的身軀。過了很長時間,他才慢慢長出了一口氣。成功了,成功了!自己終於破解了這個法術的奧秘!
他頭暈眼花,艱難地呼吸着,彷彿一下老了數十年——這法術所消耗的能量是驚人的。
接下來——
“我的,我的忠僕,做我的牙齒和指甲,變成我的雙眼吧……去找到,那兩個潛入圖書館的人,痛飲他們的鮮血……”
他艱難地繼續唸誦咒語,這是剛剛從文獻中找到並抄錄的秘術的最後一步。戈培爾大主教滿懷激動地堅信,自己即將擁有一個無比強大而又惟命是從的惡魔侍衛。然而咒語剛剛唸完,他突然感到全身上下,無處不傳來劇痛,那是一種靈魂被生生拉離肉體的疼痛!
主教發出的慘叫,很快就變成了惡魔狂怒的吼聲。
“就在前面,快追,快追!”
“他在三樓,他跑上了三樓!”
“不要跑!看我……啊——!”
搶在前面的一名修士剛剛衝上樓梯,隨後就在轉彎處遭到了伏擊。雄鷹躲在這裡,出其不意一腳踢中了他的胃,劇烈的疼痛和噁心迫使這名修士跪倒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額頭冷汗直冒,吐出大量尚未消化完全的食物,喪失了戰鬥力。沒等這可憐的人站起身,雄鷹的第二腳已準確地踹在他的下巴上,於是滿口鮮血和污穢的修士仰面朝天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就在這一瞬間,另一名手腳靈活的修士已經手提利劍,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三樓,敏捷地躲開了前一名不幸的人,來到雄鷹的面前。
“我的名字,是萊因哈特·馮·摩德爾,光榮的利伯曼家族的三子,也是聖劍騎士團副團長。”
來人是一名相貌英俊的青年男子,長着淡藍色的眼睛和淡黃色頭髮,在他的修士袍下是閃亮的鎖子甲,一副高傲的神情:“來者通名,我劍下不殺無名鼠輩!”
“那真是太好了,”黃玉的眼睛裡滿是戲弄之色,“我正好就叫無名鼠輩。改天請你吃午餐,回見吧,副團長。”他掉頭就走。
愣了一秒種,萊因哈特憤怒地咆哮,搶上一步,長劍化作一道寒光,筆直向雄鷹的後背刺去。雄鷹順勢向前一個滾翻,避開他的攻勢,同時解下寬闊的修士袍,反手一抖,一丟,褐袍就像一隻張開的大口袋,劈頭蓋臉地罩向騎士團副團長的腦袋。
萊因哈特反應極快,他向後躍起,同時長劍化作一道光幕,護住頭臉,以防止雄鷹藏在袍後發起突襲。
然而等到修士袍在劍光下變成了碎片,紛紛落地時,他這才發現,長袍後面撲殺過來的不是人,而是一向擺放在二樓客廳的那張大理石餐桌!
這是一件歷史悠久的聖物,查士丁大帝和教皇陛下曾經在這張餐桌上共同進餐,也是在這張餐桌上達成了不朽的《李克維奇協定》,奠定了帝國的基礎。如今,這張偉大的聖物就像一支蒼蠅拍,夾帶着一股凌厲的勁風,對準腳沒着地的騎士團副團長翻翻滾滾地拍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副團長的劍尖碰在臺面上,斷成了兩截。他吭都沒來得及吭一聲,就已經擁抱着重達五百磅的聖物一齊滾落樓梯。
一連串震耳欲聾的巨響過後,是一片痛苦的呻吟和咒罵。
雄鷹仔細地聽了聽,不再有腳步聲接近了。
“雖然缺了開胃酒和水果,”他哈哈大笑,“可這兒的座位是一流的。用餐愉快,副團長殿下!”
見沒人回答,他迅速探頭向下看了一眼,光榮的摩德爾家族的第三子已經四仰八叉地躺在一樓大廳暈了過去,身體不自然地扭曲着,活像一條能隨意轉動身軀的蚯蚓。
躲在一旁的珍妮目瞪口呆,雄鷹就像一隻強壯的螞蟻,輕而易舉地單手提起自己身體重量數倍的巨大石桌,隨手就把它丟了出去。
“我的上帝呀,我的上帝呀!你居然把萊因哈特·馮·摩德爾打下了樓!”她大聲尖叫,“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你居然把他殺了?”
雄鷹拉住她的手,飛快地向樓上跑去。
“帝國元帥的三兒子,西部行省總督的弟弟,皇帝的親外甥。另外我沒殺他,剛纔那一下子麼,估計也就是斷了七八根肋骨,可能脊椎骨也碎了幾節——有什麼問題嗎?”
她被他的反問差點兒噎死:“你會被絞死的呀!”
“好像自打我搶劫了滿載黃金的馬車隊之後,就一直有人要絞死我吧?”
“你以爲摩德爾元帥的私人衛隊是好惹的嗎?去年一個得罪了摩德爾家族的人跑到韃靼去避難,仍然被私人衛隊捉回處死了!”
“啊,那你儘可放心,”他冷冷一笑,白森森的牙齒在陽光反射下閃閃發亮,“我絕不會被他們捉住的。”
上了四樓,頓時和下面的氣氛不一樣了。
這裡寂靜得連細針落地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在一塵不染的高高的玻璃櫃裡,存放着各式各樣的聖書和珍貴無比的古老文本。包金鑲綠松石的封皮,羊皮紙的書頁,在彩色玻璃的書櫃裡金光閃閃,神聖無比。
在長長的走廊兩邊,排放着兩行一人高的雕像,一直延伸到走廊的盡頭。右邊的一行是用黑曜石雕刻而成,被安置在陽光照射不到的陰影裡,它們張牙舞爪、奇形怪狀,是在上古傳說中被歷代君王所降伏或殺死的魔鬼;右邊的一行是用潔白的玉石雕刻而成,被安置在巨大的彩畫玻璃窗前,它們一個個神色莊嚴,身披鎧甲,手握寶劍,是皈依正教的歷代帝國皇帝。陽光透過彩畫玻璃,照在皇帝們的雕像上,爲白玉蒙上了五顏六色的外衣。
就連雄鷹這麼膽大包天的人也不禁爲這裡的肅穆氣氛所壓倒。
他放慢了腳步,壓低了聲音:“這裡有咱們需要的東西嗎?”
“好像沒有,”珍妮吞嚥了一聲,“這裡陳列的都是正教的典籍。我們還是快點兒上樓吧。”
雄鷹吹了一聲口哨,拉着珍妮沿着長廊向通向五樓的樓梯走去。
突然,一聲輕微的響動傳入了耳朵,他站住不動了,整個兒人彷彿也成了一尊雕像,變成了那些魔鬼中的一員。
珍妮驚訝地回過頭來,發現他臉色凝重,全身僵硬。
她奇怪地說:“你在幹什麼……”
“噓……”
雄鷹眯起了眼睛,黃玉的眼睛裡,血紅的瞳孔逐漸收縮,變成了兩點針尖大小的紅光。
他從長袍下拿出了雙截鏈錘:“這兒有什麼東西。”
“你說什麼?”珍妮輕輕地問,“是守衛嗎?”
“我不能肯定,”雄鷹警惕地掃視四周,聲音輕得像吹拂的風,“可剛纔那動靜不像是人,倒像是一隻好鬥的大貓。”
珍妮疑惑地向四面觀望,什麼都沒有,無意中擡頭看了一眼,立即大聲尖叫起來。
“上面!”
一團巨大的紫色影子,從天花板上無聲無息地撲下來。
雄鷹伸手摟住珍妮的細腰,向旁邊急閃。
隨着一聲巨響,大理石地板經此一擊,碎了好幾塊。
寬大的雙翼展開,撲扇了兩下,紫色的巨大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雄鷹看清了對手的真面目,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是什麼東西?”眼前出現的怪物,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範圍,百忙之中,他回頭掃視諸魔石像:“難道是這些東西復活了?”
可他已經來不及再多想了,就在此時,一擊不中的惡魔張開佈滿利齒的大嘴,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
巨大的聲音震得彩畫玻璃窗紛紛碎裂,玻璃碎片雨點一般落在地上。
惡魔站在原地,揮舞着長長的胳膊,似乎是在向敵人示威,然而隨着紫色巨體猛地向前一縱,雙臂突然就變成了追魂奪命的武器!
雄鷹一把將珍妮推開,讓女人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滑出去老遠,身子一側,讓開巨大的紫色爪子,雙截鏈錘準確地抽擊在怪物柔軟的腹部。
一聲嗥叫,惡魔旋轉着摔倒。
不容雄鷹絲毫大意,它毫髮無傷地爬起,怒吼一聲,重新撲了過來。
雙截鏈錘在雄鷹的操控下,如水車般在周身迴旋。
一瞬間的功夫,怪物左右兩側太陽穴遭到連環重擊,巨大的身軀轟然倒地。
可躺倒不足一秒,它又再度爬了起來,一把向雄鷹的頭顱抓過來。
就在利爪距離雄鷹腦袋還不足一英寸的時候,惡魔的腿關節遭到狠狠一擊,迫使它喪失了平衡,又一次摔倒。
雄鷹後退了一步,寒氣直冒地看着這玩意兒搖搖晃晃第三次起身。他轉身就跑,來到珍妮的跟前,一把將早已經看得傻掉的女人抄起來,幾乎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向五樓。
“轟!”
惡魔展開雙翼,帶起一陣狂風,炮彈似的越過雄鷹的頭頂,將天花板上的燈飾撞得亂七八糟,灰塵和碎石下雨似的落了一地。它穩穩地落在五樓的樓梯口,堵截在雄鷹的前面,對雄鷹齜着獠牙得意咆哮。
黃玉的眼睛裡閃動着憤怒的火花,雄鷹抱着珍妮,猛地大聲咆哮:“想打架嗎?下來呀,你這個骯髒的醜八怪!”
他的嗓門兒一點兒都不比對面的怪物聲音小,珍妮迷迷糊糊地想。可是,見鬼,這裡是帝國的中心,這裡是皇家圖書館,在這種莊嚴肅穆的地方爲什麼會出現如此奇怪的對決?
被激怒的惡魔大吼一聲,那聲音像牛鳴又像獅子的呼嚕,隨即展開寬大的雙翼,向膽敢對他挑釁的人類滑翔過來。
雄鷹也大吼一聲,抱着珍妮猛地迎着衝過去。
就在雙方即將接觸的一瞬間,土匪猛地縮身躺倒在地板上,從惡魔的身子下面滑了過去。右腳順勢向上一勾,準確無誤地將腳尖送入怪物的兩腿之間。
隨着一聲悶嗥,紫色的惡魔不受自身控制地向前加速飛撞,腦袋筆直地撞在圖書館的外牆上。這一下撞擊之猛,震得整棟建築好像都搖晃起來。暈頭轉向的怪物好容易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地向後退,逐漸退到了樓梯口。
雄鷹掄圓了鏈子錘,使它發出嗚嗚的響聲,化成了一個黑色的圓環。他猛一抖手,鏈子錘旋轉着飛過去,正撞在怪物的頭上。一時沒能恢復平衡的惡魔憤怒地咆哮着又退了一步,於是一腳踏空,嘰哩咕嚕地滾下了四樓。
樓下傳來驚叫:聽到四樓驚天動地的打鬥和咆哮,聖劍騎士們小心翼翼地摸了上來,正好撞到這個煞星。
總算送了一口氣的雄鷹探頭向樓下看了一眼,聖劍騎士們包圍了那怪物,無數刀劍向它身上招呼,可它依然毫髮無損。
狼狽地遭到羣毆,並在剛纔撞歪了脖子的怪物伸手抓住了一個修士的雙腳,把他提起來後左右一分,鮮血和內臟稀里嘩啦地落在地板上,它似乎被激怒了,把樓上的敵人拋在了腦後,操起兩片屍體,像武器一樣地輪起來,一面怒吼,一面向周圍的人羣進攻。
此地不可久留。
混亂的始作俑者顧不得觀看這場世紀大戰的結果,他揀起鏈子錘,帶着對尋求刺激的心滿意足,匆匆拉着珍妮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