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仁不知道大小姐叫他進去有何事,這大小姐一向給人的感覺就是冷冰冰的,高高在上,從未把他放眼裡過。不知這大半夜裡又爲何毫不避諱,要將他叫進屋去?
他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進了屋去,連頭也不敢擡,只是躬着身子向大小姐請安。
寶珠突然笑容可掬地對他說:“大哥哥客氣了,聽說大哥哥整日裡與我家小弟在外應酬,小弟有照全不周到的地方全靠大哥哥幫襯着,所以小妹還得向大哥哥道聲感謝纔是。”說着起身向懷仁道了個萬福。
懷仁受寵若驚,忙還禮道:“大小姐不必這樣——大小姐這樣真是折殺愚兄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寶珠,真真是天仙一樣的人物,令人不敢直視。於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顯得很是手足無措。寶珠見狀,直視微微一笑,對着老管家和身邊的兩個丫鬟說到:“你們都出去候着吧,我與大哥哥有事相商。”
大管家和兩個丫鬟聽了,忙應聲退出了屋。屋裡頓時只剩下寶珠和懷仁了,懷仁這心裡就更是忐忑不知所措了。
只聽寶珠說到:“我知道大哥哥和舍弟走得近,常常在外面和三朋四友走動,所以,我這個做姐姐的想要得知舍弟在外面都做些什麼事,還得委託大哥哥一一告知纔好。”
懷仁聽了這話覺得蹊蹺,貌似話中有話,又不敢妄自猜測,於是便只是怔怔地低頭望着她。
只見寶珠突然從賬房的抽屜裡拿出兩錠五兩各一的銀子來,擺在桌上,對懷仁說:“大哥哥來了府上這麼久,想必身上也沒什麼銀子花了吧,如果大哥哥不嫌少,這十兩銀子就先拿去潤潤——只是,以後還多麻煩大哥哥在舍弟冠玉身上留留心,他在外面的行蹤什麼的,還請大哥哥事無鉅細地告之小妹纔是。”
這懷仁見了兩錠銀子擺在桌上,雪白髮光,兩隻眼睛早就定在上面了。又聽說着銀子是給他的,心下大喜,恨不得馬上就踹人懷裡。又聽寶珠說以後冠玉在外面的行徑都要事無鉅細地告之她,心裡當然一千個一萬個的願意,這說明了什麼?說明替這位大小姐盯好梢,以後的賞銀還大大的有!
他也不管這大小姐懷着什麼樣的目的,他的心裡眼裡只有桌上的那兩錠銀子。於是,大小姐說什麼,他都一一應承下來,並將今天去翠紅院嫖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
寶珠聽了,微微變了變臉色,對着桌上的銀子說到:“這兩銀子,大哥哥拿了去吧。”
懷仁早就等着這句話了,又假意地客套了兩句,這才上前抓起桌上的銀子,一下子藏進了衣袖裡,然後籠着衣袖,向大小姐躬身行了個禮,這才滿懷喜悅地退了出去。
且說冠玉回來後,進內向王夫人請安,談了幾句閒話便起身告退。回到自己的房裡,紫袖泡了杯濃茶上來讓冠玉漱了漱口,然後脫了袍服。綠翹兩將她的靴子拉下,露出一雙窄窄的金蓮小腳,換上繡花鞋,套上大腳紅緞鑲邊褲子,隨意穿了一件玉色繡襖,對着梳妝檯坐了下來。
紫袖打開了鏡架,冠玉便對着鏡子理起她的頭髮來。她的頭髮本來就留得低,紫袖將她上邊的短髮梳了下來,梳了一個慵懶妝。
冠玉本就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這會脫了男兒衣服,換上哦女兒裝束,更是顯得天然嫵媚,格外風流俊俏。她對着鏡子一照,不覺長嘆一聲,說到:“我林冠玉,貌美如花,豈料卻身不由己!”
她呆呆地對着鏡子顧影自憐了一會,又想起了白天的事,就如同做夢一般,不由得又羨慕起王文翰和黃子龍二人來。
真真是兩個風流少年郎啊!冠玉想:細細比起來,黃子龍還要英俊瀟灑一些。他今年十七歲,比我大一歲,若是與我相配,倒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想到這,她不由得緋紅了雙頰。
可是,轉念又擔憂起來:“他年紀也不小了,做媒的人肯定接踵而來……萬一有個佳人,中了他的意,我再要想等到這樣的人物,就點着燈籠也無處尋呢!他常說像個女郎,可見心裡是喜歡我的——若是他知道我是個女郎又會怎樣?”
又想:“姐姐寶珠嚴厲治家,王夫人又一心想我繼續假扮男兒,我就算有這滿腔心事,又如何敢說出口?看小兄弟那樣子,又是個不肯讀書上進的人,這肩上的擔子何時才能丟得脫?”
想到此處,愈發動情煩心。真是一縷柔思,幾乎腸斷。她叫紫袖收拾了鏡臺,不想再照鏡子了,越照鏡子越煩,這不是自尋煩惱嗎?於是取筆硯過來,只是心煩意亂地題了兩句——
“月自戀花花愛月,卿須憐我我念卿。”
然後就丟下筆,發了一會呆……發過呆後,她起身到牀沿邊呆呆地坐了一會,和衣而臥,就昏昏睡去。
紫袖見她這樣光景,就猜着了她的心事,見她睡了,不敢驚動,替她蓋上錦被,將綠蘿帳子放下,這才同綠翹出來,到了外間去。
再說寶珠在房中算了一回帳,覺得眼睛有點酸澀了,便停了手裡的算盤,微微閉上了眼睛。一個身影一下子就瀰漫了她的整個腦子——
他長得是那麼的英俊,那雙明亮的眼睛如寒夜裡閃爍的星星;那朗朗的笑聲,如九天玄月傾瀉下來的月光,無孔不入……當她偶然間從隱秘的帷幄內偷窺到他的第一眼時,她便完全被他迷住了!
要是能將他作爲我的夫婿該有多好啊!可嘆自己一個深閨大小姐,又不能拋頭露面來與他相見,又不能直抒胸臆地向他表白自己的愛慕之情……
可是,就這樣一個自己無比鍾情和可意的男子,卻天天和妹妹冠玉廝混在一起,這怎麼能不叫人嫉妒羨慕恨?一想到剛纔懷仁對她講的一切,她就嫉妒得眼睛裡冒出火來。
想到這,寶珠根本就無法靜下心來了,看看約有三更多天了,遂將各賬本收了起來。然後輕移蓮步,踱進了王夫人房中,見夫人已經上牀歇息了,也就不打擾了,突然想起去看看妹妹冠玉在幹什麼。