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鷹點燃了入口石壁的火把,火光照亮了漆黑的洞窟。
久已廢棄的陵墓仍保持着雄鷹進城前的原貌,只是冷冷清清的,連一個人也沒有。
“這段時間沒人進來。”絞索說,他仔細地檢查了地面和入口處的痕跡。
雄鷹點了點頭,帶着人一路走進陵墓的深處,徑自走到自己的書房,由於長期沒人打掃,原本堆積的厚毛皮早落了一層土,透出一股腐敗的黴味。看見這牀,他禁不住想起和珍妮在上面顛鸞倒鳳的情景。
珍妮……一個和薩拉多麼相似的女孩兒。
烏娜站在他身旁,低垂着頭。她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不由覺得一陣委屈。
自從那一次被雄鷹打敗並佔有之後,她的心就再沒離開過這個男人,以至於爲了他的朋友,竟然和自己的同伴們大打出手。名譽、理想,還有魔力之源……她爲他所做出的犧牲和付出到底有多大,他連想都想不到。
可是自從再次見面之後,他卻始終對她冷冷的,就連在做愛的時候,都能明顯地感覺到他心中的憤恨——在他的心目中,她跟艾爾弗雷德沒什麼兩樣,都是兇手。
這讓她心痛。
“分散開各自去找吧,”雄鷹愣了一會兒,說,“到時候就在圓形廣場中央集合。”
當然並不需要分散,但他想獨自走一走。
這裡是他和夥伴們自幼玩耍的地方,也是他土匪事業的起點,如今,獨眼龍不知去向,湯馬士大媽也死了,故地重遊,別有一種滋味……
不知怎麼地,雄鷹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多愁善感起來了。
他罵了一句,憤憤地加快了步伐,向着當年自己掩埋駝揹人遺骨的地方走去。
駝揹人埋骨的地方就在安葬戴瑞老爹的地方附近,正如他向戴瑞說的那樣,這裡從沒有任何蟲蟻襲擾,不是因爲土質堅硬,實際上這裡的土壤就像布丁一樣的鬆軟,而是有一種奇特的陰冷之氣,使所有的小東西都不願意接近,就連植物的藤蔓也不會延伸到這裡來。
雄鷹從前雖然來過幾次,但沒一會兒就會感到不舒服,據說,這是陵墓中成千上萬的死魂聚攏的結果。
這回跟以往都不同,雄鷹看了看周圍,在那些漆黑的角落裡,火光抵達不了的黑暗中,好像有了些東西……
“伊格爾……”突然一個蒼老而的聲音在他的腦子裡翻騰起來,“你回來了……”
這個聲音就像敲鐘一樣宏亮,裡面夾雜着難以言喻的熱情,就像是帶着一股燒盡一切的火焰似的力量。
“終於回來了……你,真正的你……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
雄鷹站住了,眯起了黃玉一樣的眼睛。
“你是誰?”他冷冷地說,“別躲躲藏藏的了,快出來吧!”
“我,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那聲音現在更加強烈地說,它有着獨特的喉音,每句話彷彿都凝結成塊似的深沉,“啊!難道不是我讓你來到我的身旁,取走我的血腥慟哭的嗎?難道不是我,親手把你託付給了那三個凡人的嗎?”
雄鷹吐出一口冷氣,儘管他膽大包天,可仍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你說什麼?你就是那個駝揹人?”
“對,是我……”接踵而至的,是一陣悲傷的嘆息,“我的孩子,你終於來了……”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雄鷹終於確定,跟自己說話的不是活人,這裡周圍沒一個活人,“你管我叫‘我的孩子’?你到底是誰?”
“爲什麼……不問問你自己呢……”聲音迴盪着,彷彿在石壁和泥土裡爬行,“不要問‘你到底是誰’,而要問‘我到底是誰’……你知道自己是誰嗎,我的孩子?我可以告訴你,我,就是你的過去……而你,是我的未來……”
“夠了,我沒時間打啞謎!”雄鷹厲聲說,“你有名字的,不是麼?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彷彿能感到那看不見的東西在嘆氣。
“我的名字……已經被失敗和鮮血玷污了……”聲音在逐漸消退,風狂猛地在空洞的石壁裡吹着,發出尖銳的哭叫,“我們的族人……已經被敵人淹沒在了血海之中,如今也都變成了泥土中的腐爛物,就連名字,都已經在歷史上被抹去……復仇!我的孩子,爲了我們曾經的光榮,復仇!”
這聲音之巨大淒厲,讓雄鷹毛骨悚然,而其內容更令他難以置信。
“我知道了,你們是弗莫人,對嗎?薩拉,據說是弗莫皇帝的佩刀,可你提起薩拉時,卻用了‘我的’。那麼,你是弗莫的皇帝巴羅了?”
他從精神上感到一機靈。
“‘你們是弗莫人’?”那聲音憤怒了,“是我們!對,在我生前,我是至高無上的巴羅大帝!而你,難道不同樣是我們中的一份子嗎?在你體內運行流淌的,難道不正是我的力量,弗莫人的血中精華嗎?”
“說出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雄鷹冷冷地問,不爲所動,“弗莫人到底是什麼樣的種族?你不是早在幾百年前死了嗎,爲什麼會變成了駝背把我託付給老太婆,最後爲什麼又會死在這裡?”
“那說來,可就話長了……”
巴羅的鬼魂嘆息。
“我們弗莫人,是一個偉大的種族,先於世界的誕生而誕生的神的種族……我們居住在位於時間起點和盡頭的陶力之城裡。我們,弗莫王朝的威名並不僅僅是在這片土地,這個時空裡,我們曾是無數個時空的主宰者,而我,就是一切時空的統治者,宇宙的皇帝……但是這一切,都被那些骯髒野蠻的德魯依給毀了……他們不知道憑藉了什麼,竟然找到了通向陶力之城的路徑……戰爭開始了,我們遭到了突然襲擊,對入侵的疏忽大意,導致了弗莫人慘被滅族……”
聲音漸漸地低了,雄鷹吸了口氣:“說下去。”
“德魯依的軍隊,太多了……足有十萬之衆……而我們從未想到會有人到達陶力之城,駐守的士兵纔不過一千人。在我們屠殺了他們六萬多人之後,我身邊的最後一個戰士也斷了氣……那些褻瀆者是不會允許弗莫人再有一個能活下去的,他們害怕我們……所以,我用自己的血和肉,加上我的一部分靈魂,用鍊金術製作了最後一個弗莫嬰兒……操縱陶力之城穿越時空,來到了這片土地上……因爲這是德魯依的根,正如我們所經受的那樣,也要對他們進行一次突襲……穿越時空使我的軀體損毀了,我於是把殘餘的靈魂碎片附着在一個駝背的工人身上。他很走運,在我突出時空的時候,剛好來到那片戰場上……而那個嬰兒,就是你……”
“原來如此,”雄鷹終於明白了,“這麼說,我其實是你用靈魂碎片創造出來的玩意兒?”
“別打斷我,就快結束了……”那聲音迴盪在空中,彷彿正在不斷被削弱,“人類脆弱的軀體,容納不下我的靈魂,所以這個身軀也很快就死去……但在那之前,我總算完成兩件事,第一件,就是讓你,我的孩子能順利地長大成人,讓你體內的弗莫力量得以覺醒……爲此,我把你託付給了一個真正堅強可靠的女性……第二件,就是希望,你終有一天,能夠收復我們的城堡,重新振興弗莫一族……爲了這個,我用法力修正了你的命運之輪,讓你的命運得以重新和抗魔藍晶和血腥慟哭交叉……我又擔心,生怕其中會有一點差錯,讓你無法開啓陶力之城的大門,所以讓這個人類的軀殼,在這裡爲你指引另外那條路……那條,德魯依秘密潛入的道路……快,這個時刻,終於到來了……讓我的靈魂和你的合二爲一,你就能徹底擁有我的力量了……”
雄鷹盯着周圍,沒有立刻吭聲,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你是說,我的弗莫肉體和不完整的靈魂,跟你目前的靈魂合二爲一?”
那看不見的東西似乎在點頭。
“扯蛋,”他冷冷地笑了,黃眼睛裡滿是兇光,“我只是個你的靈魂碎片,那和你的殘餘靈魂合一,不就是你的完整靈魂嗎?老鬼,你別做夢了,想哄騙我充當你復活的媒介,門兒都沒有。”
“你的多疑真是充分繼承了我的特點……”
苦笑的聲音在空中迴盪。
“我不想否認,一開始煉成你的時候,的確有這個打算……可是現在,我已經沒有這個條件了……可是,你讓我等得太久了……合併,只能是強者併吞弱者……幾十年過去了,我的靈魂雖然沒有消散,但是記憶已經模糊,就連思考的能力也在逐漸消失,就快要煙消雲散……我在衰弱,我的孩子,而你卻在不斷強大……你的力量雖然不完整,但有自己的頭腦和記憶……你將吞併我……我的孩子,讓弗莫的力量合爲一體吧,只有這樣,才能戰勝你的敵人……我們這些先行者,把一切希望都託付在你身上了……”
雄鷹沉默了一會兒,擡頭道:“我答應你了。我需要力量,更強的力量,給我吧,老鬼!”
這句話一出口,他突然覺得全身一熱,好像泡在溫水裡一樣,轉眼又冷的要命:陰冷的氣息在不斷壓縮,從每個毛孔向他體內涌進去。
融合開始了。
“你將擁有帝王的力量和威勢……”巴羅的鬼魂似乎在欣慰點頭,“最後一個弗莫皇帝,我們的……未——來——”
當烏娜和絞索他們沿着魔法波動尋找到這裡的時候,看見雄鷹站在一堆枯骨的前面。
雄鷹好像變得更加高大了,渾身散發着前所未見的雄壯氣息。他回頭向他們掃了一眼,他們發現,自己就像被蛇纏住的青蛙,一動都不能動,完全被這股氣勢壓倒了。
戴瑞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老爹的棺材被雄鷹挖了出去,放在了一邊。無比陰冷的氣息從墓穴裡透了過來,讓人從骨子裡發涼。
雄鷹指了指墓穴的深處:“就是這兒。”
戴瑞吃驚說:“你在說什麼呢?這底下都是石……”
他沒繼續說,因爲旁邊的烏娜已經第一個走上前去。灰眼美女踏入那深深的墓穴,火光照耀下,只見墓穴的盡頭是一塊比冰還冷的石壁,只是她手裡的火把輕輕搖曳,似乎有風從石壁裡吹出來似的。
她伸手觸摸石壁,吃驚地看到自己的胳膊陷入了石壁裡,手的感覺像是接觸到了乾冷的空氣。
她毫不遲疑,一頭就鑽了過去,消失在墓穴裡。
雄鷹轉過身來,面對看呆了的絞索、戴瑞和艾勒。
“我們走吧,”黃玉一樣的眼睛裡,透出來的是自信和殘忍的紅光,“去陶力之城。”
和七十年前那一幕一模一樣,深紫色的天空,黑紅色的雲層,藍色和綠色的閃電。
當兩樣法器放在一塊兒灌入魔力之後,艾爾弗雷德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巨大而空洞的建築物,比帝國的皇宮還要宏偉:巨大的黃金方磚堆砌的牆壁,鑽石的天窗和周圍的窗戶採用是各色寶石做爲點綴的,冰涼的地面碧綠如水,全是由大塊的翡翠鋪成……再加上牆壁和地板上那些精美絕倫的雕刻和繪畫,都是無價之寶!
這一切令他目眩神迷,回顧四周,一塊兒來到這片煉金術士聖地的人,沒有不目瞪口呆,爲之折服的。
“這就是陶力之城……”他喃喃地說,向上方伸出手去,“萬能的主,我終於來到這裡了!”
“怎麼樣,馮·克魯格伯爵?”
艾爾弗雷德會長躊躇滿志,站在鍊金大殿看了會兒着周圍的景色。這才漫步來到同樣目瞪口呆的德魯依伯爵面前。
“如此輝煌而偉大的文明,這就是險些被你們德魯依毀滅的弗莫文明……經歷了漫長的歲月之後,我們,弗莫文明的精英,將再度從廢墟上站起,把鍊金術文明的光輝撒向大地。今天所發生的難道不是神的指示嗎?”
凱恩無言地掃視着周圍的一切。
“敞開帝國的國庫,連支付這所大殿的地磚的錢都不夠。弗莫人奴役各個時空的人們,就像吸血的蝨子一樣搜刮聚斂了這麼多的財富,難怪白王攻打陶力之城時人們一呼百應,輕而易舉就把弗莫人滅亡了。”
他這樣想着,卻沒有說出口。
那天晚上他趁亂取走了薩拉並以此和鍊金五角協會討價還價,雙方達成了合作互利的協議。五角協會將得到陶力之城,而他,凱恩·馮·克魯格將拋棄德魯依的“異端邪說”,加入五角協會成爲一名光榮的煉金術士學徒,以北方馮·克魯格家族的領地爲基礎,在大地上建立鍊金術的帝國。
“真是偉大,”他充滿讚歎地回答,“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艾爾弗雷德會長掏出一本厚厚的羊皮大書,翻到中間看了一會兒,手向遠處一指:“就是那裡,封印魔力之源的鍊金塔。”
“瞭解了。”
凱恩點頭,他提着薩拉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巴茲和阿斯蘭緊緊地跟在他的後面。
朔風颳在臉上,跟刀割一樣。從窗口向四面觀望,千里綿延的黑山山脈,盡收眼底,白森森的,全是由骷髏鋪砌而成,望不到邊。
“這就是老子原先居住過的城堡嗎?”
雄鷹歪着頭巡視周圍,他們出現的地方,是在陶力之城裡的一座塔的尖頂裡。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一派金碧輝煌的恢宏氣勢,一個個都看花了眼。
烏娜盯着鑲嵌在牆壁上那五顏六色的寶石,灰眼睛裡放出了陶醉的光。艾勒雖然仍保持着軍人的姿態,但目光也忍不住在黃金上巡視。絞索默默地蹲身查看光潔細滑的翡翠地磚。
戴瑞撫摸着金燦燦的牆壁和碧綠的地板,驚歎不已:“我的天,金子的牆壁,翡翠的地板!這麼巨大的一座城堡,弗莫人到底攢了多少錢呀!”
“媽的,現在可沒時間讓你撈錢。”
雄鷹看到如此誇張的寶藏也很是動心,但是一想到老太婆的血仇,還有不知下落的珍妮,這些財寶頓時都被他拋到腦後去了。
“戴瑞,你搬走一個塔樓都沒問題;烏娜,你想要多少寶石就拿多少;還有你,艾勒,組建軍隊恢復帝國需要錢,你儘可以伸手;絞索,你跟我這麼長時間了,甭客氣,喜歡翡翠就敲下一塊帶走。但那都是打垮敵人以後的事,眼前最重要的是首先要找到那幾個鳥人,宰了他們。”
戴瑞戀戀不捨地鬆開了手,轉向雄鷹:“那就要問你自己了。你們不是說,那些鳥人的目的就是魔力之源麼,所以只要魔力之源在哪兒那些傢伙肯定就在那兒。你最好仔細回想一下魔力之源的位置,我的‘皇帝大人’。”
這稱呼不倫不類,不過雄鷹沒心思跟他開玩笑。悍匪依言閉上了眼睛,在巴羅遺留的知識中搜索。然後睜開眼,向遠處的一座晶瑩剔透的藍色尖塔伸手一指:“想起來了,藍寶石塔,那裡曾是弗莫法師的集中地,是專門研究和開發新鍊金術的地方,供奉魔力之源的祭壇就在那裡。”
五個人走下這棟塔樓,以最快的速度向藍寶石塔趕去。這才發現,原來骷髏不盡是在外面的山嶺上,城堡裡也到處都是,只不過他們都穿着衣甲。
烏娜跟在這四個大男人後面,她可真有點跑不動了。而且尖銳的骨片還劃破了她那光嫩玲瓏的腳踝。
“看年代……”她邊走邊觀察,喘着氣說,“這些骷髏都是白王的士兵……唉呀!你要做什麼?!”
原來雄鷹翻身回來,一伸手把她抱起。
“少囉唆了,女人,乖乖趕路吧!”
烏娜軟軟地伏在男人的胸膛裡,真盼着這條路永遠也跑不完纔好,可惜事與願違,才又轉過一條街,雄鷹陡然停步。
烏娜不情願地從懷裡向外張望,赫然看到變成了半狼人的阿斯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